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策兰1
名家荐读:胡适 郑愁予 周伦佑 洛夫 痖弦 仓央嘉措 戴望舒 林徽因 徐志摩 卞之琳 海子 废名 穆旦1 穆旦2 顾城 席慕容 余光中 北岛 芒克 食指 鲁迅 郭沫若 公刘 陈敬容 臧克家 贺敬之 刘大白 刘半农 徐玉诺 冯至 沈从文 汪静之 冯乃超 朱自清 苏金伞 朱英诞 周作人 流沙河 潘漠华 金克木 胡风 方令孺 刘梦苇 邵洵美 孙大雨 韦丛芜 辛笛 鲁藜 陈梦家 方玮德 邵燕祥 罗逢春 陈秀喜 李金发 朱湘 何其芳 周梦蝶 郭小川 沈尹默 闻一多 李广田 羊令野 钟鼎文 艾青 俞平伯 覃子豪 王统照 宗白华 冰心 阿垅 冯文炳 冯雪峰 应修人 骆一禾 穆木天 刘延陵 田间 杜谷 南星 彭燕郊 邹荻帆 康白情 徐雉 于赓虞 饶孟侃 梁实秋 王独清 臧棣 翟永明 韩东 余怒 汤养宗 于坚 李少君 柏桦 谢冕 多多 张枣 东荡子 沈浩波 伊沙 昌耀 杨克 欧阳江河 纪弦 西川 杨黎 杨炼
这样的解读富有纵深感,也更能帮助我们从整体上把握策兰后期创作的趋向。这样的解读,加深并扩展了我们对策兰的认识。《线太阳群》在中文世界里已有数个不同的译本,下面我们来看诗人张枣的译文:
因而,这里的“线太阳群”,也正指向了诗人所说的“未来的北方”(见策兰《在这未来的北方河流里》一诗)。
“奥斯维辛”给策兰造成了永久的创伤,尤其是他自己父母的惨死。此后策兰的全部创作都立足于哀悼,纵然如同德里达在谈论策兰时所说,这又是一种“不可能的哀悼”。
策兰还属于德语文学吗?属于。但他属于德国文学中的“世界文学”。在很大的程度上,他正是靠“晚词”和“偏词”的不断推动,来到那种令人惊异、无以名之的境地的。
这样的诗,堪称为“天书”,难以索解,也不可索解。我们的“阅读微光”,很难照亮这黑暗的陡峭的“路障”。我们翻不过这“句法急剧的坡度”。我们注定要和它们留在一起。而这正是诗的胜利!
正是这样的诗,以其自身的难度、质地和不透明性,抵抗着时间和人们的消费。正是一首又一首这样的诗,使一个诗人永恒。
那么,从我们的译文中,能否听到这种与语言的搏斗?这种呼吸和脉搏的跳动?能否以我们呕心沥血的语言劳作,来显现策兰诗歌那特有的基质?能否使这种翻译成为一种如本雅明所说的对“纯语言”的挖掘?
反讽是现代诗从浪漫主义发展出的一种特殊技艺或修辞策略,它包括戏仿、谐隐、内在戏剧化、寓言化、反词等等。克尔凯郭尔指出:
反讽的修辞格具有一种亦为所有反讽的特色的性质,即某种高贵,这种高贵源于它愿被理解但不愿被直截了当地理解;结果是,这个修辞格不大瞧得起谁都能马上理解的直来直去的言谈。(克尔凯郭尔:213)
这种难度在策兰与其母语的关系上得到充分体现。《策兰评传》的作者指出了诗人策兰与母语之间那种吊诡的因果链:
策兰在《子午线》的演讲中说:“是的,我谈的是诗歌,那不存在的诗歌!那绝对的诗歌——不,那是不存在的,不可能写出的。
然而,这是有的,用每一首真正的诗歌,用最俭朴的诗歌,有这些不可回避的问题,这些没有满足的要求。”
——我们要进入的就是对这个不存在的诗歌,绝对的诗歌的经验,如何在俭朴中进入这个要求,进入不可能的写作。
问题在那里,哑默的沙子在那里,这是沙之书。什么问题?这是面对死亡的不幸与谋杀的罪孽而产生的绝对的问题,这是问题之书。
对于策兰,这三个问题是如此显露的,标记出一些在沙地上行走的位置标记:
3,写作之为不可能的艺术:那就必须让德语与他者相遇,生成为他者,必须重新塑造一门新的属于余存者的语言,以死者和余存者,即无余者与有余地的双重身份来写作。
——与沙粒相关,在沙地上生存,这是对贫瘠,极端的贫瘠与贫乏的经验,是对里尔克的贫乏的极致化,是被漠视,也是漠然,哑然的绝对经验。
我们试着从一个个的事件或者诗歌语词,乃至意象或者余像出发,来思考他一步步的转换,如何深入到个体命运,时代命运,以及种族命运,语言,诗歌写作的命运,体现出思考的丰富性。
沙:沙,是时间的流失,沙漏。不可挽回。沙不可以握住:已经消失,错过了。
沙:是沙漠,是犹太人在旷野沙漠上的流浪。因此,与策兰自己作为犹太人的流浪的命运相关,是犹太人,就受到沙子的支配,粗粝的语词必须被磨砺,成为呼吸的晶体,成为嗓音的颗粒,这是干热与冰冷的双重煎熬。
沙:是一种沙艺,是不可能的沙艺,并没有沙艺的大师,并没有上帝这样的大他者来书写我们了,但是有着被写:有着被数数的经验,有着被哀悼的渴望,有着空掷,多么无力虚弱的空掷,沉默的沙粒,哑默的重量。
当然,在策兰诗歌中,沙,还与“雪”,“灰烬”,等等有着相关性,那是播散开来的文字。
——我们可以从1968年的《线样太阳》的诗集出发,这里的你曾是warst的过去式,是对已经脱离而去,而本该可以握住,把握住的时间?是流失的时间本身。
触及死者,以及诗歌书写本身的就是后来也收入了《罂粟与记忆》的诗歌:骨灰瓮之沙(孟明翻译)
而骨灰瓮之为一种器具,还暗示着对死者骨灰的收集,一种安葬仪式,以及哀悼活动。
从一开始,策兰的诗歌就处于哀悼活动之中:既是哀悼死去的父母亲人,也是对语言自身的哀悼,德语的写作来自于对这个实际上已经死去语言的哀悼。
而骨灰瓮之中的沙,还表明更加彻底地遗忘:骨灰还有着死者的踪迹,是死者的骨灰,但是如果仅仅只有沙,那就意味着生命的迹象也没有了,如同遗体成为了骷髅,而无法辨认:沙,是彻底遗忘与流失的见证!
因此,在诗歌中,第一句话,就是发霉,这是时间覆盖与侵蚀的标记,是彻底地忘却!
但是策兰在这里还是注入了自己的思考:这是画画的这个虚构的动作,以及嘴唇的红润的添加,带有一种面对的勇气:要填满骨灰瓮,尽管沙已经倒出去了。
要填满这空虚如同坟墓一般的骨灰瓮:因为这是你的心,你得喂养它:以沙,以时间,以虚无的激情,来喂养它。——因此,策兰的这首诗歌,彻底传达了表现主义的虚无的激情想象,同时也打开了对这个心的喂养的生命关注!
——这首《晚与深》:迫使我们要思考的是:什么晚了,什么深了?
拯救的时间总是晚到,一旦晚到,就更加晚了,因此,时间的白发变得更加白!更加苍老。
因此,沙呢,我们向世界发出沙子的神圣誓言,——以流失的沙子起誓,显然是虚假的,是不可靠的,或者说,是要流失的:因此,不再有神圣的盟约!
这里就出现了亵渎!出现了可能的指责,诗人自觉面对了这个指责,这为后来策兰思考上帝的缺席与空无作了准备。
——在这里,多么奇妙,竟然出现了沙人Sandvolk,也可以是,也许也应该是——“沙的民族”(沙族):犹太人,应该就是如此的族类,因此,这是策兰对自身生命的再次命名,与沙有关的诗歌书写出来的命运。
在这里,诗歌在乞求时间,给予更多的时间,但是不可能,只有沙的堆积,不断堆积。
这里要说,对叙述的要求,沙是沉默的堆积,水,则是流动的,因此井上的轱辘可以接通上下,水,之为水,就是生命了,这是对陌生人的渴望,对他者,对诗歌中你的召唤。
他是活的?因此他有着刚刚湿透的眼睛,其实是刚来的,即将死去的?
沙的诗歌写作,这是抵抗遗忘,是数数,哪怕是有限的数数,不再继续,也要数数,如同数杏仁。不遗忘死者。
——这一首选自语言栅栏的诗歌,其本身的形式就有着栅栏的格式,沙,似乎就从中遗漏出去了。
无人从心墙上为我们剪下词语。(海边螃蟹的踪迹,明天,爬入垅沟,栖息之地,风——
在灰色中描画淤积,漂亮的沙,粗砾的沙,那从墙上分离的沙,和其它碎壳一起收藏在鲈里。)
——这首诗歌,在括号里的沙,是来被描绘的材料,是来入画的。描述美丽图景的,因为遗忘的彻底性:心墙上没有语词,但是要留下踪迹,这是非常低的螃蟹或者贝壳的眼光:
而且,一旦贝壳闭上眼睛,跟随水流,就更加被遗忘了,因此,沙洲在这个小小的观看者前面,也是不可通航的。尽管海岸是硕大的。
这里是要剪下语词,是要在沙地上书写,但是沙地上的书写又是不可能的,要被海水涂抹的,因此,就需要独特的收藏:与记忆的碎片收藏在鲈里,需要一种与沙地相应的观看方式与记录方式。
在这里,语言的栅栏要么是涂抹的海水波浪,要么是螃蟹等等留下的细微的足迹,诗歌是对这个张力的经验。
不可能被装入容器吗?有装沙的独特容器吗?当然那是沙漏,是时间的标记。
为何从砍竹子开始?沙子是地上的,而竹子是直立的,直立是生命,沙子躺着,一直躺着,是死亡,因此,砍下竹子,那是活着的姿态。
砍下竹子,是为了建造,建造房子也是为了直立,但是,已有的屋子明天要搬走了,尽管现在还直立着。
因此,leben与stehen二者之间有着联系,这是与沙子不同的。
但是,我并没有屋子,因为屋子要拆毁,没有明天了。明天的房屋在哪里呢?我与你并没有一起盖屋子,因为你不知道用什么做容器。
在沙漠上,那是可以更好地打开对空无或者敞开的经验,这是无人的玫瑰从荷尔德林的海德格尔,从里尔克那里继承的使命,但是更加彻底化:不建筑,就是沙漠化。
因此,即便如同竹子在某处扎根,明天会挺立站立着,但是,都要接受灵魂的操作,都要与灵魂一起合作,那是为了进入没有拘束或者ungebunden的自由敞开之境之中。
只有对沙漠有着经验的民族,不同于其它民族或者沙族,可以更好地经验敞开。
里尔克曾经说:只有动物,早逝者,相爱的人们可以看到空无的敞开,而犹太人,或者作为余存者的以沙来行走的生命,通过沙,可以更好地保持与敞开的关系,自由的关系。
因此,策兰,去往巴黎,其实是在德语中,在沙化了的德语中,继续延续那个对敞开的经验。作为余存者,活着的,以竹子来标记那个敞开。
这就是数沙的大师?诗歌就是成为握住沙的沙艺的大师?这是策兰在诗集《换气》之中的再次反省,更加彻底:
这首独特几乎无法翻译而简约的诗歌,开始于否定,三个keine:三个没有;
这首诗歌本身,就是沙在手上的漏出:一个个的词,一粒粒的沙,在漏出,在滑落。
如何可数:siebenzehen,这个德语的十七,写得不标准,似乎根本不可数。对数数的否定。
沙的投掷是歌?沙之歌?不再有沙之歌,没有沙艺了!只有破碎与离散,消散的声音的颗粒:这是元音,是被打散的语词的音粒:策兰对语词与沙化的触感与书写达到了极致。
最后不可翻译的三个离散的语词,如果与余烬,灰烬的经验相关,唤醒着雪与沙,雪与灰的余念的呼吸,可以如此翻译:
如此的书写,是换气,尽管气息微弱,但是元音却变得清晰了。当然,如果翻译为希伯来语,就没有元音,只有辅音,更加沉默与哑默了。
后来,策兰真正去往了现实的沙漠,去往耶路撒冷,见证了沙漠与犹太性之间的关系,这是他写道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