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多纳:球王·偶像·上帝
球王
我这个岁数的球迷,可以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罗纳尔多”来概括,大致可以分为罗纳尔多,小罗纳尔多,C罗纳尔多三个球龄段。刚开始踢球的那年,足坛只有一个罗纳尔多。当时正值1998年世界杯,球场上下总会有这样的幼稚对话:
我以后要比欧文厉害
我要比齐达内厉害
我要比罗纳尔多厉害
我要比球王马拉多纳厉害
我要比球王贝利厉害
罗纳尔多是那个时代最“不是人”的球员了,所以人送外号“外星人”。可是再不懂球的孩子也知道,罗纳尔多之于两代球王,就好比孙悟空之于如来佛。尤其是当马拉多纳退役发福后的发型脸型也奔着如来佛去的时候,小朋友们更是肃然起敬。
这恐怕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马拉多纳这个名字的途径,多半还是被球王二字吓住的。江湖上有外号的总比没外号的厉害。诗仙诗圣诗佛诗鬼,名号一出,便已让古今所有诗人黯然。小孩子的幼稚攀比,也无非是从球员比到球星,再从球星比到球王。
现代足球若是来自中国,按照中国人的造神秉性,神仙一般的马拉多纳和贝利恐怕就要改称“神马“和”仙贝“了。
在贝利和马拉多纳之后,曾经最接近球王的人应该是小罗了。
除了球场上的出色表现,他的出现更是符合了“每二十年出一代球王,巴西阿根廷辉映交相 “的伪规律。但是在世界杯上的成绩决定了他的地位,只能是球星,不会是球王。
虽然马贝二人一直不厌其烦的提名自己的接班人,但是无论是里克尔梅,罗比尼奥,迭戈,梅西,还是老马的女婿阿奎罗,大家虽然都认可他们的球技,却不敢妄称他们为球王。
纵使桑托斯双子星,一个与贝利神似,一个与马拉多纳同名,最终也带走了无数期待,泯然众星矣。
纵使梅西接连复制了连过五人和上帝之手,也在宇宙队的拉玛西亚默契中拿遍了俱乐部和个人荣誉。但在世界杯的舞台上却屡遭挫折,至今未能率领阿根廷重返巅峰。
球场上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进入了人类球星闪耀时。马拉多纳一走,球迷只能观赏繁花争艳。只能“走马观花”。马拉多纳的衣钵再无人继承,他是最后的球王。
1986年的阿兹特克球场是球王登基的地方。
上帝的左手,球王的左脚,让全世界都手脚投地。
而对手更是几年前在马岛战争中战胜阿根廷的英格兰。马拉多纳在球场上自导自演了一出颇具诗意又带有政治讽刺的魔幻现实大戏。
他亲手创造的这些故事,似乎带着自己的南美同胞博尔赫斯和马尔克斯的一点影子,却又让这两人望尘莫及。他的球技百年孤独,却并不真的孤独,每个人都深受感染于他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
偶像
我从小就喜欢足球,欣赏的球星也很多。但我几乎从来用不到崇拜这个词,更很难对谁启齿偶像的称呼。
究其原因,可能是我对崇拜格外的慎重,对偶像近乎完美的苛求。
然而,我也成长于偶像文化甚嚣尘上的时代里。每个孩子似乎都从茫茫人海中各取所需。只要会一点唱跳歌舞,哪管他是愚夫愚妇,只要有一点俊俏模样,哪管他是虾兵蟹将。都有无数的追随者。
偶像已然成为一个工业化的生产线,能够批量制造偶像,能够让喜欢唱跳rap篮球的年轻人们练习成为偶像。
对他们抱以喜欢和欣赏,完全可以。
但崇拜他们,对我来说,就像崇拜一辆共享单车或者一包廉价的亲嘴烧一样荒谬。
偶像一词,对我而言,分量很重。
能成为偶像的,一定要极度稀缺才行,甚至得是独一无二的。
能成为偶像的,要尽可能完美,最好就是完美的化身,最起码得是一个值得追寻和学习的榜样。
球场上的马拉多纳对我来我,绝对是稀缺的,甚至是唯一的。但球场外的他,显然不够格。
他在球场上是个妖怪,人球合一,身手柔软,敏捷的过人、躲闪、射门、妙传,不费吹灰之力,能如探囊取物般赢得胜利。
他在球场外也是个妖怪,吸毒成瘾,劣迹斑斑,一败涂地。
但人格缺陷,恰恰又是人格魅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马拉多纳浑身都散发着这种亲民的魅力。
他是举世闻名的巨星,却每周都和糖果盒球场的球迷一起欢呼雀跃,或是口吐芬芳;他真诚的笑容极富感染力,你不难在街头收获他的微笑和拥抱;他因吸毒饱受诟病,但也向家人忏悔因此错过和女儿一起成长的时光;也愿意在糖果盒球场,面向几万人进行告解:我犯的错我自己承担,足球不容玷污。
马拉多纳的代表作“上帝之手”,其实是一种欺骗。但是在英阿马岛战争的背景下,人们反而会忽视这其中的是非。以弱胜强的故事里,这越界的手段反而显得更富有魅力。
那场著名的比赛中,马拉多纳的对手里,就有一位看起来更符合偶像标准的人。他就是人称微笑刺客、球场绅士的莱因克尔。
在那场2:1的比赛中,除了“连过五人”和“上帝之手”,是他攻入了另一个球。在比马拉多纳少赛两场的情况下,他依然力压马拉多纳夺得了1986年世界杯的最佳射手。他在十多年的足球职业生涯里,连一张黄牌都没有得到过。而马拉多纳的职业生涯,不止一次的上演全武行。
但是,偶像似乎从来就与道德感无关。知错能改的救赎感,也远比高尚本身更吸引人。一个伟大人物的局限,反而令人共情。一个太过完美的偶像,反而让人感觉到压力。
马拉多纳也有自己的偶像,切·格瓦拉和卡斯特罗的头像被他文在了右臂和左腿上。退役后的他,更是和卡斯特罗和查韦斯成为了朋友。
库斯图里卡说,如果不踢足球,马拉多纳会是个革命家。
上帝
导演库斯图里卡是前南斯拉夫人,和马拉多纳有着异质同构的共产情结。
四分五裂的南斯拉夫,让他的乡愁格外别致。
南斯拉夫也曾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足球强国,80年代后期,是世青赛毫无争议的冠军。但因为国家分裂而被取消了世界杯和欧洲杯的参赛资格。1992年,取代他们去参加欧洲杯的丹麦队,一路夺冠,创造了足球史上的丹麦童话。
而分裂后的他们,仅克罗地亚一个国家,就拿到过两次世界杯的前三名。难以想象没有分裂的他们得有多强。
有一部就纪录片,叫做《南斯拉夫最后的国家队》,就讲了这前前后后的故事。
自2005年开始,库斯图里卡用两年的时间拍摄了一部关于纪录片《马拉多纳》。
影片中的库斯图里卡对马拉多纳饱含深情。
马拉多纳也说:“库斯图里卡能看穿我的心思,我们彼此能够敞开心扉。只有库斯图里卡的电影才是我的电影。唯有他能够穿透我的心,捕捉到我真实的人生历程,无论是在光荣的时刻,或是衰败的片段。”
库斯图里卡因电影作品《地下》《爸爸出差时》《黑猫白猫》《流浪者之歌》中表现出的惊人才华,被称为电影界的马拉多纳。
电影中马拉多纳的进球集锦,全程搭配性手枪乐队的god save the queen。把这首歌安在以一己之力战胜英格兰的马拉多纳头上,讽刺意味超级加倍。
库斯图里卡有一支乐队,叫做无烟地带。《马拉多纳》纪录片的开始,就是库斯图里卡在舞台上弹奏the good,the bad,the ugly的经典旋律。
好、坏、丑,他似乎是在暗示马拉多纳式的三位一体。
马拉多纳在那场比赛中的表现,给了无数人视他为上帝的理由。阿根廷甚至有人建立了“马拉多纳教会”。
但马拉多纳自己曾说,他是故意用手打进的这球,并且接受上帝对这球的裁决。那一刻,马拉多纳并不是上帝,似乎那个来自突尼斯的裁判才是。
“我不是上帝,真正的上帝只有一个,但不是我。”马拉多纳说。
库斯图里卡也在2005年在家乡的东正教会接受了洗礼。
被兰波称为“诗人的上帝”的波德莱尔,也有这样的名句:
God is the only being who,in order to reign,doesn’t even need to exist.
库斯图里卡将这句话放在了影片的开篇。
纪录片中最动人的一幕,毫无疑问是马拉多纳登台唱了一首《上帝之手》。观众们冲上舞台,所有人和他一起合唱,每个人的表情,都洋溢着超乎寻常的喜悦。
此刻的马拉多纳,被无数人簇拥,但他显然不是上帝。他看着台下自己的妻子女儿,一时沉默。女儿们略带羞涩地登台,和她们的父亲一起唱完了这首歌。
此刻,他的内心,就像他球场上过人的身手,一样柔软。
2012年2月初稿
2020年11月26日修订于马拉多纳去世当日
R.I.P
马拉多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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