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阿赫玛托娃《北方哀歌》
布罗茨基谈阿赫玛托娃“北方的哀歌”片段:他们未曾向我多谈他们的童年,他们的家庭出身,他们的父母或祖父母。我只知道我的一个外祖父(我的母系)是胜家缝纫机公司的一个售货员,生活在帝国的波罗的海省(立陶宛,拉脱维亚,波兰)以及另一个祖父(我的父系),是圣·彼得堡的一个印刷厂主。这种沉默非关遗忘,而是在那个蛮力时代隐瞒阶级出身的需要,为了存活下来。我父亲是个有吸引力的健谈者,他追忆自己高中时的努力,看到我母亲阴沉的眼睛射来警告的一瞥,他会很快停下来。说到她,当她从街上或我的某个朋友偶尔听到一句法语,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尽管有一天我发现她和我的著作的一个法语版本在一起。我们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她默默地把那本书放回书架上,离开了我的“生存空间”。
北方哀歌
我献出一切为了把你怀念……
——普希金
它们将是七首——我如此决定,
是该考验命运的时刻,
第一件事已经完成,沿着自己的路
走向耻辱柱……
一、历史的序曲
如今我已不在那儿居住……
——普希金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俄罗斯。
月亮被钟楼遮掩了将近四分之一。
酒馆生意兴隆,轻便马车奔驰,
斯莫尔尼宫的下方,兹纳梅尼耶路旁,
在戈罗霍瓦亚街上建起了五层大楼。
到处都是跳舞班,一次又一次调换广告牌,
附近有各种商店:“亨莱特”“巴吉”“安德烈”,
还有“老舒米洛夫”专门出售高贵的寿材。
不过,这座城市变化不大。
有时,它像一幅古老的石版画,
这一点并非我一个人,而且别人也已发现。
不是一流佳作,但相当不错,
大概画于70年代。
尤其是冬天,黎明前,
或是黄昏后——大门外,
挺拔、笔直的铸造厂大街显得阴霾,
那时它还没有被现代风格糟蹋破坏,
我家对面是涅克拉索夫、
萨尔蒂科夫两家的住宅……
如今这两位各有一块纪念牌。
啊,倘若他们见到这牌子
该有多么伤心!我悄悄走开。
在老鲁萨一带,运河多美,
小花园里有几座柱脚腐朽的凉亭,
窗户玻璃漆黑,像是窟窿,
我觉得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好不要窥望,我们走吧。
让每一个地方都展示自己的秘密
不是处处能办得到
(我再也不会到奥坡乔纳亚来了……)。
裙子窸窸窣窣,方格围巾,
桃木框的镜子,
卡列尼娜式的美,令人赞叹,
我们儿时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
欣赏过的糊墙纸,
至今还装饰着窄窄的走廊,
软椅上仍然铺着原来的绒布……
一切都平民化了,一切都匆忙、随便……
父辈与祖辈无法理解。土地已经抵押。
而在巴登——进行轮盘赌。
那女人有一双透明的眼睛
(那么湛蓝,一看到它们
就不能不想到海水),
她的姓名罕见,她的手臂白皙,
她还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从她那儿接受了这种善良,
如同继承了一笔遗产——而它
只不过是我苦命中不需要的东西……
国家忽冷忽热,鄂木斯克的囚犯
看穿了一切,对一切都已绝望。
瞧,他现在会把万物都搅乱,
然后他在造成的混乱中
像个魂灵腾空而起。子夜钟声。
笔——簌簌写个不停,许多页稿纸上
都带有谢苗诺夫练兵场的味道。
我们准备出生,告别了空无,
准确地计算了时间,
以便不放过任何一个
未见过的场面。
二、关于1910年代
你是战胜生活的女人,
我是你的自由伙伴。
——尼·古米廖夫
根本没有玫瑰色的童年……
没有雀斑、没有小熊、没有玩具,
没有慈祥的姑姑,也没可怕的叔叔,
甚至小河碎石中间也没有朋友。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
某人的梦,某人的呓语,
或者是某人镜中的身影,
没有名字,没有血肉,
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已经晓得了我应当
犯的种种罪行。
于是我,像梦游者迈动脚步,
踏入人生,使人生为之一怔:
它在我面前变成草原一片,
成了当年普罗塞尔平娜在这儿散步的地方,
两扇大门突然在我这个无亲无故、
笨手笨脚的人的面前敞开,
人们从门里走了出来,口中喊道:
“她来了,她本人来了!”
我惊奇地望着他们,
心里想:“他们疯了!”
他们越是赞美我,
越是夸奖我,
我就越觉得在世界上生活可怕,
我就越想从梦中苏醒过来。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
在牢房里,在坟墓中,在疯人院,
在一切应当觉醒的地方,
应付出百倍代价,
可是却长期忍受着幸福的煎熬。
三、在那栋房里居住太可怕
在那栋房里居住太可怕,
无论是壁炉里太古时代的火光,
无论是我们婴儿的小小摇篮,
无论是我俩年轻时
满脑子的设想……
……和成功,
整整七年我没有勇气
离开我们的家门——
也未能减少这种恐惧。
我终于学会对它进行嘲弄,
每次我都剩下一口酒,
一小块面包,留给那个
深夜里像狗一样挠门的家伙,
或者扒着低低的窗户往里窥视的人,
而我们那时,我们尽量不去观察
镜子后边发生的事,
是谁的沉重的脚步在黑暗中
踩得楼梯吱吱哀叫,
如同苦苦地在乞求怜悯。
你当时在奇怪地微笑,说:
“他们沿着楼梯抬走了什么人?”
如今你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方,告诉我,
在这栋房里,除了你和我,当时还住过什么?
四、这就是它哟
这就是它哟——那秋天的景色,
我一生都怕和它见面:
天空——像烈火燃烧的无底洞,
城市的喧嚣——如同冥界传来的声音,
永远是那么陌生。
我一生中心里与之斗争的一切,
仿佛都获得了单独的生命,
变成了这些无窗的墙壁,
变成了这座无光的花园……
而在那一刻,我的故居
在我身后,眯缝起眼睛,
用那扇让我永远怀念的窗户,
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十五年——仿佛是用十五个
花岗岩世纪所封闭,
不过,我自己也像块花岗岩了:
如今,恳求吧,忍受煎熬吧,
自称海下女皇吧。无所谓了。不必了……
但,我必须说服自己,
这事发生过多起,
而且还不止我一人——别人也有过类似经历,
甚至更凄惨。不是更凄惨,而是更优裕。
我的声音——看来,太可怕了——
从黑暗中传来:
“十五年前,你唱着什么歌儿
欢迎了这一天。你曾祈求苍天、
群星、流水,
赞美这隆重的相会,
会晤今天离开的人……
这就是你的银婚:
邀请客人来吧,显耀吧,庆祝吧!”
五、严酷的时代改变了我
到这个世界的人何其安乐,
在那不祥的时刻。
——丘特切夫
献给尼·奥
严酷的时代改变了我,
如同改变了一条河。
更换了我的生命。让生活流入另—条河道,
从另一条河旁流过,
于是我连自己的两岸也不认识了。
啊,我放弃了多少该看的场面,
幕布升起时没有我,
幕布降落时也没有我。我一生中
有多少朋友一次面也没有见过,
有多少城市的轮廓
可以唤出我眼中的泪水,
可是我知道人间唯一的一座城市,
我即使在梦中用手摸也能把它找到。
无论我写了多少诗歌,
诗中隐秘的合唱在我周围旋转,
也许,有那么一天,
它们会把我扼死……
我知道生活的开端与结尾,
还有结尾后的生活,还有其他,
其他不该回忆的事。
有个女人占据了
我唯一的席位,
她使用我法定的姓名,
只给我留下一个绰号,我用它
做了大概所能做的一切。
我将躺在并非我的墓中,真遗憾。
有时嬉闹的春风,
或意外发现的一本书里强配的词组,
或某人的微笑,突然把我
引向不成功的生途。
在某一年发生了某些事,
可是这一年,乘车,观察,思考,
回忆,并糊里糊涂带着背叛的意识,
和昨天还没有出现的皱纹
进入新的爱情,
如同进入镜子……
…………
但,如果我能从某地窥视
我今天的生活,
那么我终于会明白什么是嫉妒……
六、回忆有三个时代
最后的山泉——使人能忘掉一切的冷水源泉,
它比一切更能缓解心灵的炎热。
——普希金
回忆有三个时代。
第一个——仿佛是昨天。
回忆的灵魂在幸福的穹隆下飘浮,
回忆的躯身在阴凉处歇息。
笑声还没有停,泪水还在流,
桌子上的墨痕还没有擦掉——
吻,唯一的、告别的、不可忘却的吻,
像留在心上的印迹……
但,这不会持续很久……
头上已经不是拱顶,
而是在一个偏僻的郊区
一个幽静的房子里,
那里冬天寒冷,夏天炎热,
那里有蜘蛛,处处落满灰尘,
热情的书信化成了灰烬,
相片悄悄地在更换,
人们去那里如同去坟地,
回家后,用香皂洗手,
并从困倦的眼皮上抖掉
骤然涌出的泪珠——一声长叹……
时钟嘀嘀嗒嗒,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天,
天空呈现出玫瑰色,
城市的名称也在变换,
种种重大事件的见证人不存在了,
没有人可以伴哭,没有人可以一起回忆。
我们已经不再召唤影子,
他们慢慢离开了我们,
他们万一回来,我们会感到恐惧。
有一天,我们醒来,发现自己
甚至忘记了通往那幽静房屋的路,
羞愧与悔恨使我们透不过气来,
我们向那儿跑,可是(如同梦中一样)
那儿的一切:人、物、墙壁,都变了,
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是陌生人。
我们走错了人家……我的上帝!
最悲痛的时刻来临:
我们认识到,往事无法装纳在
我们生活限度之内,
往事就像隔壁的邻居,
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死去的人,我们可能不认识,
可是上帝让我们离开的人——
他们离开了我们,生活得蛮好——
甚至越来越美满……
七、我沉默
我沉默,我已经沉默三十年。
沉默像北极的冰山
夜夜伫立在周围,不计其数,
沉默正在熄灭我的蜡烛。
只有死人这样沉默,那是可以理解的,
也不太恐怖……
我的沉默处处可闻,
它弥漫于审判的法庭,
它的吼声能够压制
隆隆的嘈杂声,它像奇迹
在一切事物上留下自己的印痕。
处处都有它,啊,天哪!
谁能给我想出这样一个角色?
让我稍微像某一个人,
哦,上帝呀!——让我有瞬间的可能。
…………
莫非我没有喝尽毒芹,
为什么在那一瞬间,
我居然没有死掉?
…………
不,我的幻想不是让寻找这些书的人,
偷走这些书籍,甚至把它们装订起来的人,
谁戴着它们如同戴着无形的枷锁
记住背熟了每一句话。
…………
不,我的幻想并不向他飞去,
我也不会对他感念,
我只给那位敢于在耀眼的旗帜上
写出我的沉默的人。
谁和他住在一起,谁相信了他的话,
谁把那苦难重重的无底的深渊测量。
…………
我的沉默在音乐中,在歌声里,
在某一位龌龊的爱情当中,
在分别时,在书籍里……
在世界上最不为人所知的
东西里……
…………
我本人有时也怕它,
它以自己的重量
一边喘息,一边蠕动,压挤我。
没有保护,什么也没有——快。
…………
谁知道它是怎么变成了石头,
心脏怎样被烧毁,用的是什么火,
到处是舞蹈培训班,招牌不停地更换,
“Henriette”、“Basile”、“Andre”[1]站成一排,
还有豪华的棺材铺:“舒米洛夫老店”。
哦,不过,城市的变化非常小。
不只我一人,其他人也同样发现,
它有时就像一家陈旧的石版印刷场,
称不上第一流,但完全合乎礼仪,
看起来,似乎已有七十年。
尤其在冬天,在晨曦绽露之前,
或者在黄昏——那时,在大门外,
坚硬而笔直的铸造街一片幽暗,
不曾为现代派所玷污,
我家对面住着——涅克拉索夫
和萨尔蒂科夫……两家门上
都有纪念牌。哦,他俩要看到
这牌子有多可怕!我走过去。
而在老罗萨有繁多的水沟,
小花园里竖立着衰败的凉亭,
窗上的玻璃如此漆黑,仿佛冰窟窿,
我想,那里已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们最好头也不回地走掉。
并不是与所有的地方都能谈妥,
让它自己把秘密揭开
(而我再也不会去奥普塔修道院……)。
裙子的窸窣声,带穗的方格毛毯,
镜子上胡桃木的边框,
卡列尼娜的美令人震惊,
我们自童年起就在欣赏的
那些狭窄走廊上的印花壁纸,
映现在昏黄的煤油灯下,
还有沙发椅上的天鹅绒……
已经全部平民化,匆忙,不管怎样……
父辈与祖辈不被理解。土地
被抵押。而在巴登——进行着轮盘赌。
一个有着透明眼睛的女人
(如此深邃的蔚蓝,只要瞧上
一眼,就不能不回想起大海),
有一只白皙的纤手,罕见的名字,
还有那善良,作为遗产
我仿佛从她那里得到了继承,
我悲惨的生活中多余的礼物……
国家发着高烧,但鄂木斯克的苦役犯
明白这一切,给它们摆上十字架。
哦,如今他已搅浑了这一切,
自己置身在原初的无序之上,
升空,如同某个精灵。子夜钟响。
笔尖吱吱响,许多稿纸上
散发着谢苗诺夫练兵场上的气息。
于是,我们想到了诞生,
准确无误地计算时间,
为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个
从未见过的场景,告别虚无。
1945
第二歌
(关于1910年代)
没有一点玫瑰色的童年……
小雀斑,小熊和小玩具,
善良的阿姨,吓人的叔叔,甚至
没有溪边石滩上的玩伴。
我仿佛从一开始就自己
成了某人的一个梦或者呓语,
或者是陌生镜子里的映像,
没有名字,没有形体,没有缘由。
我也已经知晓罪行的清单,
那些我可能犯下的错事。
这就是我,像一个梦游症患者,
走进生活,去恐吓生活。
它在我面前伸展为草坪,
普罗塞庇娜[2]曾在那里漫步。
在举目无亲、胆怯的我面前,
意料之外的大门敞开,
人们走了出来,欢呼:
“她来了,她本人来了!”
但我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心想:“他们发疯了!”
他们愈是对我大加赞美,
人们愈是因我而欢欣鼓舞,
我在这世间就活得愈加可怕;
更加强烈的刺激就会降临,
而我知道,我所得到的百倍报偿
就是进监狱、进坟墓、进疯屋,
但随处可见的是,为我这样的幸福
付出的代价就是把酷刑期延长。
1955年7月4日莫斯科
第三歌
在那样的屋子里生活太过恐怖,
无论是来自壁炉的质朴的光,
无论是我孩子的摇篮,
无论是我俩年轻的时候,
那些充满灵感所构思的东西,
都不能缓解那种恐惧感。
而我也已学会去嘲笑它,
我也会留下一滴残酒
和一点面包屑,留给那些人,
他们在深夜像狗一样抓挠屋门,
或者向内窥视低矮的窗户,
那时,我们沉默不语,努力
不去注视镜子背后的创造,
在某些沉重的脚步踩踏下,
幽黑的楼梯发出了呻吟,
仿佛在可怜地祈求赦免。
而你却奇怪地笑着说:
“‘他们’在楼梯上又带走了谁?”
你而今也到了众所周知的地方,
请问:除了我俩,这楼里还住着谁?
第四歌
就是它——那秋天的景象,
我一生都那么害怕的景象:
天空——如同烈焰升腾的深渊,
城市的声音——仿佛来自彼岸世界,
一直喧响,永远陌生。
仿佛我内心与之斗争的一切,
化作了单独的生命,随后它们
被砌进盲目的墙壁,植入黑色的花园……
但在那一刻,在我的身后,
我住过的屋子仍然在跟踪我,
像一只含有恶意的眯缝着的眼睛,
还有那扇我永远怀念的窗口。
十五年了——仿佛造就了
十五个花岗岩的世纪,
但我本人似乎也成了花岗岩:
如今,你祈祷也罢,痛苦也罢,称呼
我海洋公主也罢。反正一样。不必了……
但我需要相信我自己,
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不仅在我身上——别人也一样,——
甚至更糟糕。不,不会更糟——要好一点。
我的声音——这会儿,或许
最恐怖——从黑暗深处发出:
“十五年前,你用怎样一支歌
迎接这一天,你祈求天空,
祈求星星的合唱、水的合唱
来迎接与那个人庄严的相会,
而今你已离开了他……
这就是你那一场银色的婚礼:
招呼客人,炫耀你的美,庆祝吧!”
第五歌
残酷的时代
翻转了我,如同掀动一条河。
我的生活被偷换。生活进入另一条
河道,流经另外的河域,
于是,我便不知自己的岸在何方。
哦,我错过了许多景致,
没有了我,大幕依然升起,
又落下。有多少朋友,
我在生活中没能再遇见一次,
有多少城市的轮廓可以
从我的眼眶中刺激出泪水。
但我仍知道世间还有一座城市,
即使凭借触觉我也可以在梦中找到。
有多少诗歌我未曾写出,
它们神秘的合唱徘徊在我周围,
而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间,
会令我窒息……
我十分清楚开端与终结,
但终结之后的生活,就这么着,
如今也不需要进行回忆。
而且,某一个女人
占据了我唯一的位置,
使用了我最为合法的名字,
留给我一个化名,我似乎
可以用它来做一切可能的事。
唉,我即将躺进的并非我自己的坟墓。
但有时调皮捣蛋的春风,
或者偶然之书中词的组合,
或者某个人的微笑都会将我
拽进一种非现实的生活。
去年就是那么回事,
今年还是——坐车,观看,思考,
和回忆,像进入一面镜子似地
进入新的爱情,怀有麻木意识的
背叛,还有昨天尚未出现的
小皱纹……
…………
倘若我能够从那里回望
我自己今天的生活,
我就最终会懂得嫉妒……
1945年9月2日喷泉屋
第六歌
回忆中存在着三个时代。
第一个时代——仿佛在昨天。
灵魂在至福的天穹之下,
肉体则在影子中悠然自得。
讥笑尚未停止,眼泪在流淌,
书桌上的墨点还不曾抹去——
唯一的、诀别的、永志不忘的吻,
如同心脏上的一个印记,……
可是,它并没有持续很久……
头顶上已不是天穹,而是
偏僻的郊区一座幽静的小屋,
屋里冬天寒冷,夏季炎热,
屋里到处趴伏着蜘蛛与灰尘,
屋里那些火热的情书正在腐烂,
那些肖像画也悄悄起着变化,
那么多人去过墓地,
回来后用肥皂清洗双手,
拭去疲倦的世纪正在
流淌的泪滴——发出沉重的叹息……
但钟表滴答地响着,春天
逐一更替,天空呈现玫瑰红,
城市的名称不断变换,
已经没有事件的见证人,
没有人可以一起哭泣,没有人可以一起回忆。
安 娜 · 阿 赫 玛 托 娃
永 远 是 诗 歌 的 白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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