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高的名字（尾声）/ 往事抄（13）

第822片树叶儿

回到单身的倪高，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原本他就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呢好像并不反对参加我们的各种聚会，尽管每次都是安静的坐着，特别入神的听我们每个人胡吹胡咧的，说到搞笑的地方，也马上呵呵的回应了笑脸，只是不再像从前在学校那样抢着买各种单了，我们也都拦住争着，不许他再那么干的。

我们都晓得他家的厂子倒闭后，他也跟我们一样，辛辛苦苦按部就班的拿工资，手头一向不那么宽裕的。

开始几次他特别倔强，脸都憋的通红的，仿佛做了什么对不住我们的事；后来慢慢的，也就听从我们的意见了。

嗯，这样才好，于他于我们都会轻松自在些，没有心理上的负担。

那一阵子的倪高，除了上班就是跟我们聚聚，看得出来他不怎么乐意呆在家里。

我们体谅他的苦楚，回去就要面对他的父母，偶尔还要面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三八子二辣子债主。

这些年，因为恋爱和婚姻的事，他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是不冷不热的，仿佛各自都躲在不透明的玻璃罩里，看得见对方却怎么也走不到一起去，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我们担心这样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男人嘛，没有老婆怎么行？

有时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我们就试探了问，要不要帮你再找一个？总得结婚生小孩的嘛。他就腼腆的笑笑，说结婚又怎样啊？再说吧。

我们就说，你不会还在等高莉莉吧？他显得紧张了一下，慌忙解释了说，不要瞎说撒，怎么可能。我就算打光棍下去，也不可以巴望人家离婚的。不作兴。

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听说了，高莉莉的先生陆老师喜欢酗酒，每回喝醉了家去就无缘无故的瞎起腔找茬儿，五次有两次是以高莉莉挨揍和小闺女哭闹收场的。

最厉害的一次是那年的大年初二，高莉莉一家三口回来拜年，小陆老师喝醉了，追着高莉莉打，把高家的桌椅板凳都摔散了架，他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不像个人形，苦大仇深得无从说起，一副比窦娥还要冤屈的德性。

高家人气不过，直接打电话报了警，派出所来了俩人二话不说直接把这个酒疯子拖走了。

最后还是高莉莉悄悄找了倪高，托他去跟他舅舅说情，好歹当天夜里放他回来的。

我还记得那次的事，是因为当时我们得知高莉莉竟然去找了倪高，都觉得特别意外，我们逼着倪高老实交代，是不是他俩一直私下里开通着情感热线？

倪高连连摇手，一脸诚恳和惶惑的说，他也没想到的，真的没有联系过，除了这次。

这其实也是一件长期以来让我们感到困惑的事，每次聚会只要他俩都来的，看上去两个人之间压根就没什么交流，倪高不主动，高莉莉也不问，似乎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从不曾发生过一样，而这两个人的联系好像只不过是他的名字里，碰巧有一个字就是她的姓氏。如此而已。

现在回头来看，我们依然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山山水水，但是我们也不相信倪高这样的人，会刻意了隐瞒欺骗我们。

有些人会的，会假装的天衣无缝，不露一丝破绽；但是你要说倪高也会这么装了演了，打死我都不信。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吧，不是当事人，就不知道唯一的真相。

话是这么说，当初听说高莉莉也离婚了，我们第一反应就是这下好了，倪高这家伙终于有救了！果然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啊！有情人再不成眷属，没道理的！真替他和高莉莉高兴呢。

嗯，忘了交待了，这些年里倪高一家跟我们很多人一样，都从老家来到了县城，我们分散在这个小城的东西南北，但是隔着老远，我们就能闻见彼此天热携带的，与生俱来的老家的气息。

倪高的父亲病故了，他母亲也不再反对他重组家庭，哪怕就是找个高莉莉那样的，毕竟有个女人总强似没有啊。

他母亲不管你再找哪个，反正我只想趁我精神还好些个，早一天替你们带带孩子。

高莉莉离婚的原因，果然是因为家暴。

有一回我们喊她一起去一位不幸去世的同学家里吊唁，她迟迟疑疑的婉拒了我们，说自己在扬州出差的。

当天中午我们却在人民商场楼下叶挺路边上碰见她，她的脸上肿起了两坨殷红夹紫的血斑，一看就是拳头或者巴掌打的。

高莉莉低着头很尴尬的跟我们说实在对不起啊。我们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倪高忽然直粗粗的问：他真的会打你？下手这么重？你就不会躲不会跑啊？！

高莉莉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的，还是咽下去了。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天晚上倪高居然拉了另一位同学跑去高莉莉家了。他们去做什么？兴师问罪，警告小陆老师去了。

倪高义正言辞的对小陆老师说：我代表我们几十位同学和她的朋友，很严肃的警告你，你没有资格再对高莉莉使用暴力！不然后果自负！

没等他一字一字的说完，小陆老师操起门后面的拖把砸了过来，悻悻的骂：滚你妈的个X！你他妈什么东西撒！高莉莉是你们的妈啊？！滚！

我们不知道这一场风波，高莉莉最后是怎么平息下去的，我们只知道对于倪高的这种冲动鲁莽的行为，她一句也没抱怨过。

好了，现在好了，倪高是个资深的单身汉，高莉莉是个带着9岁小女儿的单亲妈妈，这个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倪高很爱高莉莉，一直就那么爱。更更重要的是，高莉莉愿意接受他，愿意跟这个深爱了在乎了她那么多年，一直叫着为她而改的名字的男人。

人们总是说，那些叫人痴迷一往情深的爱情故事，其实都是骗人的，都是剧本里写的舞台上演的，生活里打着灯笼都难找呢。要我说，肯定是有的，比如这一对，倪高和高莉莉。

就在我们不停的催问他俩，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舍得请我们喝喜酒，我们做梦没有想到，这一杯喜酒，却再也喝不到嘴了。

那一年冬天的晚上，快10点多钟了，倪高一觉已经睡过了，醒在床上，听见外面呼呼的北风刮着，有细细碎碎的小东西，争先恐后的撞在窗玻璃上，仿佛抱定了决心，要把窗玻璃撞碎裂了才行。他听了一会，确定是下雪了呢。

他猜想住在城南的高莉莉和她的女儿肯定也已经入睡了吧，不知道这一场雪会不会把她俩吵醒，是先吵醒她的呢，还是吵醒她女儿的？小闺女蛮乖巧的，开始亲亲热热的喊他干爸爸了。

这时候倪高的手机很突兀的叫起来，是高莉莉打来的，问他方便不方便现在赶过来啊？女儿晚上一直发烧，现在好像更烫人了，要去一趟人医挂水。

第二天天光大亮时分，下了一夜的雪消停了，在城南大桥边上，高莉莉牵着孩子，心慌慌的挤在嘈杂的干警和望呆的人群里。

她看见那个人被人们手忙脚乱的拿叉钩往岸上拖，她一眼认出那是她前天下班时，刚给他在亚细亚商场买的新款防寒服，喊他过来看着他换上身，站在大镜子跟前前照照后看看，欢喜的不得了。

小女儿在边上跳着拍手说，妈妈，妈妈看撒，干爸爸难为情呢！

高莉莉感到头晕目眩，清晨的太阳的白光，泼喇喇的直戳进她心里，仿佛挂着无数尖利的倒钩，残忍的在她心里旋转，旋转，就要把她的心活生生的剐出来了。

她绝望的凄苦的说：你们能不能轻点啊？不要弄疼了他，我求求你们了。

2018年6月6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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