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诗17首
水和酒
我爱在烈日炎炎的正午
从小溪中掬饮片刻清凉,
我爱在寂静的偏远丛林
看水流不停拍溅到岸上。
当酒在急斟时漫向杯口,
在众人轮饮的盏中翻沫,
朋友们请讲,谁能不哭泣,
当他的心先溢满了欢乐?
胆大妄为者该遭到诅咒,
他首先伸出了罪恶的手,
受狂暴的造孽行为的魅惑,
真可怕!竟把水掺进了酒!
这一类恶棍该遭到诅咒!
但愿他再也无力痛饮,
或者是纵然还能贪杯,
但无法把不同的酒品认。
玫瑰
我的朋友们,
我们的玫瑰何在?
玫瑰已枯萎,
这个朝霞的幼孩。
你可不要说:
青春也这样凋败,
你可不要说:
这便是生的欢快!
请转告玫瑰:
别了,我怜惜你早衰!
也指给我们:
百合花在哪里盛开。
歌者
你可曾听见夜间树林后的歌声,
它发自爱情的歌者,悲情的歌手,
当田野在黎明来临时一片沉寂,
那芦笛凄切而质朴的哀音悠悠
你可曾听见?
你可曾在林中荒凉的夜间遇到,
那位爱情的歌者,悲情的歌手?
你可曾看出那泪痕和那微笑?
那一对充满忧伤的平静的眼眸
你可曾遇见?
你可曾轻叹,当你谛听那轻吟,
它发自爱情的歌者,悲情的歌手;
当你在树林里看见那个年轻人,
遇着他那暗淡的双眸的时候
你可曾轻叹?
窗
不久前一个幽暗的夜晚,
当一轮孤寂清冷的月亮,
缓缓移动在茫茫的云天,
我看见窗前有一个姑娘
若有所思地正独自坐着,
在隐秘的恐惧中胸脯起伏,
她正忐忑不安地注视着
山丘下那条幽暗的小路。
“我在这里!”有人慌张地低语。
姑娘用她那颤抖的纤手
怯生生地把窗户匆匆开启……
月亮用夜幕将自己盖住。
“多幸运呀!”我苦恼地说,
“等待你的定是幽会的欢快。
到底何时的夜晚时刻
也有人来向我把窗户打开?”
真理
自古以来哲人们就寻觅
被人遗忘的真理的迹痕,
他们久久、久久地阐释
老者们自古纷纷的议论。
他们断定:“圣洁的真理
被人秘密地放进了井里”,
他们齐心协力连口喝水,
喊道:“井中我得到真理!”
但有个人造福于百姓,
(仿佛是老头儿西勒诺斯),
亲眼看见他们的绝顶愚蠢,
厌烦他们的水和力竭声嘶,
抛开这不见其形的东西,
他突然第一个想起酒浆,
喝干了一杯,不剩半滴,
他发现真理在杯底埋藏。
哀歌
谁敢自认钟情而无惧,
谁遇上那不可知的命运
而仍受微弱希望的抚慰,
他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可是在我忧伤的生活中,
失却隐秘欢情的慰安;
早开的希望之花凋敝了:
生命之花因痛苦而苦干!
青春将忧伤地失去,
同逝的还有生命的玫瑰,
纵然已被爱情遗忘,
但我忘不了爱情的苦泪!
恋人的话儿
我在钢琴旁谛听丽拉;
她那美妙悦耳的歌声
比潺潺水边的夜莺更动听,
或胜过夜半弹奏的竖琴。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便告诉这位可爱的歌女:
“你忧伤的歌声很是迷人,
但我的恋人说的话儿
比丽拉的情歌更令人销魂。”
不出国门爱把异邦关切……
不出国门爱把异邦关切,
对故土我一向只有责怪,
我常说道:在我的祖国,
哪里有睿智,哪里有天才?
哪里遇得着这样的公民:
心灵高尚、崇高并渴望自由?
哪里遇得着这样的女人:
美得鲜灵、迷人、炽热而不冷酷?
哪里听得到旷达的谈吐:
才气横溢、欢快、有学问?
跟谁交往才不无聊和心寒?
祖国啊,我几乎要把你憎恨——
可是昨天我遇见了戈利琴娜,
便对祖国顿生修好之心。
自由颂
滚开,快从我眼前消失,
西色拉岛上娇弱的女皇!
威慑帝王的雷霆,你在哪里?
自由的高傲歌者,你在何方?
来吧,从我头上把桂冠摘除,
快把这娇弱无力的竖琴砸碎……
我要为世人歌唱自由,
我要把王位上的恶行击溃。
请给我指明那位崇高的
高卢人留下的可敬的足迹。
是你激励他勇敢地讴歌,
笑迎光荣的苦难的侵袭。
战栗吧,轻浮命运的子弟!
战栗吧,你这世间的暴君!
而你们,倒伏在地的奴隶,
振奋吧,倾听吧,起来抗争!
唉,无论我向哪里举目,
到处是皮鞭,到处是镣铐,
是法律受到致命的侮辱,
是受奴役的人无助的哭叫;
在那迷漫着偏见的昏暗中,
到处有不义的权力成主宰,
它是对荣誉的致命的激情,
它是可怕的奴役人的天才。
只有当那强大的法律
和神圣的自由牢牢结合,
法的坚盾向大家伸去,
法的利剑被忠实可靠的
公民的手紧握,一视同仁,
在所有人的头上滑过,
从高处挥击正义的利刃,
把一切罪行狠狠打落。
只有当他们的手不徇情,
不肯屈服于恐惧或贪婪,
到了那时在沙皇的头顶
才不会压着人民的苦难。
统治者们,是法,而不是上天,
给了你们王冠和宝座,
你们高踞于人民之上,
但永恒的法把你们盖过。
假如法律不小心睡着了,
假如人民或者是帝王
可能一手将法律操纵,
那整个民族就会遭殃!
众所周知的错误的殉难者啊,
如今我呼唤你出来作证,
你在不久前风暴的喧闹中,
你帝王的头为祖先而牺牲。
路易当着沉默的后代,
昂扬地步步走向死亡,
把黜免王冠的头颅垂在
背信弃义的血腥刑台上。
法沉默了,人民沉默了,
罪恶的刑斧落了下来……
于是一身恶徒的紫袍
便把带镣铐的高卢人覆盖。
你这不可一世的魔王啊,
我恨你,我恨你的皇座,
我会以残酷的喜悦看见
你和你的子女们的殒没。
人民将会在你的前额
看到备受咒骂的印痕,
你在世上把上帝谴责,
是上天的羞耻,人间的灾星。
当午夜天幕上的星星
闪烁在忧郁的涅瓦河上空,
一颗无忧无虑的头颅
沉浸入一个安静的梦。
有位沉思的歌者凝望着
一个暴君的荒凉的遗迹,
那是被人忘却的宫殿,
在雾中阴森可怖地安息。
在这可怕的宫墙后面,
他听见克里奥可怕的声音,
他在眼前清晰地看见
卡里古拉临终前的一瞬:
走来了一群诡秘的刽子手,
身上佩满绶带和勋章,
被酒味和恶意灌得烂醉,
心怀恐惧,脸露凶相。
不忠的岗哨默然顺从,
吊桥被悄悄放了下来,
两扇大门在幽黑的夜间
被受雇的叛逆的手打开……
可耻啊!我们时代的灾祸!
野兽般闯进了土耳其士兵!……
不光彩的袭击接连降落……
那头戴皇冠的恶徒便丧命。
沙皇们啊,如今要记取教训,
无论是刑罚,或者是奖赏,
无论是监牢,或者是神坛,
都不是你们可靠的篱墙。
你们在法的可靠庇护下,
当率先把自己的头低垂,
只有人民的自由和安宁
才将是皇位永恒的护卫。
童话
(圣诞节颂歌)
乌拉!一个游荡的暴君
骑马向俄国驰骋。
救世主哭得正伤心,
跟着哭的还有全国的百姓。
玛利亚张罗起这事,吓唬救世主:
“别哭,孩子,别哭,我的主啊:
瞧这怪物——俄国沙皇来啦!”
沙皇一进屋,开口就宣布:
“俄国的百姓,有一件事
你们该知道,已无人不晓:
我已为自己分别缝制
普鲁士和奥地利军服各一套。
哦,百姓,欢欣吧!我饭饱、体健并肥胖;
办报人总是在把我夸奖,
我又喝,又吃,又许愿——
并且不为事情把脑筋伤。
“请再听我补充几句,
谈我以后有些什么打算:
我要叫拉甫罗夫退休去,
把索茨送进精神病院;
我要制定法律,取代戈尔戈里的人治,
我要给百姓当百姓的权利,
全凭我沙皇的仁慈,
出于我的一片好意。”
小孩从自己床上
高兴得蹦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这样?
莫非只把玩笑开?”
母亲却对她说:“睡吧,睡吧!闭上眼睛吧;
你听过沙皇爷讲的
这些离奇的童话,
总算也该入睡了。”
写诗匠小史
他以惯用的听觉谛听咝咝声;
他一门心思地把稿纸涂抹;
然后把普天下的听觉折磨;
然后印出来,扑进忘川沉没!
致恰阿达耶夫
爱情、希望、恬静的声名,
骗慰过我们并没有太久,
青春的欢娱也消逝无踪,
像晨雾散尽,春梦已收;
但我们胸中仍燃烧着心愿:
纵然宿命势力压如大山,
我们以迫不及待的心情,
时刻听候着祖国的召唤。
我们忍受期望的折磨,
等候神圣自由的时辰,
有如一位年轻的恋人,
期盼准确的幽会时刻。
趁我们都还燃烧着激情,
为荣誉献身的心还跳着,
朋友,让我们将满腔激情
献给我们自己的祖国!
同志,相信吧,定将升起
一颗迷人的幸福之星,
俄罗斯定从睡梦中惊醒,
将在专制制度的废墟上
一个个写上我们的姓名!
乡村
我向你致意,荒凉僻静的角落,
恬静、劳作和灵感的栖息之地,——
在这里,我岁月的小溪潺潺流过,
流在幸福和忘情的怀抱里。
我是你的:我抛弃声色的迷宫,
抛弃了奢华的宴饮、谬误和欢娱,
换来密林的轻喧和田野的寂静,
换来随心的闲散和沉思这伴侣。
我是你的:我爱这凉爽的
开满了百花的幽深的花园,
爱看牧场堆满芬芳的草垛,
爱听清溪在树丛中流水潺潺,
我面前生动的画面到处呈现:
在这里我看见两片碧蓝的平湖,
湖上有时闪耀着渔夫的白帆,
湖后是阡陌纵横和山冈的起伏,
远处是农舍的星星点点,
潮湿的湖岸放着游荡的牛羊,
还可见磨坊的风轮和烘房的轻烟,
到处是劳动丰足的景象……
在这里我挣脱了徒劳无益的镣铐,
学着在真实中寻求怡然的幸福,
以自由的心灵在法律面前拜倒,
而不去理睬愚昧世人们的怨诉,
学着用同情心回答羞涩的哀乞,
并不羡慕恶徒和愚人的红运,
他们的显赫不值一提。
历代的先知啊,我在此向你们聆听!
在这庄严的穷乡僻村,
你们欢快的声音听得更清,
它驱走忧郁而慵懒的梦,
唤起我心中创作的热情,
你们那善于创造的思想,
在心灵的深处成熟定型。
但一个可怕的念头使心儿扫兴:
在葱郁的田畴和山峦之间,
人类的朋友不觉悲伤地吃惊:
愚昧的沉痛耻辱到处可见。
在这里,命定害人的野蛮的地主们,
他们丧尽天良,目无法律,
他们看不见眼泪,听不见呻吟,
用强制的皮鞭把一切掠夺无遗:
农民的劳动,农民的财产和时间。
为别人的犁耙弓腰,忍辱于皮鞭,
在残忍地主的犁沟上拖步。
在这里,人人背负重轭到身亡;
心里不敢存什么希望和欲念,
在这里,妙龄姑娘如花绽放,
专供恶徒无情的恣意摧残;
日渐衰老的父辈的可爱支柱,
劳动的伙伴,这年轻的儿辈,
从祖祖辈辈居住的茅屋里走出,
去壮大受尽折磨的奴隶的行列,
啊,但愿我的呼声能震人心怀!
为何我胸中燃烧枉然的热情?
为何命运不给我镇人的辩才?
啊,朋友们,我是否能够看见——
沙皇一诏令下农奴制被废弃,
在我们文明而自由的祖国天上
终于有一片灿烂的朝霞升起?
一切都是幻影、虚空……
一切全都是幻影、虚空,
一切全糟透,令人嫌弃,
唯有美色与酒盅——
才是生活带来的乐趣。
爱情和美酒,
我们都需求,
人少了它们,
寂寞伴终身。
我还要添上疏懒,
去配爱情与美酒,
我随它把爱情颂赞,
它给我把盏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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