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歌（5）
第101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13
这真是个忙碌的冬季。第一场雪来得很突然，纷纷扬扬地飘下来时，缪海军正在去团庄的路上。
县里预备在春节组织花船花车大游街，摊给本镇一个名额，点名就要团庄的奔马阵。
这个奔马阵相传隋唐时就有了，大将军尉迟恭和敌方交战，情况危急，当地老百姓冒死声援，连夜赶制了一批竹马，趁天色未明，骑起来不停地转圈，敲响锣鼓，扬起烟尘，吼声震天，杀气腾腾，终于救下了大将军，后来也搞不清是哪朝的皇帝听闻此事，颁布圣旨，予以褒奖，一时奔马阵声名远扬，流传至今。
缪海军今天过来是和村里最后敲定人头，商量还缺的三个人到底怎么替补上来。
漫天的雪花扑扑簌簌地覆盖了村路，电动车咯咯吱吱的响，歪歪扭扭的打滑，大雪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直往眼里钻。
望见前面不远有个小土地庙，缪海军赶紧推过去避一避。
到了跟前才看见里面蹲着个人，大红的围巾严严实实地在头上兜了几圈，长的一端垂在脚跟前的雪地上。
看到他冲进来蹲下了，那人直了直腰，把围巾松下来，露出半个脸笑了起来。居然是吕玫。
缪海军觉得太意外了，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吕玫说团庄的老姨病了，今天抽空赶过来看她，以为雪一时半会下不下来，结果还是碰上了。
缪海军说我也是侥幸的，哪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心里却是有点歉意了，上次在夏集巡演时，她好像提起过她老家在团庄的，但是他忘记了呢。
雪花拦不住地往里蹿了，吕玫说你往里面来来呀，冷不冷？缪海军往她这边挪了挪，碰着了她，马上躲开去。
吕玫大方地笑了，把棉手套摘下来，叫他换下手上的单皮手套，自己把两只手塞进衣服的前襟里。
缪海军和她说起站里站外的事情，也为自己的委屈发了点牢骚。
吕玫说我一个女人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的，反正我觉得你可以不去管那些弯弯绕绕，你还这么年轻，起步又这么好，多做事就能多长本事。
我希望你有更好的前途，你肯定会的。吕玫安静地看着他说。缪海军觉得她的目光，清澈得正像是这铺天盖地的雪花，一时之间有些走神了。
吕玫说我相信你呢。缪海军问她，为什么相信我？吕玫也笑，我当你是我弟弟，哪有姐姐不相信弟弟的。
雪花眼见着稀松下来，寒意却更深了。吕玫拉他站起来，说我们赶快上去吧，要不就冻成雪人了。
两个人站起来，吕玫笑说腿真有点酸呢。一起跺了跺脚，掸了头上身上的雪花，往回赶。
等到两个人骑车进到镇上，雪停了，五一路上的泡桐顶着厚厚的雪花，玉树琼枝，如同雕刻，风一吹，噗噗啦啦地响。
文化站的外门楼上裹了一层雪，风吹了一会就掉下来一截；风没吹时，一会儿也要掉下来一截，啪地摔在干净的水泥地上，像碎了的玉石。
14
缪海军睡前翻了翻备忘录，这两个月还真忙了不少事。
组织了几个节目参加全市的调演，拿回来个演出二等奖和一个最佳原创奖。协调抽调了二十多个人，参加了团县委和镇团委组织的“爱在冬季，情暖学子”公益长跑，为这个和那些企业的副总行政科长们磨了多少嘴皮子。
春节踩街的奔马阵也已落实到位，到时候把队伍拉上去再带回头也要烦神，人一多，安全不能大意。镇里很快要召开年度总结表彰大会，连会场布置也要站里参与了。
冬训班今年新增加了尹庄十大好人事迹演讲，站里要负责请县里的专家给演讲员培训。
元旦的全镇灯谜游园会，方案定了，站里负责提供场地和现场组织，担子不轻。
腊月初开展送春联到村组，还是站里牵头，光是本地书法家的邀请就不是个简单的活，请谁不请谁，谁和谁不能在一个场子，最头疼的就是文化人之间的这种小鸡肚肠，屁大的事他就甩脸子给你看，你绕半天都弄不清他的不爽，究竟是为的什么事。
袁芳书记国庆节后就兼了宣传委员，很多具体事都先想到文化站。袁书记说了，倒不是因为宣传上人手不够，团这一块有的是人才呀，主要还是觉得文化站的同志做事有激情有水平，能负责肯负责。
蒋站是乐见其成，毕竟今年一年的收入比往年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小郑会计也不抱怨账上老是看不到钱了。图书室的电脑配上了，吴芬天天捣鼓，抱怨发明五笔字型的人不是精神分裂，就是闲得蛋疼。
有了钱做起事来宽敞，门口青年商店的老板明显对他客气的了得，今年从没拖过他的账，哪像往年动不动就要看他拉了多长的驴脸，蒋站当面骂过他狗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
开会时蒋站说袁委员总结有为才有位，我看要加一句，有钱才有神，怎么讲？大家辛苦搞了这么多活动，动起来了钱就跟着淌了，人自然就精神了。文化站到底怎么搞？我看无他，就是俩字，活动。通过活动搞服务，通过服务来创收，顺带了把文化的普及宣传，推广提升，一竿子给撸到篮子里。
吴芬笑了问，您得是多大的篮子啊。
蒋站正色道，说归说，笑归笑，海军你们几个抓紧分头去几家企业谈了，搞表彰的，开年会的，要演出的，看看我们有什么可以服务的，不在多少，关键是要先打进去，动起来。
打进去，动起来。吴芬小声地重复了，兀自掩嘴笑着。缪海军不知道她笑什么事情。
小郑会计嘴快说，怎么感觉文化站在努力转型改公司呀？缪海军笑了接，文化是这个公司的灵魂呢。
吴芬噗嗤乐了，嗔骂他是死要大逼脸。
15
春节还是忙。除了年夜饭和初一的汤圆饺子在家吃的，缪海军几乎就没安稳地吃上一顿。
初二文艺小分队巡回各村表演，村里欢迎时放鞭炮烟火，一只冲天炮蹿进一个演员的颈项里，当场炸昏了，送去卫生院，所幸无大碍，估计是吓昏过去的。又要治病，又谈赔偿的，前前后后熬了一天一夜，好歹才调停下来。
初四带队上城踩街，下午又带回来。缪海军干脆不回去了，住在站里宿舍。
初五小年，晚上各处的鞭炮烟花响了，缪海军看了一会，五彩的烟花拖着细细的尾巴纷纷落下来，夜空突然就是漆黑一片。
缪海军觉得寂寞冷清，回身进了宿舍看电视。有个台正在放罗大佑的演唱会。罗大佑真的老了，口齿也不怎么清楚了，表现出来的激情洋溢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了。
《光阴的故事》是缪海军在艺校时最喜欢的歌，他特别喜欢这个歌词：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她带走了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缪海军跟着罗大佑轻轻地唱了，心里起起伏伏的不能平静。他用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吕玫。
因为年三十已经发过一次了，他就说，再次祝你和甜甜新年快乐。
吕玫简直就是秒回了他，仿佛一直把手机拿在手里，等着他的短信似的。吕玫说，呵呵，再次收到，再次祝你年年进步，天天开心。
最后问是在站里么？缪海军说你怎么知道的。吕玫回复，甜甜猜的。
缪海军想告诉她，袁书记透了点风，节后要提他了，让他先把担子挑起来。按这意思大概是先做副站长，蒋站四月底就退了。
除夕去给大伯拜年，大伯说他回城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可能要先借用到城关镇来做宣传干事，还有一个选择是县局的办公室缺了文秘，局长对他有印象，评价也不错的，再盯一下肯定能成，以后的路就宽了。
但是他的头脑里塞满了一大堆活动安排，觉得文化站有做不完的事，在等着他呢。
尹庄镇出去打工的人不多，报纸电视网络各种渠道多了，想不到大家对文化站组织的活动还这么热心，说电视上的热闹那都是别人的，我们爱看自己的节目，就像广告里说的，要的就是这个味。
这一年来，他经历了不少事，最开心的是感到尊重他的人很多，没有人拿他当小孩，这种信任和器重让他有使不完的劲。
他想对吕玫说，拿我当小孩的，只有你一个人。不过我一点都不生气，我愿意你这么看我，也愿意在你的目光下，长成大人，变做男人。
再一想，又觉得这么说不仅肉麻，也很冒失。好像他和她远远还没到这么说的程度，甚至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
吕玫短信问，怎么不说话了？缪海军回复，我在想呢。吕玫问想什么呀？缪海军回过去两个字：吕玫。
窗外的夜空响起一声尖尖的呼啸，一大团烟花嗖嗖的升上来，到半空绽放开来，排出一簇一簇的缤纷的火球，五彩斑斓的光透进小房间，在瞬间，缪海军觉得自己站在了春天里。
2016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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