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索阿诗9首
在一种矛盾和星体的无能中,
裹着金衣褶的我把日子虚度,
一道浪花,尊严是它的滑落,
快乐是我的疾病的神经中枢。
正是被一连串灾难的发条,
一种伪飞轮装置所驱动,
我才在飘着无梗之花的园里
漫步,满是绞刑架的幻梦。
我踉跄着穿过内心生活那
一道道油漆和纹路的工艺。
感觉像在家里,手握那把
割掉了先知者 头颅的刀子。
我为祖父手提箱里的过犯偿还,
而他犯罪却不过是为了好玩。
我的神经从绞架垂下,十二条
一组,我掉入一道鸦片的深渊。
在吗啡的催眠作用的推动下,
我在颤抖的透明里失去自己,
镶嵌着钻石的夜晚月亮升起,
它仿佛是我的命运的终极。
我从来都是一个坏学生,现在
我也只是看着船在大海上犁过,
穿过苏伊士运河,一路驮着我的
生活如一丸樟脑,在黎明时刻。
那些丰富充实的日子过去了。
从工作中我得到的只有倦怠,
今天我感觉如有胳膊卡住脖子
让我窒息,却夹紧掉不下来。
跟大家一样,我曾是个孩子,
出生在一个葡萄牙的小镇里,
但我见过一些从英格兰来的人
他们夸我英语说得非常流利。
我想通过“普朗” 或者《墨丘利》
出版几部诗集和短篇小说,
但我怀疑此世——没有风暴的
一场旅行——无法拖延更多!
虽然,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刻,
但甲板生活充满了压抑哀愁。
我和德国人、瑞典人和英国佬
谈话,但活着的痛苦那么长久。
往东航行,见过中国和印度,
说到底,这也没有什么意义。
到头来也只有一种活法可选,
地球哪里都一样,小得要死。
所以我吸鸦片。就当它是药。
我一口鸦片吸下,就在那一刻
得到康复。我住在思想的底楼,
看生活慢慢逝去是一种折磨。
吸烟。哈欠。如果沿地球一直
往东不会到西的话,该有多好!
我怎么能访问现实的印度,如果
印度只存在于我的灵魂的一角?
耻辱丢脸,是我的唯一的遗产。
那些吉卜赛人偷走了我的财富 。
也许一直到死,我都不会看到
一个能够庇我以温暖的房屋。
我假装在学习工程学。我住在
苏格兰。假期我去爱尔兰游览。
我的心仿佛一个小老太婆,在
幸福的门外,恳请救济支援。
铁船,请不要停靠赛德港 !
右转,虽然我不知要去哪里。
我在吸烟室消磨时日,和一个
混吃葬礼饭的法国伯爵一起。
我心情阴郁地回到欧洲,命中
注定成为一个梦游诗人。我本
君主制的拥趸,并非天主教徒,
我想成为一个拥有盛名的人。
我想拥有大量金钱和各种信仰,
成为我见过的各种无聊的人物。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我不过
一个在海上漂泊的船舶的主顾。
我没有什么人格魅力。甚至船上
那伺候人的小伙儿都能给人留住
更持久的印象,他以高傲的忍耐
服侍一个斋戒中的苏格兰地主。
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的国家
就是我不在的地方。我又病又孱。
那个领班是个流氓。他看到我和
一个瑞典女人一起……挤了挤眼。
总有一天我要在船上造些丑闻
仅仅为了给其他人提供一点谈资。
我对生活厌倦透顶,觉得有时候
再正常不过的是放纵一下自己。
我整天吸食啜饮,能把所有的
痛苦都麻木起来的美国毒药——
我,已经是一个天生的醉鬼!
我玫瑰的神经需要更好的大脑。
我写下这些诗行。但却无从
感受到我在其中展现的才能!
事实证明,生活是一座农场,
能厌倦所有那些敏感的心灵。
英国人生来就是为了存在的。
没有一个民族与平静有比他们
更为亲近的联盟。塞一个硬币
出来个英国人,全都微笑可亲。
我属于那么一类葡萄牙人,
在印度大发现的时机,却反倒
失了业无事可干。死是必然的。
这件事情让我经常陷入思考。
见鬼吧生活,连同对它必需的忍受!
我连床头的书本都不要去看。
东方让我厌倦。它不过是一张
一旦卷起,便不再美丽的画毯。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然堕入鸦片。
别指望我过那理想的生活不变。
那些诚实的人,在固定的时间
上床睡觉,在固定的时间吃饭,
让他们见鬼去吧!是的,我在
嫉妒。亢奋的神经带给我死亡。
最好来一艘船,把我带到某个
我只对眼睛所见有欲求的地方。
说这又有什么用?我还会厌倦。
我会想吸一剂更烈的鸦片,沉入
梦中,那些梦将结束我的生命,
填入沟壑,满是泥泞的黏土。
发烧!如果这都不算是发烧,
我就不知道发烧究竟会是怎样。
根本的事实是,我病了。那个
家伙,朋友们,已把运气耗光。
夜晚降临。响起了晚饭的第一遍
铃声:到了梳妆、打扮的时候。
至高无上的群体生活!我们像狗
一样列队,直到松开扎紧的领扣。
这个故事注定有个悲哀的结尾,
必须有一摊血和一把枪(嗨!)
把我的惶惑不安干脆利落地结束,
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
不管谁看到我,都觉得我平庸,
我和我的生活……一个年轻伙计,
是的!但是,甚至我的单片眼睛
都能把我归为一类,平平无奇。
多少人,如同我一样循规蹈矩,
并且像我一样,服膺神秘主义!
多少人,在规规矩矩的礼服之下
如我一样感到生存的恐怖本质!
如果我能做到外表有趣,至少
能和内心的有趣保持一致就行!
我盘旋着,卷入大旋涡的中心。
我的无所作为,把我如此注定。
无所作为,是的,我就是那样!
我多希望所有人都可以遭我鄙薄,
而我衣肘破了洞,也掩不住英气夺人,
被赞为英雄,即使我疯狂、破落!
我有一种把手塞进嘴里咬紧的
冲动,一直到痛到发抖不能再忍。
这应该算是一种独特的行为吧,
可愉悦别人,那些所谓的正常人。
荒诞,仿佛来自印度的花朵,
我从没在印度见过,它在我那
疲病的脑海里勃发。愿上帝改变
我的生活,如若不成就把它扼杀……
让我待在这里吧,坐在椅子上,
直到他们过来把我塞进一口木棺。
我一生下来,就是一个高贵的人,
却没有沉着的品质、茶和席垫。
呵!我多想从这里坠落,穿过
活动板门,噌地一下进入坟墓!
生活,品尝起来像淡香的烟草。
我所有的生活不过是吞云吐雾。
我真正想要的是信念和平静,
而不是困惑,纷乱不堪的感觉。
结束吧,上帝!打开洪水的闸门——
够了,在我精神里上演的闹剧!
为了成为如此多的事物,我精疲力竭。
迟到的人们终于陆续来临,
我却忽然厌倦了等待、存在、生存。
我突然离去,却被看门人注意到,给了我迅速而凶狠的一瞥。
我回到城市像回到了自由。
为了停止感觉而感觉,这很好,哪怕没有别的理由。
生活的嗡嗡声从轮机室敞开的门传来。
独自一个……灵魂赤裸裸地和宇宙对视!
(哦,遥远的葡萄牙,我出生的小镇!
为什么我没早夭,当我的全部认知只有你时?)
这时,那些还能感受的人,体会到多么幸福的自由!
忽然,没有了社会性存在的理由,
再没有理由去爱去恨、恪尽职守,
再没有法律,没有食人的焦虑……
只有抽象的出发和水的波动,
离去的波动,抚慰船头的
波浪拍击声,
一大片轻佻的平静,软软地进入灵魂。
哦,把我整个的生活
摇晃着固定在这些时刻之一,
把我在地球上存在的整个意义
归结于从海岸线的离开,自此抛下一切——
爱情、忧虑、悲痛、联盟、责任,
在悔恨中动荡的折磨,
如此多的徒劳无功所导致的厌倦,
甚至那些想象出来的事物也泛滥起来,
恶心和灯光,
眼帘沉重地压上我失去的生活……
我将走远,很远!很远,哦漫无目的的航船,
去到那永恒水体的前历史的无忧无责。
很远,永远之远,哦死亡。
当我懂得远到哪里,远到为何,哦生活……
尸体绝不仅仅往灵魂里灌进恐惧,
往心底植入寂静。
死人日用的外在物品
也让灵魂不安,用一种更深的恐惧。
谁能看着那张他用过的桌子,
他写过字的笔,而不稍有怀念,
即使它们属于敌人?
谁能没有真切的痛苦,
看到从所有山坡消失的猎人的来复枪,
看到死去乞丐的衣服,他曾把双手(永远没有了)插入衣袋,
看到被清理干净到恐怖程度的死孩子的玩具?
这一切突然压在我陌生的理解力上,
一枚死亡大小的乡愁让灵魂惊恐……
在那个孩子被轧死的女人的房里
满是欢声笑语。
夹杂阵阵嘈杂的号声,却无人怀念。
他们收到了赔款:
婴儿就值X。
现在他们在享受那个X,
吃着、喝着死去的婴儿。
喝彩!他们是人民!
喝彩!他们是人性!
喝彩!他们是所有那些父亲和母亲
他们的孩子可以被轧过!
金钱能让我们忘掉一切。
婴儿就值X。
所以整座房子贴上了墙纸。
所以家具的最后一期贷款付清了。
可怜的婴儿。
如果他没有被轧过,可该怎么办?
是的,他被爱过。
是的,他被宠过。
但他死了。
太糟了,他死了!
遗憾啊,他死了!
但这确实带来了一笔钱
可以用来付账单。
(确实,这是悲剧。)
但账单付了。
(确实,那可怜的小身体
轧成了酱!)
但现在,至少不欠杂货店老板的钱。
(耻辱,是的,但不幸中总有好的一面。)
婴儿死了,但一千块钱还在。
是的,一千块。
一千块可以干多少事(可怜的孩子)。
一千块可以付
多少债务(可怜的小宝贝)。
一千块可以买
多少东西(死去的漂亮的婴儿)。
我们自己的孩子被碾过
(一千块)
当然悲哀
(一千块)
但只要想一想那重新装修过的房子
(一千块)
所有毛病都得到了修理
(一千块)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忘记(我们哭得好痛!)。
一千块!
好像上帝直接给的
(这一千块)。
可怜的被摧残的孩子!
一千块。
我有种恶心感,如果把宇宙吃下能让我吐到水槽里,那么我就吃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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