宅在家的日子该做些什么?不如学一学苏东坡|草地·专栏
苏东坡毕竟是苏东坡,困境与艰难一笑置之。于是就常常怀想以前偕友人出游时的开心情形,并诵当时得意之作以排解孤寂与愁闷。“诵佳句以解牢落”,一个大文豪不同于寻常文人的豁达豪放情怀,真是古来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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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斗全
时诵佳句以解牢落
苏东坡贬海南,有《答程全父书》,是收到程全父推官来信之回信,谈自己到儋州一年来的境况。
其中有这样几句话:“初至,僦官屋数椽,近复遭迫逐,不免买地结茅,仅免露处,而囊为一空。困厄之中,何所不有,置之不足道也,聊为一笑而已。平生交旧,岂复梦见,怀想清游,时诵佳句以解牢落。”
在儋州,应该是东坡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初到时租赁官屋以居,后来被要求搬走,只好买地,在热心人帮助下搭茅庵而居。
“仅免露处”,可见茅庵之窄小简陋。因为买地结茅,来时带的一点钱也用光了。处境之艰难,不难想见。
但苏东坡毕竟是苏东坡,困境与艰难一笑置之。于是就常常怀想以前偕友人出游时的开心情形,并诵当时得意之作以排解孤寂与愁闷。
“诵佳句以解牢落”,一个大文豪不同于寻常文人的豁达豪放情怀,真是古来少见。
苏东坡
我近期也在海南,各方面条件当然比东坡当年强多了,但不期而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却给人生活造成困难,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一个多月来,我响应政府号召,一直自我隔离。因不能出游,不能会友,整天只是待在家里,不免也有些牢落之感。
所以重读到苏东坡这几句话时,忽有些怦然心动、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想:何不效仿东坡先生,也“怀想清游,诵佳句以解牢落”?
东坡所诵,应是以前与友人欢游时所得好诗佳句,或还有同游诗友的佳句。而我以前虽也曾多与友人出游,却鲜有满意之诗,更谈不上什么佳句。所以就变通一下,诵古人游玩时的名作,不也同样是“诵佳句”吗?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武汉,想起二十多年前登黄鹤楼之事。我的登黄鹤楼诗开头为“西风吹艇别渝州,携友来登黄鹤楼”,是从重庆顺江而下来游武汉。同游者均是诗界之佼佼者,所以心情甚佳。拙诗因怀想先贤而有“难寻崔颢题诗处,唯剩长江依旧流”句。
人们一说到黄鹤楼,就会想到崔颢的《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多么好的一首诗,历来被称为黄鹤楼第一诗。其实还是唐代七律之滥觞,又可称七律第一诗。
长江依旧流,又想到了几乎人人能诵的黄鹤楼又一首名作,即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相别而不作苦语,深情自在景中,千古名句就这样轻松吟出,真堪称送别第一诗。诗因黄鹤楼而写,黄鹤楼因诗而名闻天下。
只此二首,便给黄鹤楼增添了无尽的光彩和永远的名气。
李白的黄鹤楼诗有多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的“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也为名句,而使武汉在沿长江众多城市中,独得“江城”之称。《江夏赠韦南陵冰》的“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更是无人能写出的豪壮之句。这些诗,虽说不知已诵过多少遍了,如今诵来依旧心旷神怡,真是好诗不厌百回读。
黄鹤楼的好诗实在太多了,只唐代,崔颢、李白外,著名诗人王维、孟浩然、白居易、刘禹锡,著名诗僧齐己、贾岛,还有名相武元衡等,以至我的河东同乡、道家称为吕祖先师的吕洞宾,诗中也都写到黄鹤楼,皆可读。
如贾岛《黄鹤楼》:“高槛危檐势若飞,孤云野水共依依。青山万古长如旧,黄鹤何年去不归。岸映西山城半出,烟生南浦树将微。定知羽客无因见,空使含情对落晖。”
写景抒情,要眇动人,诵来感觉极佳。就连并不出名的女诗人刘淑柔的《中秋夜泊武昌》也写得那么好,颇耐咀嚼:“两城相对峙,一水向东流。今夜素娥月,何年黄鹤楼。悠悠兰棹晚,渺渺荻花秋。无奈柔肠断,关山总是愁。”
孟浩然《鹦鹉洲送王九游江左》的“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刘禹锡《武昌老人说笛歌》的“曾将黄鹤楼上吹,一声占尽秋江月”,杜牧《送王侍御赴夏口座主幕》的“黄鹤楼前春水阔,一杯还忆故人无”,也都堪称佳句,令人爱读。
王维《送康太守》的“城下沧江水,江边黄鹤楼”,齐己《寄江夏仁公》的“寺阁高连黄鹤楼,檐前槛底大江流”,白居易《卢侍御与崔评事为予于黄鹤楼置宴宴罢同望》的“江边黄鹤古时楼,劳置华筵待我游”,同样合于现代景色与人事,直可当作今人诗句诵。
这些唐代诗人哪会想到,一千多年后,昔曾游览吟咏之地,黄鹤楼下的武汉,发生了一场大瘟疫,使这座美丽的江城,一时愁云笼罩,成为世界关注的中心。
英雄城市和英雄人民,为抗击瘟疫做出了重大牺牲和贡献,受到世人的钦敬和感谢。同时自然也就产生了许多防疫抗疫的感人诗篇。
怀想黄鹤楼之游,诵古人佳句,想象古人游览情形,竟然暂时忘了疫情,不觉而有怡然自乐之感。于是想到,苏东坡的“诵佳句以解牢落”,真是神奇!显然,这种时候,诵古人佳句,比什么样的说教和安慰都要好些。
那次我们乘轮船东下武汉途中,还顺道登了江南又一名楼岳阳楼,岳阳楼上望洞庭湖。岳阳楼,洞庭湖,那是唐代大诗人孟浩然留下千古名篇的地方。于是就又诵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一联,气势宏大,浑然天成,真是无与伦比。
此诗堪称岳阳楼绝唱,后来杜甫也来登楼,《登岳阳楼》中“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一联,不减孟浩然名句,被誉为“气压百代”。全诗似更浑成沉郁,至少与孟浩然诗媲美而毫不逊色。所以元代方回《瀛奎律髓》盛赞道:“岳阳楼天下壮观,孟、杜二诗尽之矣。”
诵孟、杜二诗,总教人惊叹,如此雄浑壮阔之句,两位诗人是怎么吟出来的!只是,因诗人心境原因,二诗情绪有些低沉。尤其是杜诗,战乱流离中之作,“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不免沉痛,诵来易受其情绪感染。
于是就转而诵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同我们一样,杜甫也是从巴蜀沿长江东下:“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此时的心情好极了,诗便给人以轻松快乐之感。
诵罢,不禁想到,待疫情结束后,我和一些朋友结伴北归时,途中再次高诵杜甫这首诗,感觉当更佳。一切恢复正常后,滞留外地的武汉人欢快回家,尤其是滞留武汉的外地人惊喜还乡,都宜诵杜甫这首诗。不过那时已不是“解牢落”,而是“放歌”“纵酒”“好还乡”了。归途还可尽情高诵李白也是从巴蜀浮江东下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那感觉,一定极佳!
以前只是作为文学享受的诗篇,如今还成防疫抗疫的精神依托。想想真应感谢唐代诗人的黄鹤楼名篇和长江佳句,还有我随后诵到的其他许多佳作。当然,更应感谢苏东坡的“诵佳句以解牢落”。这不仅是一种可贵的文人智慧,更是我们当下正需要的顽强积极的人生态度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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