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迪奥迭维奇(Milan Djordjevic，1954-)出生于贝尔格莱德，至今，他仍然居住在那里。他的母亲来自一个富有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个建筑师。迪奥迭维奇年轻时就读于艺术学校，想成为画家，但他很快放弃绘画而改学世界文学。高中时期就开始写诗。他父亲常常带他去海外旅行，在斯洛文尼亚诗人托马斯·萨拉蒙和戴恩·扎伊茨等影响下，翻译了部分斯洛文尼亚诗歌和散文。迪奥迭维奇于1979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在皮肤的两边》，1986年出版第二本诗集《飞翔及其他诗歌》。后来，又相继出版了诗集《琥珀与花园》、《沙漠》、《清晰的颜色》、《花园中的火》、《欢乐》等。2007年，迪奥迭维奇在贝尔格莱德的街道上遭遇车祸，病愈后很少出门，继续从事诗歌与散文的创作，并旁及小说与论文，已出版三本小说集和一本论文集。他被同样出生于贝尔格莱德后来移居美国的诗人查尔斯·西米克称赞为塞尔维亚当代最优秀的诗人。
梦
当我走向它锋利的边缘，
在它锋利的边缘上我斩断我自己，
在一张白纸上我切下拇指，
我用我的血染红它的边缘，
当我站在那里，向下看，我看见一个梦，
甚至比这一个梦更恐怖，
在梦里，在我突然被暴力
致死的十年后，某人梦见了我。
我知道我所有的梦将会在那天死去
死亡把我带到一个地方，那里的街道
没有名字，房屋没有门牌和地址。
我知道我所有的日子在这个国家的地基下，
将会像面包屑和优质的尘土，我躺在里面做梦。
我的日子将会是一排牛奶桶
和铲斗，盛满午夜的液体
比融化的沥青更黑更粘稠，
以便到最后所有的牛奶桶和铲斗将会漫溢
我体内的一切黑和白将会混淆。
雪花与寂静
雪花飘落。雪花飘落在冻僵的大地上。
寂静中，我想我听到了它飘落的声音。
像衣服的沙沙声，或者火焰的哔剥声。
在浓浓如爆发的尼亚加拉河
数以亿计的沙土颗粒的寂静里，
或者在喜玛拉雅雪崩的滑行中。
在一张日本相片里，积满了雪，
在竹子制成的伞下
有身穿桔色长袍的僧侣。
他们被追赶，越过花园之墙
一些黑色的松树永远扣留
在飘落的雪花所固定的寂静里。
这种寂静是永恒的，永远不会重复。
她有着鸟羽般的轻盈与温柔，
有着十月午后的狂喜和蜜一样的光泽。
她是从木制书架上抖落的尘埃，
一个老人对自由的渴望
和童年无尽的甜蜜。完美的乐土，
新鲜得如刚刚采摘的草莓的滋味。
雨想杀死它自己
雨以它的手指弄脏你的窗户并咕哝。
它想要进来，杀死它自己。
我看见你在床上，我没兴趣。
在黑暗中。裸露着。我不在乎。
你披散着头发。你的大腿张开。
而那里，在普通的视野里，黑色的苔藓！
你左手的中指忙碌着，忙碌着！
恶棍，在寻找红色的浪峰。
而金色的蜜已经渗出。
你从醉酒般的谵妄中召唤我。
我已经变成了一只乌鸦。
我已经飞落到你的股间，轻啄，慢吻，
然后在我的喙上衔着那逮住的鱼离开，
去玩牌和喝酒。
当雨以它的手指
在你的窗户上涂抹污秽并咕哝，
数着它的小珠子，
想要进来并杀死它自己。
日子
我们已经度过最黑暗的日子，
那女人毫无表情地说。
更糟糕的日子和更大的恐怖正在来临，
那男人平静地回答。
他们的近旁，甚至连火炉也没有。
他们最终的黑暗还很遥远。
他们吃着面包，啃着苹果，
饮着冷水，凝视着
逐步来到他们路上的虚无，
像从死海里爬出的凶暴的螃蟹。
小小的欢乐
是的，你最终也会到来。
一个小小的、普通的、日常的欢乐。
你会是那黑麦制成的面包片，
或者一杯冷牛奶。
当黑云在天空飞，
心爱的太阳伸出它的鼻子，我将感受你
在我的舌头和上腭上，
于是你会成为我的有着漂亮胸脯的女孩。
呵，小小的、红色的、节日般的欢乐，
我将亲吻你裸露身躯的每一寸肌肤，
把你抱上床，爱抚你，
睡在地球紧靠着春天入睡的地方。
两只鸽子
我观望他们坐在电线上
拉伸着我们街道上方的黑暗。
那是一个阴暗的日子，下着雨，天空是灰色的。
我看见它们彼此贴在一起。
雨水轻柔地落下，打湿了它们的羽毛。
它们的头几乎一动不动，
也从不互看一眼。
它们彼此靠近，是为了相爱还是取暖？
它们互为屏障，是为了替对方挡雨？
我不知道，我只是注意到
它们的身体贴在一起
在那黑色的、粗大的电线上，
两个有着灰色羽毛的生灵
参与了一个疑问。
当我再次碰巧朝外面望去，
我看见电线上是空的，
仿佛它们突然一起轻拍着翅膀飞走了，
只有天知道去了何方，以及为何而去。
情诗
我亲爱的虚无，
带着爱和文字
我不停地试图
把生活呼吸到你的体内。
同这么多轻浮的人一起，
我正在变成你的一部分。
我梦想的虚无，
人类空虚的女儿，
我想要你死去并离开，
可你是坚不可摧的，
像一切想象之物一样
是无法真正触及的。
某天，你会释放
我吗？
或者当你产生所有的妖怪与幽灵
围绕在我身边时
我会把你藏在我的深处吗？
你会低语同样的故事
在我的上面
倾泻同样黑色的灰烬
和荒废的雨滴
并不抹去我童年时的
血痕吗？
我甜甜的、无形的、
无血亦无色的、
最亲爱的虚无，
我将以怎样的目光看着你
真正地去明白你
并永远记住你的姿容呢？
真实
它由什么组成，它由什么制成？
由卵石、文字、动作、波浪、冬天的冰、
性、香水，或者由想象，无力的和有力的想象？
由死亡、疾病、爱和无数
重要的、不那么重要的或不重要的事物
以及像一个大喊大叫的生命走近，
离开，走近，离开？
或者，或许由一股洞穿一切的
巨大的气流，尽管难以看见它？
我们只有关于它的一点模糊的概念，或许我们呼吸它
不停地把标记打在夜与昼、雨、风、雪、阳光、
以及几乎每一个恐怖或愉快的梦、梦、梦之上。
像滴落的橙汁和新采摘的
罂粟上飞落的花瓣。
真实以巨大的财富围绕着我们。
像水坑一样浅，像活火山一样深。
在那绝对的目光里，或者在某人奇怪的睥睨中，
它像小山一样流动并转变成平坦的乡村
和沉默的水面下激烈的咆哮。
真实源于一枚水果、肉和土壤的湿气。
真实源于金属、混凝土、干燥而裸露的草地、
白磷，难以理解如一棵橡树上的
一道锋利的切痕，或者如一枚圆形水果渗出的汁液，
真实源于石头、水和沙丘。
韦 白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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