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九天——日本宪法的诞生9：紧锣密鼓
铃木昭典
翻译 老狼是也
前情提要：1946年2月，为避免苏联节外生枝，麦克阿瑟将军紧急下令美国占领机关民政局起草日本宪法。在日本媒体只能远远揣测的时候，美方紧锣密鼓地为宪法草案而日夜忙碌着。
第六章 二月六日（第三天）
为谁进行着密室中的奋斗
设在第一生命大厦的联合国军总司令部，通常上午8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麦克阿瑟一般上午10点左右现身，工作到下午1点左右，然后返回在美国大使馆的住所吃午餐，略作午休后下午4点左右返回办公室，工作到晚上8、9点。
一般在傍晚6～7点的1个小时，麦克阿瑟会和惠特尼准将进行商谈。在起草宪法案的那段时间，他们商谈时间更长，有时候谈到深夜。
麦克阿瑟元帅的办公室在六楼民政局办公室相反一侧。每当麦克阿瑟元帅走动时，因为都有惠特尼局长或参谋人员殷勤迎送，楼里的人马上就能知道了。电梯只有两台，到了高官使用时，下面的人就不能乘坐了。
斯罗塔回忆说：“对于我们来说，元帅是云端上的人物，他一出现，我们就躲到廊柱背后去了，根本不可能和元帅搭话。”斯罗塔在GHQ工作期间，就不曾有机会和麦克阿瑟说话。她说：“我唯一和麦克阿瑟元帅直接说话，是很久以后从华盛顿来邀请问我愿否担任总统的白宫幕僚，为此去向元帅请教，他说：‘现在东京需要你’，于是我留下来了。”
麦克阿瑟元帅和一般工作人员的距离就是如此遥远。而准将和大校不过是一颗星的差别，但惠特尼毕竟曾和元帅在菲律宾战线生死与共，麦克阿瑟与他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了。
1993年5月，凯蒂斯和斯罗塔相隔近40年重访第一生命大厦，当年麦克阿瑟的办公司还原样保留着，我劝斯罗塔坐上了麦克阿瑟的椅子。
凯蒂斯幽默打趣说：“斯罗塔司令官，今天到任。”但是他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坐那把椅子。斯罗塔似乎不好意思起来：“我太过分了吧”。也许这就像我们不经意坐了天皇玉座上的感觉吧。
2月6日，睡眠不足的凯蒂斯上班后像往常那样去惠特尼民政局长办公室请示，一进房间，惠特尼就问工作进展如何？一定是惠特尼昨晚也被麦克阿瑟元帅问了同样的问题。
“进展顺利，稍后详细报告，请允许给我一些时间。”凯蒂斯答道。回到大办公室，他立即召集全体人员开会，对此艾拉曼笔记留下了记载。
民政局大办公室边上的会议室，20多人坐得满满的。
“传达几件注意事项。在进行这个宪法草案期间，不准许一个日本人进入民政局。这一点也要告诉今天没有出席会议的成员……
“文件资料晚上必须锁进保险柜中。期间不时也会有参加招待的聚会、派对什么的，无论什么性质的聚会，不得议论政治问题。”
所谓的聚会会、派对，就是为了使联合国军军官和日本政府人员加强交流，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内阁书记长官楢橋渡不时会举行有日本贵族夫人和小姐参加的晚宴。和凯蒂斯大校有绯闻的鸟千子爵夫人也是日本接待方的风流交际花。其实当天晚上也有派对宴会的节目，大概谁会把邀请函送到民政局办公室来，凯蒂斯大校、哈希中校、拉威尔中校等民政局主要军官将会接到邀请。
民政局成员埋头于资料之中的景象如果泄漏出去将产生严重后果。凯蒂斯大校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后，布置了工作日程：
“各小组的第一次草案在明天2月7日完成。这个文件要求一份原件和打印复印件三份。材料需留有空行的隔行打字。”
明天？！下面传来悉悉嗦嗦吃惊的声音。但是，比当时预定晚一天将于2月13日和日本方面举行会谈，时间紧迫，这是最高命令。考虑到事先要取得麦克阿瑟元帅的认可，周末的2月9日就必须拿出完整的稿件，这样计算的话，只有在明天做出第一稿草案了。
于是，人权小组的罗斯特中校站起来提问：“昨天的会上确认了要以日本人的语言形式来表述的方针，民政局拟交给日本方面的宪法草案如果发表了，在意识上是否存在可信性的问题呢？”
确实日本的政治文化中人权观念淡薄，民众是侍奉天皇的臣民，为了天皇奉献生命是最高的忠义，这些就在几个月前还是人们信奉的信条。而同样的日本人，凭自身能写出西欧文明经过了几个世纪才形成的人权概念吗？
其实在1788年最早的美利坚合众国宪法中，还写着“全体自由民－－包括订有契約的短期仆役，但不包括未被课税的印第安人－－数目之外，再加上所有其他人口之五分之三”，这里所说的自由民之外就是黑人奴隶，美国的印第安人也没有算入人口中。美国宪法加入禁止黑奴的条款是1865年的第十三号修正案，而女性参政则要等到1920年的第十九号修正案了。
即便是美国，达到如今程度也经过了上百年的历史，这就是罗斯特中校想说的。凯蒂斯大校答道：“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罗斯特中校所指出的问题。但美国的的政治意识形态，和在日本最好的或者是最自由主义的宪法思想之间，并不存在像与日本政府案那样大的差异。”
在凯蒂斯大校的脑海中已经有上面介绍的高野岩三郎等宪法研究会的草案，但不仅罗斯特中校，而且对熟知日本现实的斯罗塔小姐对这说法都很难接受，显出不满的表情。
凯蒂斯大校最后说：“总之，我们在第一次草案完成的阶段，要确认与SWNCC-228号文件是否吻合，我们应该意识到SWNCC-228是具有约束性的文件。各小组组长要根据SWNCC-228号文件对各自的提案进行确认。时间紧迫，作为民政局的全体成员一定要努力完成这项工作。麦克阿瑟元帅对此寄予很大的期望，大家加油！”凯蒂斯大校的总结总像军队中下达命令一般。
以后成为哈希夫人的工作委员会秘书艾拉曼女士在回忆中说：“在第一生命大厦最高的七楼有个简易餐厅。在那里可以站着吃几口三明治，然后加班加点，有时还通宵达旦。天亮时分回宿舍冲个澡，睡一个小时左右，早上8点上班大家又埋头于草案的制作中。我虽然是女的，但也和大家一样。”（周刊新潮编辑部编订《麦克阿瑟的日本》）
对她来说事务更加繁忙。从那天起她要作会议记录，还要为凯蒂斯、哈希、拉威尔写的草稿打字，更有随时被惠特尼将军叫去，把拿到的资料藏在怀里送到各处，给成员们传递便条之类，工作量庞大。
2月6日，对各小组来说都非常忙。六楼民政局大办公室中，还有通宵工作的人，因为保密的需要，也不能开门换气，烟味和各种杂味弥漫在办公室中。但是，大家意识到交给自己的任务将决定日本的民主化进程，抱有使命感的兴奋使大家忘记了疲劳。
拉威尔后来向“宪法调查会”的人谈到这些已成为愉快回忆的往事时说：“我感到保密做得很好。办公室外有站岗，其他部门的人来了就会传送信号，大家马上就把资料文件翻过来，装着只是在纸上乱涂画些数字之类。”
总司令部中也有“敌人”，麦克阿瑟的另一亲信，G2（参谋第二部，负责情报治安）的威洛比少将（译注：Charles Andrew Willoughby，保守反共，在日本被人称为“赤狐猎手威洛比”）不仅和惠特尼将军特别不和，甚至把民政局视为“赤色分子”集团。他不时派部下来打探情况，还因为最终没能阻止宪法草案的发表感到后悔不已。
（待续）
相关文章：
点击阅读原文可阅读：密室九天——日本宪法的诞生8：媒体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