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歌（4）
第100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10
巡回演出十个场子赶下来，已经进入秋天了。
缪海军添了件羊毛衫，演员们换装时也抖抖活活的，两个得了重感冒的老太太坚持不住中途撤了。
吕玫只空了两场，女儿发热挂水。
中间出了个小状况，顾家村有个小愣头青，演员唱过独唱歌曲《霸王别姬》，他拼命喝了倒彩，居然冲上台抢话筒要求PK。
演员不干了，拉扯中打起来，好在现场有派出所的干警，立马把他架走了。这个小插曲反而让大家更加开心了，鼓掌鼓得手都红了。
酒厂方面也很满意，因为观看的人次的确不少，尤其是厂长亲自参加的那一场，自带小板凳的老老少少围了好几圈，厂长感慨这样的盛况多少年看不到了，说明我们的节目还是受欢迎的，我们的酒是有广泛深厚的群众基础的。
当天晚上，厂长留了下来，在演出的邻镇老街上订了家小饭店，宴请全体演职员，鼓励大家再接再厉把下面的场次演好，把新品酒推到千家万户去。厂长气势如虹地说，我们就是要打造真正的属于全县人民的地产品牌酒。
处于高度兴奋的年轻的厂长，亲自离座给现场的每一个人斟满了酒，轮到吕玫，吕玫伸手挡住面前的小酒杯，说对不起，我不会喝。
厂长坚持要斟上，边上的人也跟着起哄。吕玫笑着，就是不松手。桌上的刘团长劝她，小吕主持，不要扫大家的兴嘛。吕玫说还是不要勉为其难吧，我晚上回去还要陪女儿的。声音不高，却是一字一字很清晰。
厂长朗声说，这样吧，美女你给我个面子，喝一杯我送你一箱。
众人情绪高涨，喊好好好，这个划算。吕玫还是笑着，说实在对不住，我不会喝。
气氛就有些尴尬了，对面的缪海军见状就站起来说，这样吧，我来替吕老师喝，说着伸手过来拿她的酒杯。
吕玫顺势把酒杯迎上来，手指碰到了缪海军的手，笑了说，谢谢缪指导。
厂长便哈哈笑了，说还是美女面子大啊。众人也笑，打趣说黄金搭档不是虚的啊。
巡演计划完成后准备散了，站里接到镇上三家企业的邀请，希望演出队到他们厂里演一下，活跃一下职工生活，企业文化也是生产力啊。
请示了蒋站，蒋站说这是好事，没有钱要演，有钱当然更要演。他嘱咐缪海军单独和几家企业谈费用，刘团长那边给个辛苦费，就说是我们站里出的。
活动结束后，缪海军回想了一下，其实忙前忙后着实很辛苦，不过奇怪的是有了吕玫的加入，好像心里定定地踏实。
缪海军记得在建设村那场，都要开场了，吕玫还没赶到，手机又打不通，他窜先熟悉主持词，还是心神不宁地往路口张望了。
吕玫提了裙摆从马自达后面跳下来，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过来，站到缪海军面前时，额头上脸上全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子，脸颊紧绷了红得像烫手。她捋顺着长发小声说对不起呀。
缪海军原本想说两句的，忽然又有点不忍心了，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说来了就好，马上开始了。
演出的途中，有几次吕玫坐在他旁边，也聊了一些话，现在倒晕晕地想不起来了。
还有一回从最远的夏集镇回头已经很晚了，大巴上的演员们差不多全瞌睡了，吕玫和她隔着一个走道，两个人都坐得直直的，也不方便说话，好像在看一场电影。
缪海军有时瞄她一眼，她的长发垂在胸前，月光洒进车窗，随着车身的起伏前进，吕玫就隐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
缪海军觉得她就好像是一尾锦鲤，在月光下的小河里游动，搅出细碎的银光。
他感觉吕玫一定注意到自己在偷看她，似乎嘴角浮出些笑纹，身子轻微地晃动着，大概是在应和心里哼着的曲子的旋律，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地鼓励了他。
刘团长请缪海军和他一起去酒厂结账，正好蒋站也关照过，一定要陪他去。蒋站说刘团长这个老甲鱼滑头呢，名堂多，防止他会多要又瞒住我们，你得盯着点，不能让我们吃明亏。
酒厂的人让缪海军有点恼火，说好活动一结束就扎清账，付清尾款的，结果他和刘团长往返跑了几趟才拿到，还是因为刘团长借着酒劲发了一通火，直接闯进厂长的办公室理论了。
厂长一脸的无辜，说自己并不知情，把经办的主任训了一顿，喊会计过来办了。
前脚迈出酒厂大门，缪海军赌气说下次不睬他们了。刘团长却嘿嘿地笑说，只要出钱，还是照干。现在真正舍得掏钱搞活动的老板不多啊。
缪海军想想也对，想到《读者》上马云的一篇文章，说男人的胸怀是委屈撑大了的，兀自笑起来，觉得自己到底年轻，毛头小子不经事，将来怎么成大事。
回到站上还早，缪海军把钱交给小郑会计，又做好表请蒋站批了，他拿了自己的一份，又代领了吕玫的交给吴芬转交。
吴芬说回头我让吕玫请客，应该好好感谢下你和蒋站的。
11
五一路上的泡桐在深秋初冬是最好看的，金黄的大叶子摇摇晃晃地落下来，像歌星的MV里头唱的：在我眼里你最美，美的让我陶醉让我心碎。缪海军琢磨着这个画面是配得上这句歌词的。
缪海军在春风酒楼门口刚停好车，瞥见吕玫走过来。吕玫穿了件鹅黄的绒线衫，蝙蝠袖，下面是条深蓝的牛仔裤，简洁干净，挺拔明快，她也看见缪海军了，招了一下手，笑了快步走过来。
缪海军觉得吕玫是从风景深处朝他走过来的，恍惚中像是等了很久，又很享受这样的等待。
两个人一起上到二楼的包间，人还没齐，先到的四个人已经打起了掼蛋。吕玫递过来一杯水，缪海军慌忙接过来，吕玫说小心烫，缪海军已经被烫到了。
蒋站最后一个才到，孙子闹了要跟来，好在没有外人，索性就带来了。吴芬说早知道把甜甜也带过了，两个孩子打打伙伴。
这顿饭是吕玫感谢站上的几位的，开席后她先斟了满满一小杯敬大家，众人起哄说关键是蒋站，先敬头。
蒋站正推托了，小孙子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够桌子中间的一盘玉米虾仁，转盘转了，就嚷开来。
大家一起干了。缪海军推脱说今天头疼，不喝白酒。吕玫说今天给姐个面子，少喝点，真的很感谢诸位的。
结果开了头就煞不住尾了，缪海军喝得晕乎乎的，吴芬盯着蒋站，蒋站忙着小孙子，没怎么喝，一桌人中倒是缪海军喝得最多，吕玫也没少喝。
酒桌散时，大家都散了，缪海军的车不能骑了，推进了酒楼，吕玫说我顺路，正好送他吧。就一起走了一段。
看她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缪海军就说让你破费了。吕玫说应该的，老早就想请你们了。缪海军忽然想起来了问，原来你是能喝白酒的啊，那怎么上次不肯喝的？吕玫笑起来，说我为什么要跟他喝？我也不认识他。
缪海军哦了一声，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走了几步，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吕玫，你过得还好吧？
吕玫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没答话，两只脚去踢路上的落叶。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缪海军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的，觉得难为情了；
风起了，吹在脸上像小刀片轻轻地刮，脑中火花四溅，心口万马奔腾。
到了文化站门口，缪海军站到暗黄的路灯光圈外面，准备说句什么，张口却吐了起来。
吕玫赶紧扶了他，一只手拍他的后背，又去包里拿面巾纸，轻声安抚了说，吐吧，吐了会好过得多的。
缪海军解释了其实我的酒量真的不行呢。吕玫说我晓得呢。你怎么晓得的？巡演时几次聚餐你都是喝了几小杯就不喝了呀。缪海军说，今天出丑让你见笑了。
吕玫说怎么会，我很感动的，谢谢小兄弟。缪海军笑说你又比我大不了多少还充老啊。吕玫说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嘛。不聊了，我送你进去早点休息吧。
进到缪海军的宿舍，吕玫夸到底是搞文艺的，房间这么整洁舒服。缪海军呵呵了傻笑着看她。
吕玫环顾了房间，让缪海军坐到小床边上，倒了杯水，来回荡了后，递给他。又去拿了脸盆，倒进开水，掺了冷水，试过水温，挤了毛巾，给他擦脸。又从墙角拿了脚盆，调好水，让他泡了。
这些在吕玫做了似乎很平常很自然，缪海军一边觉得惊心动魄，一边又感到很熟悉这样的场景。他听凭吕玫的指挥，孩子一样地顺从了，目光安静地讨好地跟着她转。
吕玫要回去了，轻轻带上房门，缪海军喊了一声等一下，人跟着就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抓住吕玫的手。
吕玫吓得往回抽，挣扎几下又放弃了，安静地看着他。
缪海军喘着粗气冲动地又像是在赌气地说，吕玫，我喜欢你。
吕玫浅浅地笑了，说小兄弟，你真的喝多了，讲醉话。
缪海军执拗地说，我根本没醉，我就是喜欢你，从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了。他的眼睛里全是无辜与委屈。
吕玫把他的手掰开，说姐姐要回去陪孩子呢，你安心睡觉。明天酒醒了就没事了。
缪海军抓着门框不松手，吕玫拍了拍他的手，低头穿了出去，脚步声很快就融进夜风里了。
12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吕玫打电话过来，问他好点没有，头不疼了吧？
缪海军说没事，都很好。昨晚真对不起。
吕玫没接话，只是说那就好，我买了胃舒灵，需要的话我送过来。缪海军说真的用不着。吕玫说那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缪海军感觉这一切似乎不太真实，如梦如幻，好像才发生的，又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甚至像是看过的电影里的一个桥段。
吴芬跟他讲话，他支支吾吾地倒心虚起来。
吴芬告诉他，听蒋站说了，县局这次暑期送文化活动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我们站拿了特等奖，蒋站叫你准备个经验介绍材料，总结会上要念呢。
缪海军说也太慢了吧，都快冬天了，还谈暑期的事。
吴芬说管他什么期呢，只要有奖拿有钱分就好。你现在是站里的红人啦，兄弟加把劲，明年蒋站到龄退休，我们举荐你接班，年轻有为啊。
缪海军说我可不敢，我还只是个新兵，跟你们要学的东西多呐。
吴芬握了握拳头，夸张地模仿了韩剧里的动作和语调说，海军思密达，加油哦，姐姐看好你耶。
缪海军差点笑出了眼泪。
材料改了两稿，蒋站画画圈圈最后定了稿，还要送到县局办公室过堂。
缪海军下午打了个来回，到站里时天还没暗下来。
蒋站说以前弄到材料就头疼，镇里大秘书瞧不上不肯写，请旁人弄情况又不熟悉，两边都要欠人情卖老脸花香烟，磨嘴费牙的还不如我自己动手。现在好了，海军你是文武全才。蒋站关照他把几个生僻的用词边上加个同音的常用字，不要让我在大会上念错咯，都是假么日鬼的文化人，最会鸡蛋里挑骨头。
聊了会天，两个人收拾东西一起往外走，迎面过来个人，怒气冲冲的，是刘团长。蒋站问这么晚都下班了，你来做什么？刘团长冷着脸没好气地说，我哪敢找你，我来跟缪指导理论理论。
原来刘团长下午刚听说，暑期送文化活动最后外加的几家企业，给了站里不少的赞助费，是站里给他们团的好几倍；又听说站里获了特等奖，估计奖金也不是个小数字。
刘团长愤愤地说，我们做事光明正大，你倒好，背着我们不谈，还打埋伏搞欺骗，这个我答应了，团里那帮人肯定不会服的。万一集体闹到镇里局里去，不要怪我拦不住的。
蒋站说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呐。这个怨不得海军，人家企业给的是常年的辅导费，也可以说跟活动没多大关系，赶巧一起付了而已。你要是不相信，我明天陪你一家一家去对质。拿奖是有你们的功劳，我们也不准备贪了，奖牌归站里，奖金全归你们。我们这个安排你还有什么意见？
刘团长一时语塞了。蒋站说我不跟你们啰嗦了，先回去，你们再沟通沟通。
蒋站的影子拐出去了，刘团长马上换了态度，跟缪海军打招呼，刚才不是针对你的，是把脸色给蒋站看的，他滑头呢，我又不好真的冲他发火，缪指导你多担待些。这事要有也八成是他的意思。
缪海军只是陪了笑脸，不去否认，更不宜承认了。
第二天送蒋站去开会领奖，缪海军试探了问奖金真的全给刘团长么？
蒋站嘿嘿乐了，当然。他早摸过底，奖金只有五百，还是县局出文委托各站代发。蒋站说这个老滑头跟我玩，不把他腿跑断才怪呐，五百块钱，看他回去怎么分。
蒋站抱了个亮霍霍的大奖牌回来了，又布置了县局的近期工作安排，无非又是大大小小的活动要配合展开。
隔天镇里也召开了宣传会议，又是一堆任务压下来。
蒋站开了全站工作会议，把任务逐一分到了人头。
要散会时，吕玫来找吴芬，缪海军把眼光转到别处，不怎么敢面对了她。
后来在图书室又遇见过几次，吕玫还是老样子，淡淡地招呼说笑了，好像那晚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渐渐地，缪海军也就平静下来了。
2016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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