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小明：我眼中的城市雕塑

随着太原城市化发展的进程，太原的城市环境艺术上升了一个台阶，由初始的被动地位渐渐上升到被大众关注。环境艺术中，城市雕塑功不可没。走马太原城，映入眼帘的广场雕塑、街心雕塑、街区雕塑、道路雕塑、步行道雕塑、公共建筑雕塑、园林雕塑、水景雕塑、地景艺术、喷泉雕塑等，装点了城市空间，提升了文化品位。

█ 太原五一广场城市雕塑，福兴拍摄

（一）

雕塑分抽象雕塑和具象雕塑，我喜欢具象雕塑，喜欢具象雕塑中的人物雕塑。这可能和我儿时受的影响有关。儿时看电影，八一电影厂的台标是一组旋转的工农兵人物雕像，苏联电影制片厂的台标是一个旋转的拿枪的士兵和工人，台标一出来，我就感到异常兴奋。

我对雕塑的最早启蒙，除了电影台标，就是文革期间到处可见的毛主席的巨型雕塑。伟岸、庄严、巨型的伟人雕塑，让我的幼小心灵中充满了对神一般的敬仰感。

█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南宫，照片转载自段保生

成年后我曾经听我的一位老朋友、山西省雕塑家协会副主席、山西大学雕塑专业王怀基教授给我讲过他的创作历史。那时，他们几人承担了至今山西唯一保存的竖立在山西大学旧校门口的毛主席站像的雕塑制作。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他们心中既紧张又兴奋。起初，毛主席挥手的胳膊略比正常人比例大一点，高高竖起来之后，视觉上就感觉胳膊短小了，于是再放大胳膊的比例，最终的效果才显示出主席高瞻远瞩、指挥一切的风采。他们在文水县刘胡兰纪念馆雕刻刘胡兰的站像时，精心挑选的一块外表洁白无瑕的汉白玉劈开后，在刘胡兰的脸部明显处，石材出现一道黑石纹，影响了英雄的形象，只好另外选料重新雕刻。所以，雕刻英雄人物和领袖雕像是艺术家们感到压力很大的一件事情。

█ 山西大学华学系分析专业75级毕业留念

我曾经请王怀基老师设计过一组建设者的花岗岩雕像。那是一座圆雕，前后各两人。一个是电焊工，一个是起重工，一个是工程师，一个是吊车工，泥塑小样人物造型栩栩如生，我很满意，计划推荐给电建铁军，因为种种原因，此事最后流产。

工作期间，我常去北京出差，每次都要去天安门广场转一圈，看看人民英雄纪念碑。按照雕塑功能划分，人民英雄纪念碑属于纪念碑雕塑，这类雕塑大多竖立在广场中心，是一种最能使环境增色的雕塑样式。

报社在北京，但报社的会议一般都在全国各地召开，这就给了我一个长见识的机会。我看过国内许多纪念碑雕塑，比如江西南昌八一起义纪念碑、南京雨花台革命烈士纪念碑、杭州秋瑾纪念碑、上海虹桥公园鲁迅纪念碑、大连苏军纪念碑、强渡大渡河纪念碑等等。瞻仰这些纪念碑，我的内心深处总是激动不已。我佩服雕塑家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历史冲击感和艺术表现力。

随着国门打开，我参加几次报社组织的外事活动出访国外，见到了许多世界著名的纪念碑雕塑，如法国的《阿尔维亚尔将军骑马像》、俄罗斯的彼得大帝雕像、普希金雕像、列宁雕像、斯大林雕像、马克思恩格斯纪念碑、莫斯科的102米的《祖国——母亲》、布鲁塞尔的《第一公民雕像》、美国的94米的自由女神雕像、奥地利的莫扎特雕像、意大利佛罗仑萨的《大卫像》等等，我在这些雕像前流连忘返，久久不愿意离去。在国外的许多城市，让旅游者难以忘怀的绝对不是什么名牌商品，而是那些充满魅力的城市雕塑。

每一座著名雕像，都是一部厚重的历史教科书。在布鲁塞尔的街头的《第一公民》，记载了一个睿智动人的故事；在华沙市维斯拉河畔昂首迎敌的《美人鱼》，叙述了一个优美的传说，象征着正义战胜邪恶；莫斯科的《祖国——母亲》，永恒地记录着苏联人民反法西斯斗争的不朽的精神和二战历史。

除了纪念碑雕塑，我在国内外看到的雕塑更多的是宗教雕塑、陵墓雕塑。宗教雕塑在我国最多的就是佛像雕塑了。这些佛像大多被保存在各地的寺院和石窟中。如山西的五台山寺庙、晋祠圣母殿、大同的上华严寺、大同的云岗石窟、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甘肃敦煌的莫高窟等。其中有许多是泥塑、木雕、石刻的大佛、菩萨、罗汉、天王、金刚、力士等，这些佛像都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勘称稀世珍品。国内旅游看庙，其实也主要是看佛像；国外旅游看教堂，其实也就是看国外的宗教雕塑和教堂的建筑艺术。在我的博古架上，就放着一尊我在巴黎圣母院门口的礼品店买的一只怪兽模样神像的造型，反映了法国宗教传统的表现手法和民族特色。陵墓雕塑分为地表和陪葬两类。地表类比如北京十三陵墓道两侧的石人、石狮；陪葬类比如陕西秦始皇陵的秦代陶质兵马俑。地表类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世界著名的巨大的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可惜我没亲眼目睹过。

█ 五、六十年代迎泽公园的雕塑，太行石供图

（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雕塑方面，我一直想当个内行，故而买了不少这方面的专著研读，我的书架上有《中央工艺美院装饰雕塑设计》教材、《中国现代城市雕塑》、《城市雕塑环境艺术》、《雕塑家看国外雕塑》、《雕塑艺术》等书籍。一度时期太原书店里卖的雕塑专著，都被我买回来了。虽然看了一些专业书，但是只是一些理论知识，一直是半瓶醋。倒是我的资料曾经提供、启发了我的雕塑家朋友的创作灵感。

█ 迎泽公园里的奔马雕塑

1995年，我结识了山西的青年雕塑家李晓阳。他高高的个头，下巴刻意留着一些短胡子，那时他是太原市城市雕塑院副院长。我去他办公室找他，他总是穿着蓝布工作服，在雕塑架前满身泥巴、石膏，粉尘满面，他对艺术的执着劲儿常打动着许多人。搞艺术的人，感情冲动、心血来潮的人多，而晓阳却擅长沉静与思索，在艺术的追求上，他却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只要自己拿定主意的构想，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实现它，一股坚毅和顽强的精神，执着地投入，几乎很少想到生活乐趣与物质享受，他把乐趣与享受百分百地深深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了。也许人们会记得当年屹立在太原火车站的那个三个大铁人的巨型雕塑，雕塑名称为“能源基地”，就是出自晓阳之手。我以为那个雕塑的设计是成功的，可惜后来因为火车站广场改造，雕塑被拆除了。

█ 1986年，刘凤林为女朋友在太原火车站能源纪念碑前拍下了这张照片。能源纪念碑由煤矿工人、钢铁工人、化工女技术员一个人象形象组成，成为当时太原的标志之一

五一广场中心花园的雕塑、牛驼寨烈士纪念碑浮雕的设计，都是晓阳的作品，至今还被雕塑界认为是成功之作。一次，晓阳接受了在迎泽大桥两端设计雕塑的任务，他曾在我这里找过一些参考资料，最终搞出了现在人们能看到的屹立在桥两端的两座不锈钢金属抽象雕塑。桥东的雕塑像是一艘帆船，桥西的雕塑像是月亮和太阳的组合，当然，由于我国文化审美传统的因素及文化素质的原因，人们对城市雕塑的鉴赏水平很低，多数人、包括一些文化人只限于看热闹，所以，许多市民看抽象雕塑是一头雾水。有人说，桥东的像是一只破鞋，桥西的像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的徽标。正巧，那时候山西太原歌厅遍地，小姐猖獗，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栏目为此曝光。太原市的市民就戏称迎泽大桥的两座雕塑是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盯着山西的破鞋。所以，我以为，依照国人目前的欣赏水平，城市雕塑设计，抽象的造型不好搞，总是会引起人们联想到别的用意。我想起我过去所在的一个单位，厂区公路旁竖起一座高高的纪念碑，上面平行重叠着两颗桃心造型。寓意着全厂男女员工同心建设美好的家园，结果有人说咋看咋像两个屁股，让人大跌眼镜。

█ 迎泽大桥桥西雕塑，转载自花翁的博客

█ 迎泽大街桥东的雕塑，牛蛙汉堡拍摄

李晓阳后来离开太原市雕塑院，调回母校山西大学雕塑专业教书，我们就接触少了，我想现在的他除了教学，一定还在精心设计着各种城市雕塑，为美化太原城不遗余力。他的老师王怀基教授退休之后，接触民间雕塑居多，这就是石雕，木雕，泥塑，玉雕等等。他的许多学生毕业后从事古建筑庙宇的修复工作，也有许多人找他洽谈佛教雕塑的修复事宜。我曾多次向他请教民间雕塑知识，王教授还给我系统讲授了民间的根雕和根艺的区别。他说，根雕是树根的原生态，根艺是对树根进行二次加工后的作品，而雕塑界那时一直不承认根雕根艺属于雕塑的范围。把它打入冷宫多年，列为旁门左类，雕塑家们对它不屑一顾。他也给我讲授了雕塑艺术和其它艺术的区别。雕塑艺术既有它的特点，也有它的局限性。雕塑只能表现一个动作和神态，而不能像戏剧、电影、电视那样，运用连续有声有色的形象、生动的故事情节、丰富的语言以及环境的烘托等表现手法来吸引观众；也不能像文学作品那样，通过优美的文字描写、情节的发展、人物的性格、心理活动以及形象动态和景物使读者去感受和深思。雕塑主要以人物形象本身来表达主题思想，给人以直接的、强烈的印象，从而引起观众的共鸣和联想。雕塑与绘画的区别是，绘画是在平面上用线条、明暗、色彩、形体、透视关系等手段来描绘形象，使观众产生立体感和空间感的错觉的一种艺术，而雕塑则是各种物质材料制成的具有实在体积的艺术形象，因此它是一种可触感的艺术。雕塑的形象本身不存在透视关系，只是因观众的视点不同、放置位置的高低不同、光线不同、雕塑本身采用的材料不同，使人产生各种不同的感觉。

█ 太原文瀛公园烈士纪念碑雕塑

█ 牛驼寨徐向前元帅雕塑

（三）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雕塑家就是像石匠一样，在各种石料上一凿一斧地打造造型。长大后才知道，雕塑家首先是设计石膏小样，然后再放大石膏样子，最后，请有经验的石匠按照1∶1的比例，用各种电动工具斧凿。当然，也有个别雕塑家自己亲自动手斧凿。

我就是从雕塑家嘴里，才知道河北省有个曲阳县，它是全国著名的雕刻之乡。1996年我曾数次去那里考察观摩，每次都留下很深的印象。

记得我第一次去曲阳，在汽车上，带路的曲阳石匠老刘告诉我，曲阳的第一代石匠参与了建国北京的十大工程，包括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等的雕刻。曲阳的第二代石匠参与了毛主席纪念堂的雕刻任务，毛主席的汉白玉坐像就是他们雕刻的。第三代第四代石匠参与了全国各地的雕刻任务，可以说，有石雕的地方，就有曲阳人。说这番话时，老刘的脸上流露出骄傲自豪的神态。

我本以为曲阳之所以出石匠，是因为那里石头多。去了才知道，曲阳产的石料单一，只有汉白玉，其它石料都是从全国各地运到曲阳去加工。汽车行驶在曲阳的境内，路边到处可以看到雕刻的成品半成品，有许多人拿着电动工具在各种造型上雕琢着。我们的汽车稍不留心，就会撞到路边躺倒的石狮子。曲阳几代人都以雕刻为生，县里办了许多所雕刻学校，学校校园里专门有陈设学生作品的场所。县城里，一家挨着一家的雕刻产品商店，摆满了各种汉白玉雕刻的小型工艺品。雕刻的多了，许多石匠不仅能亲手制作，也能做一些设计工作，复制就更容易了。

汽车一直开到开发区，我才真正见到了曲阳的雕刻阵势。一家一家的大型雕刻园，仿佛进了万国雕塑公园，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在这里，我见到了世界许多著名的雕塑作品的复制品；这里承接全国各地的订货，有许多全国各地的雕塑家在这里设计，雕刻。许多泥胎、石膏模型遗弃的到处都是。

曲阳出产的汉白玉石料，材质酥软，便于雕刻。外地运来的主要是花岗岩，如贵妃红，黑金刚等，材质较硬，雕刻费劲。一般大型石雕，采用几块石料拼接的方式，一是省料，二是雕刻方便，三是运输安装方便，石料之间用胶粘接。老刘家还加工制作木雕出口东南亚，院子里支着大锅，木料需要经过火烤，熏蒸，晾晒等干燥处理工序，才能进行雕刻。在曲阳的商店，我买了几尊小型的汉白玉维纳斯雕像，带回来送人。同行的司机冀师傅买了一对小型的门墩汉白玉石头狮子，说是要拉回老家，摆在家门口镇宅辟邪。卖家告诉我们，拉运狮子雕像，很有讲究，需要头裹红布，狮子面朝前方，否则路上不安全。我们自然不信，随意把这对很沉的石头狮子躺倒扔在面包车的车厢里，结果，下午汽车从河北进入山西后不久，汽车就打不着火了，司机满头大汗修了一个多小时也无奈。天色已黑，我只好下车拦截长途汽车，赶到阳泉二电厂建设工地求助，坐工地的车返回车坏的地点，结果人家下车几分钟就修好了，到了太原已经是半夜两点。

1997年，我曾经几次陪李晓阳去西安，观看不锈钢金属雕塑的制作过程。加工者也是根据雕塑家提供的石膏模型小样，放大比例，先是焊接好龙骨架，然后下料，再把不锈钢板焊接上去。最后再运输到安装地点，和基座钢板焊接在一起。不锈钢金属雕塑多为抽象雕塑，设计较难，加工安装的工艺并不复杂。只是山西的空气环境含酸性物质，安装不久，不锈钢金属就会失去亮泽，没有风采。

进入21世纪，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山西的各个城市雕塑也逐渐多了起来。根据特定的环境，按照出资人的要求，按照不同空间、景深、环境色彩变化而使用不同材料，有青铜的、花岗岩的、汉白玉的、雪花大理石的、不锈钢的、钛合金的、铸铜的、钢板着色的、水泥的、铸铁的、玻璃钢的及综合性材料等等。在提高城市环境艺术水平及环境美化中确实起到了点睛的作用，显现出它的无穷魅力和光彩。

遗憾的是，由于一些城市主管领导的艺术品味较低，加上一些出资者各自为政，雕塑项目很大一部分流入非雕塑家之手，雕塑家成为打工仔，地市或县城里出现一批质量较差的雕塑甚或是垃圾雕塑，让人看着很别扭。雕塑需要巨额资金方能见效，而我国对城市雕塑的拨款很少，在美国各级政府立法明订公共建设经费的1.5%作为公共艺术建设基金，我国是否可以出台类似举措呢？

█ 迎泽公园的雕塑

█ 迎泽西大街千峰游园的雕塑：追梦

现在，我开始搜集架上雕塑，即工艺品摆件。在我家的博古架上，卧室里面，摆满了各种人物造型的雕塑，一些是文革时期工农兵的形象。结果朋友来了说，你家里尽是小人，会遭灾难的。我不信邪，觉得玩收藏也是一种乐趣。我以为，雕塑小品的意趣无穷，都是艺术家的表达观念与技法材料的契合，心与情感的契合，实现了从历史的长河中汲取闪光点。使它们从沉寂、平凡中进入我的眼帘，闪烁着永恒的多彩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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