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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力量 | 乌兰夫女儿深情回忆,我读懂父亲太晚了,无大爱,何以言割舍!

2017-06-06 云杉 环球人物YOLO精英





文 | 云杉(乌兰夫女儿)

编辑 | 刘畅  周敏


编者按


 2017年,是内蒙古自治区成立70周年。草原骄子、新中国第一代开国上将乌兰夫曾长期担任内蒙古党政军一把手,连任三届副总理,历时21年,最后官至国家副主席、人大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他与长子布赫、孙女布小林,祖孙三代担任同样职务,主政内蒙古,成为新中国唯一“一家三代经略一地”的政坛佳话。在他的主持下,内蒙古长期政治稳定、经济发展、文化繁荣、民族团结,被周恩来总理誉为“模范自治区”。他的丰功伟绩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借此时机,我们满怀敬仰之情,纪念乌兰夫,并刊发其女儿亲笔书写的回忆文章,近距离地回顾那段峥嵘岁月。



乌兰夫女儿回忆父亲

无大爱,何以言割舍


剧作家史航在一篇评论《追我魂魄》的文章中发表感言说:无大爱,何以言割舍,无割舍,何以成烈士?我很喜欢他这句话,感伤而贴切,我借用这句话,纪念父亲,纪念那些在中国大地上生活过的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二哥乌克力曾和记者有这样一段对话:


记者:解放战争时期你见过父亲吗?

乌克力:没有,如果说见到的话,只是一个背影。

记者:整个解放战争时期?

乌克力:整个解放战争时期。

记者:那时候你多大?

乌克力:十三、四岁吧,那时候要打仗了,我在军政学院中学部当小兵,父亲来了,他是来检阅部队的,我们排成队,他从我们面前走过,就这样。

记者:他知道你在哪里吗?

乌克力:他知道。

……



说实话,父亲是一个感情粗砺的人,还是一个感情细腻丰富的人,我一直没有想清楚。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似乎不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所以一直到现在,看见那些父亲背着小孩在公园里嬉戏,我会驻足不前,心里总是涌起莫名的失落。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住院检查身体。他做CT检查的地方,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那时他大病初愈,身体非常衰弱,但是他一生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不坐轮椅,非要自己走着过去。于是我扶着父亲,他走得吃力,紧紧抓着我的手。这是我一生中唯有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携手而行。


我年纪很小的时候,有过一场重病,几乎不治。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内蒙古和全国各地一样,也面临着巨大的困难。父亲早出晚归,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我的病也在急转直下,终于有一天,医生对日夜守护我的母亲说:把首长叫回来吧!母亲听了这句话,如五雷轰顶。她立刻给我父亲打电话,并且在电话里哭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母亲说,他只在病房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走了。母亲后来解释说,他很忙。我同意这种解释,但我由此认为,他不如别人的父亲。有一次我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他一楞,然后就笑了,说怎么会不喜欢你,就是抽不出时间啊!


后来流传甚广的父亲和3000孤儿的故事,我是多年后才知晓的,从时间上推断,应该和我重病是同一时期。


1955年,乌兰夫和女儿云杉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全国食品严重匮乏,南方许多地方的福利院里,幼小的孩子濒临死亡的威胁。朱德夫人、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领导人康克清大姐非常着急,她与我父亲商量,能不能从内蒙调集一些奶粉。我父亲说可以,但恐怕是杯水车薪,不能长期解决问题。他提议由草原人民领养这些孤儿。周总理当即拍板,于是从内蒙古调集了专列专护,迎接这些孤儿去内蒙古。大概在这两三年的时间里,陆续有3000名孤儿来到内蒙,其中上海一地就有1800名。


当年的有关人员在回忆文章中说,父亲对于这些孩子的安排,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而这些医护和保育人员,包括地方旗县民政、妇联的工作人员们,真正做到了殚精竭虑,草原人民用他们博大的胸怀,养育了这些幼小的生命。


回忆文章说,父亲在各地检查工作时,都要到福利院看看这些孩子,对于他们被领养后的生活,更是备加关注,要求当地有关部门随访检查,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解决。同时刊登的一张照片,是父亲和这些孩子们的,他一手拉了一个,很开心的样子。


1961年,乌兰夫看望锡林浩特幼儿园收养的上海遗孤。


最近我看了二哥乌克力的文章,看到有这样一段:内蒙古的奶粉厂送给父亲几大盒奶粉,那时候奶粉是很稀缺的食物。乌克力看见奶粉,心里很馋,听到父亲要把这些奶粉转送到孤儿院,就插了一句:“能不能给我们留下一点吃?”父亲断然拒绝说:“不行,一点也不能留!”


后来的几年里,父亲一直关心着这些孩子的成长和生活,让有关部门定期汇报孩子们的情况,要求他们“接一个,活一个,活一个,壮一个。”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文化革命开始。

    

乌兰夫革命纪念馆


2006年10月,我很意外地听到消息,100多名孤儿代表在呼和浩特聚齐了。他们是从草原,或旗县,或他们生活的城市赶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怎样知道这一切的,又是怎样互相联系到的并且推举了自己的代表。他们默默地走进呼和浩特乌兰夫纪念馆,在父亲的座像前献上了白色的哈达和他们的名册。从照片上看,他们生活得很好,虽然已经都是中年人了,但是显得很健康,女士们都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装。

    

据说,那天他们哭得很厉害,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46年。

    

父亲去世这么久,已经成为渐行渐远的背影,也许就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些经过沉淀的记忆才真正的明朗,父亲的轮廓才逐渐清晰。我们明白得似乎已经太晚了。


乌兰夫故居


空军英雄“一直想问乌老一句话”

在父亲去世12年后,2000年是纪念抗美援朝战争五十周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一位将军,这次邂逅,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


朝鲜战争中的空战是非常悲壮的一页。当时的中国空军刚刚成立,飞行员只有数十小时的飞行经验,而他们面对的是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的有着数千小时飞行经验的美国空军,这可能是世界空战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但是志愿军空军打得很漂亮,也很悲壮,用美国飞行员后来心有余悸的一句话说:“他们好像要跳出飞机和我们近身格斗似的。”


乌兰夫女儿云杉


我当时在新华社做记者,非常想去采访一位叫刘玉堤的将军,他在朝鲜战场和国土保卫战中共击落九架敌机,并且创造了一次击落4架敌机的战绩。他和王海、张积慧、赵宝桐一起,是在我少年时代就留下深刻记忆的英雄。


然而,采访这些老英雄,有关单位的回答是:“恕难安排”。我冥思苦想了一夜,找到朋友帮忙游说刘玉堤将军。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很快就接到回音:将军接受了我的采访。


老将军的家是一处阳光明媚的小院子,刘玉堤将军高大英武,虽然年逾七十。将军同我握手,问我:“你是乌兰夫同志的女儿吗?”我说:“是。”


接着的事情就非常意外了。


刘玉堤将军沉默了一下,说:“我早就希望有这么一天了,今天一定要在家里吃饭。我把孩子们都叫回来了。乌兰夫同志是我的救命恩人。”

    

解放战争期间的乌兰夫


将军叙述了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件往事。

    

1946年,国民党军队大规模进攻各解放区。年轻的刘玉堤奉延安工程学校领导命令,离开延安,去牡丹江参加航空院校的组建。延安工程学校就是航空学校的前身,已经从部队抽调了100多名学员,准备培养我们的第一支航空部队。刘玉堤等一行人,千辛万苦地走到张家口,想坐张家口机场那唯一的一架教练机飞往东北。没想到,刚刚赶到机场,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架高级教练机被敌机炸得粉碎。

    

刘玉堤和他的同志们心急如焚。他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到牡丹江!

    

乌兰夫骑马照,在全国少数民族体育摄影大赛展出


然而,这却是一次异常艰难的跋涉。既要躲避国民党部队,又要防止已经投降的日本军队截击。刘玉堤选择了开鲁——赤峰——牡丹江这条不引人注意的路线。他没日没夜地沿着这条荒原之路前行,衣服破了,鞋子也没有了,他把衣服扯成布条缠在脚上,后来生了病,还是坚持着走。到了赤峰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我的父亲。

    

刘玉堤将军说,他在延安时,听过我父亲讲话,知道我父亲是内蒙古地下党的负责人。当他找到我父亲时,已身患重病,没有鞋,衣衫蓝缕,完全像一个叫花子。

     

刘玉堤回忆说,我父亲看见他那双鲜血淋漓的脚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父亲帮刘玉堤将军治了病,并且联系好去东北的商队。他记得特别清楚,父亲给他一双布鞋,换下了绑在脚上的布条,临行之前,又给了他两块银圆,让他在路上用。两块银圆他一直没有舍得用,珍藏在贴身的衣袋里。

     

刘玉堤遗憾的是后来的事情。

     

乌兰夫、云丽文夫妇和女儿


将军说,解放后,他开会的时候几次见过我的父亲,很想走过去,又想:这么多年了,也许乌兰夫同志早忘了,这样做太莽撞了吧?就这样犹豫着,看见了几次,都失之交臂。直到1988年,他在早晨的新闻里听到我父亲逝世的噩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后悔,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乌老一句话,”刘玉堤将军缓慢地说,然后他看着我,又问了一句:“你说,乌兰夫同志他记还得我吗?”将军的眼圈有些红了。虽然是勇士,感情的厚重和单纯,却仍然像个孩子。


我相信父亲一定会记住那个千里跋涉想当飞行员的年轻人。但是,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后来就是志愿军的一级战斗英雄刘玉堤。我对将军说:如果父亲知道这个年轻人后来成了空军英雄,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说完了这句话,我不敢看刘玉堤将军的眼睛,因为我自己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了。


后来,当我翻阅刘玉堤将军的书时,明白了父亲的心境,隔着50多年的岁月,我似乎看见了父亲与这个年轻人的相见。


在电影上,我们见过这样的场面:阵地上的八路军战士看着敌机的狂轰滥炸,身边战友的牺牲,泪流满面地喊道:我们的飞机呢?也许,父亲心里也这样大喊过吧。


1925年,乌兰夫(左)赴莫斯科前在北京留影


何日才能有自己的空军?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心结。1938年,中央决定在新疆开办航空学校,培养第一支红色航空队伍。在苏联顾问的帮助下,几十名优秀的学员,经过4年的艰苦学习,终于成为有了数百小时飞行经验的飞行员了!就在他们能够在战场上一试身手的时候,新疆盛世才反革命政变,将这些飞行员全部投入监狱,使他们受尽折磨。1942年,延安开始筹建自己的航空学校,万事具备的时候,延安方面得到消息:由于苏德战争的影响,苏联方面已经抽调不出可以充当教官的飞行员了。1946年,国民党进攻延安,准备上马的延安航空学校再次被迫中止,北迁东北。


父亲是1929年从苏联回国。究其原因,是“四一二”反革命屠杀,使大批共产党员和仁人志士牺牲。共产党人前仆后继,使父亲和他的同学们中断了学业,立即返回白色恐怖中的祖国。父亲离开时是积弱积贫的中国,归来时是血腥动乱的中国,从那时起,他们就盼望着建立一支强大的人民武装。


如果从1927年算起,那是19年;如果从王若飞向他传达共产国际的指令,进行武装斗争准备的那一刻算起,应该是15年了。等着心都磨出了茧子吧!1946年夏天,父亲看见那个跌跌撞撞向他走来的年轻人,拼了命也要当飞行员的刘玉堤,那一刻他肯定心潮澎湃。



父亲:人民之子

多年之前,我偶然看到澳大利亚报纸对我父亲的描述,很惊叹澳大利亚新闻界的灵敏,远隔万里重洋,仍有极准确的消息。但在他的身世方面,则认为乌兰夫和成吉思汗有着血缘上的关系。我的一位亲戚与一位法国人结婚的时候,听说我这个有着拿破仑血缘的家族倾巢出动,来到内蒙古草原,愉快地祝贺“两个伟大姓氏的结合”。法国人自有他们的守旧、天真和对姓氏的重视,不过确实可以看出这种误解流传之广。


其实,我的祖父母都是普通而忠厚的蒙古族农民,他们虽有一定文化,但祖上并无达官显宦者流。父亲的名字“乌兰夫”蒙文原意是“红色之子”。他原名云泽,生于忧患,长于忧患,他的感情始终同人民息息相通。概括他的一生,他可以说是真正的人民之子。

    

1987 年,内蒙古自治区成立40 周年之际,布赫(右一)陪同父亲乌兰夫深入基层访问。


1987年夏天,父亲回到了内蒙古。这次是率中央代表团参加内蒙古自治区成立40周年庆典,是他“文革”后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内蒙古自治区。


中央代表团的最后一个活动是拜谒成吉思汗陵。成吉思汗陵在伊克昭盟境内,气势宏大,十分壮丽,是内蒙古人民举行庆典活动必谒之地。清晨,两架直升飞机从呼和浩特起飞,逶迤向西南飞去。飞机到达成陵之后,草坪上已经密集着黑鸦鸦的人群。很多人闻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看望父亲。他们簇拥着父亲,父亲拉着他们的手,后边的人们在喊:闪开一点,让我看一眼!这种场面在中央代表团去过的每一处地方重复着。我看着这些长年劳作、让太阳晒黑的老人或年轻人的脸,总觉得父亲和他们每一个人都熟悉,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中央代表团的车队向成吉思汗陵行进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支非常壮观的马队,都是极矫健的骑手,传统的长衫在灿烂的阳光下十分夺目。据随行的同志介绍,这是守卫成陵的达尔扈人马队。达尔扈人是当年成吉思汗的卫队,成吉思汗在征战中去世后,他的卫队护送他的灵柩回乡,并且依陵寝而居,世世代代护卫着成陵。当然,今天的达尔扈人可能是一位劳动模范,或者是一位夜校的教员,不过他们骁勇一如他们的祖先。根据几百年的惯例,任何贵客拜谒成陵,达尔扈人都是在前面导引。


当父亲乘坐的汽车驶近的时候,达尔扈人突然分开两路,由前导变成了护卫,护守在汽车的两翼。我知道,这是达尔扈人在表示他们对父亲的爱戴和敬意。路上已经越来越多地聚集着赶来的群众,他们风尘仆仆,带着老人、孩子,不断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前排左起:云曙碧、乌兰夫、牧兰;后排左起:龙梅、玉荣(草原英雄小姐妹)


离开成陵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父亲乘坐的直升飞机旁边,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父亲在登机的时候,送别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情绪很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并伴有哭声。有的人冲了上来,抱住了螺旋桨已经发动的飞机。惊呆了的机组人员喊道:危险!


飞机再一次停驶,千百人的哭声如同巨浪般卷过。多年之后,这一情景还会一次次在我的脑海中重映,难道群众知道父亲一去再不会回来,是在送别自己的亲人?


一年之后,1988年12月8日,父亲与世长辞,走完了波澜壮阔的一生。他可能有很多敌人,但他没有一个私敌,而他的敌人,在反对他的时候,都不得不借用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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