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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丨武汉大学交响乐团:变奏中等待回旋

新视点记者 武大新视点 2018-06-20

武汉大学交响乐团:

变奏中等待回旋

采访:李雨浛 黄之芊 刘毅文字:李雨浛

编辑:聂丽平


去年六月,白金峰等人牵头在万林博物馆办了一个小型的室内音乐会——这是为了送别博士毕业、即将离开武大的陈述声。在座的听众不多,约略二十人,多为演奏者的好友近亲。

陈述声在这场音乐会上演奏了莫扎特《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第二乐章。这是莫扎特临终前两个月完成的作品,单簧管踏着柔板悠悠响起,抒情的乐段中夹杂一点灰色。一位乐评人曾将这个乐章称为“温柔的告别”。

曲终人散,白金峰直言“舍不得”。

陈述声是武汉大学交响乐团曾经的学生指挥。武汉大学交响乐团成立于2001年12月30日,负责学校每年的新年音乐会交响专场和半夏音乐节。

2004年,初入武大的陈述声便加入乐团。从一名普通的单簧管演奏员到木管声部首席、再到学生指挥,乐团经历与他在珞珈山的求学十年环环相扣。

然而近十年间,无论是陈述声还是乐团,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

“美好的时光”

武大交响乐团成立之初,江柏安便受任乐团的艺术指导老师,负责组织和指导乐团平时的排练,为乐团的曲目提供意见。


那个时候的江柏安“还年轻,身体还好,干劲还强”,乐团早期招入的特长生,都是江柏安亲自去北京、上海等地选录的。有时江柏安出差到外地,参加一些优质特长生生源中学举办的“大学推荐会”,还会预先了解学校里特长生的情况,并且提前联系,推荐这些特长生报考武大。乐团有时计划演奏的曲目找不到乐谱,也是江柏安拿出自己收藏的乐谱来复印分发给乐团,“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钱”。


就这样,乐团在一年之内迅速建立了起来。2002年末,在江柏安的牵头下,乐团举办了武大的第一次新年音乐会。此后,新年音乐会便成为武大延续至今的传统。


陈述声是武大2004级化学与分子科学学院的一名本科生。他并非特长生,却是清华大学艺术冬令营评定的单簧管演奏一级资格获得者。入学同年,经朋友引荐,他加入了乐团。
当时的乐团不受社团联合会指导,直属团委管辖,是武大一个特殊的学生社团。而团委行政上对乐团的管理非常有限,虽然团委下属有文化艺术办公室,但主管老师事务繁杂,且不懂艺术相关业务。乐团一直以来也没有记考勤和业务考核的传统,人才的选拔和表彰也没有固定的标准。团长由江柏安直接任命,而非选举。
“早期乐团个人平均水平非常高,有不少能达到专业水准,过半数人有在国内著名中学乐团有过经验,管理混乱也能持续下来全靠这点。”陈述声说道。虽然当时实际的排练时间非常短,但依靠强大的个人水平的支撑,曲目完成度很高。
那时,乐团完整地排过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此曲对乐团的水平和编制都有着很高的要求;2004年11月,湖北省突然组织《李岚清音乐笔谈》高校交响音乐会,乐团花三天便排出了拉威尔的《波莱罗》。
“实际只花一天就够。”回忆起那场《波莱罗》的排练,陈述声补充道。
青年作曲家潘行紫旻当时还是华中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的一名本科生。他去听过一场乐团的专场音乐会,“当时我们学院有一两个专业很好的学长也在武大乐团参加固定排练和演出,演出的基本上都是比较大、也比较正式和上档次的曲目,因此特别崇拜这个团。”

2006年,陈述声成为乐团的学生指挥——他并不是第一个。江柏安一直认为,指挥在乐团中的地位不像主流肯定的那么高,“指挥是一个乐队中的灵魂人物”的说法过誉。这也是乐团先后一共有过多名学生指挥的原因。同时,江柏安也充分给予学生指挥以机会,将音乐会中过半的曲目都交由学生指挥去完成,“一尺见方的指挥台,大家都想站上去,那么我就应该勇敢地下来,让学生得到锻炼。”


陈述声曾听说,“人文爱乐合唱团曾经的指挥周锴因为小有名气,被江老师带来乐团。不过周锴不是艺术特长生,甚至不会乐器。后来被台下的乐手赶出去了。”

选曲与定位之争

去年上半年,江柏安策划了“校园歌曲三十年”的活动。乐团为返校参加活动的校友伴奏。在那场活动上,乐团没有登上舞台,而是在舞台下空出的一块地上完成了伴奏。在舞台灯光偏暗的时候,乐团便隐匿在了观众视线之内。


因为绝大多数校友都并非专业歌手,每次唱歌的音高、节奏都不一样,“使得乐团非常无所适从”;一周两次,每次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的排练强度,让乐团成员产生情绪:“我们是特长生,不是艺术生,要权衡学习和拉琴之间的关系”;由于主办方安排的疏漏,演出完成之后“甚至没有为乐团成员提供盒饭”。


(2016年武大“校园歌曲三十年”活动现场,图片截自网络)


乐团现任学生指挥白金峰说:“和以往的演出形成对比,给了大家一个很大的心理落差。”
而更大的心理落差来自曲目的选择。“作为乐手的大家,更希望的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白金峰说,“我们是一个交响乐团,不是民乐团、合唱团,也不是歌手的伴奏的乐团。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交响乐团,那么我们一定要搞交响乐作品。”白金峰加重语气,三次强调了“交响”两个字。
“自己的水平本身就不够,拿古典乐来做什么大旗?”谈及此事,江柏安骤然激动。乐团在校园歌曲活动上的不满情绪,江柏安是活动举办完后的一段时间才知情的,“我之后才知道,他们根本就看不上。”
江柏安认为这是一种傲慢,“这个乐团,不是古典乐乐团,而是学校艺术团的一部分。校园歌曲,就是属于学校艺术团的任务之一。”在他看来,乐团成员没有理由产生不满。
除乐团定位认知上的矛盾外,选曲上的争议也由来已久。
2011年,江柏安给当时正在读研的潘行紫旻指挥乐团的机会,潘行紫旻开始担任乐团的助理指挥。“江老师对乐团的管理和期望好像越来越低。之前排的那些大曲子,从我2009年到乐团担任长号手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了。”潘行紫旻当时指挥乐团排练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也被江柏安“硬生生删去了几十小节”,原因是这一段太过无聊,听众不会喜欢,“这个其实我比较有意见,太破坏乐曲完整性了。”

2013年,江柏安病重住院,继续留在武大读博的陈述声暂时接任江柏安在乐团中的职务,重整乐团排练考勤、开展全员业务考核,并推行他的选曲理念:在艺术、技巧,深刻和大众接受度四个方面找到平衡。具体来说,就是在演奏有技术的古典曲目之外,照顾到年轻人的选择和偏好,加上部分当下流行的管弦乐作品。


(2013年6月2日,乐团来到武汉琴台音乐厅进行演出。琴台之行社会反响虽然不错,但实际演出效果并不理想,这也是陈述声重整乐团的起因。)


2014年的新年音乐会成为这块试验田的展示台:从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到瓦格纳《女武神的骑行》,再从霍格沃茨到加勒比海。从当年的视频来看,演出效果非常好,正式演出结束之后的加演便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不少听众吹起口哨,喊出“bravo”。
同时,乐团在编的乐手人数也几近历史峰值:具有特长生身份的2011级乐手13人,2012级乐手35人,2013级27人。此外,还有很多非特长生身份的爱乐者加入。
在陈述声本人看来,这场改革“说不上成功,但是有效”。2015年初,经过整顿之后的乐团赴天津参加第四届大学生艺术节,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部分)获得一等奖。

“2013到2014年间,乐团可以说有一个小的中兴。”陈述声说。但江柏安康复回归之后,陈述声的选曲理念没能继续施行。

“人都走了”

在陈述声看来,武大乐团演出很少,团员能得到的锻炼机会有限,新年音乐会作为一年之中最稳定的大型演出,选曲上要有一定的强度。但2014年暑假,病愈归来的江柏安决定将该年新年音乐会的上半场设置为施特劳斯专场,下半场则是部分民族音乐作品。


施特劳斯家族的作品大多篇幅短小,结构较为简单,与严肃的古典作品有所不同,是十九世纪奥地利的“轻音乐”,这显然不满足陈述声的要求。他建议在新年音乐会上演出格什温交响诗《一个美国人在巴黎》,想“趁着乐团状态不错的时候,多推几个有难度的曲子”。


江柏安与陈述声在曲目上“产生争执”。江柏安坚持认为《一个美国人在巴黎》这首曲子难度太大,“乐团排不下来”;另外,他认为格什温的曲子放在新年音乐会上“不太像样”。他建议陈述声在之后的半夏音乐节上再演出此曲。


2015年新年音乐会,陈述声没有上场。江柏安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是我说了算的,这是毫无疑问的。这是我的战场,就由我来决定。”


2015年半夏音乐节,陈述声指挥演奏了《一个美国人在巴黎》。这是他的谢幕演出。原本应该在2016年博士毕业才离任的他,从此再也没有在乐团中出现过。


与陈述声同年离开乐团的,还有一个人。


2010年,律德来到武大学习考古。他曾在荷兰的鹿特丹音乐学院学习过三年指挥,兼受过当代著名指挥家切利比达克的指导。他通过他的古琴老师认识了江柏安。江柏安随即邀请律德到乐团进行指导。


“这是一种缘分。”律德用一个中国化的词解释自己与乐团的接触。


在陈述声看来,乐团成立以来,一直缺乏真正专业的指挥:江柏安的专业背景是音乐教育,后由校方出资培养,江柏安在音乐学院继续学习了作曲系的四大研究生课程。然而无论是音乐教育还是作曲,都不是指挥,隔行如隔山,江柏安并不能算是一个专业的指挥。后来的学生指挥如陈述声等,也都只训练过基本功,音乐的和声学、对位法和乐器法等知识都是自学,“自诩耳朵比较好”。


但律德在乐团的所有活动悉出自愿,而非校方聘请的常驻。“他对自己的定位更像是一个访客,”陈述声说,“这直接导致了律德在乐团所负责的事宜非常有限,仅仅负责一小部分曲目的排练,在曲目上也毫无影响力。所以,律德对乐团的影响真的不大。”


2015年,华中科技大学交响乐团向律德伸出橄榄枝,邀请律德作为乐团的艺术指导,并给付薪酬。律德说,“这当然是更为合理的。”陈述声曾想让律德常驻武大,却遭到了管理层的拒绝。自此,律德的工作重心从武大转移到华科。


(2017年4月22日,律德带领华科交响乐团在青年园举办了“森林音乐会”,演出了全套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律德曾有过在珞珈山上举办“森林音乐会”的想法,这个愿望最终在华科实现。图片来自网络。)


乐团现任学生指挥白金峰说:“指挥,管理,乐手,三者缺一不可。如果律德能够以受聘的方式常驻武大,对乐团来说肯定会更好。”


“我盼着它好”

本学期伊始,由江柏安提议,乐团正式划归艺术学院艺术教育中心管辖。在江柏安看来,乐团应该交给更专业的组织。

但在这场行政变动之下,江柏安在乐团的地位渐渐尴尬:在他出差期间,他没有接到提前通知,乐团便来了新的排练指导——湖北歌剧舞剧院的副院长罗怡林,他同时也是湖北歌剧舞剧院乐团的常任指挥。“但罗院长平时自己的工作也比较繁忙,不一定每周都能来。”白金峰说。


虽然暂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江柏安不再是乐团的艺术指导老师。但江柏安表示,“我想我不会再回去了。”
他认为现在的乐团已经让他“定义不出价值”,原因不仅在于乐团建制和水平上的式微,更在于他与乐团成员间的“离心”和选曲理念上的差异。

就在律德离开的这年,乐团仅招收到了三名中提琴特长生。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招生情况好几年、差几年,总体上能满足规模的需要。但近两年在日益紧缩的特长生招生体制改革的背景下,情况益发不乐观:2016年,乐团实际招入特长生9人。以特长生为主要构成的乐团,现总计50人左右,较2014年减少约一半。



(武汉大学新年音乐会2017年与2014年人数对比)

人数下滑之外,招生水平也在下降。


招生政策对特长生的文化课要求越来越高。从一开始的近乎于没有要求到2004年要求“不能低于一本线”,再到2006年要求“不能低于学校同批调档线下二十分、个别可以降至一本线”。大批技艺拔萃而文化成绩较差的特长生被拦在线外,退而报考低一档次的学校。
此外,艺术特长生的考核标准也越来越松。2006年,陈述声便发现,部分拿到清华或北大艺术冬令营“一级优秀”评定的特长生,如果放在2004年以前,可能连二级都无法达到。2016年,武大等一批大学开始自行组织特长生考试,以前一直存在的清华或北大“艺术冬令营”这道资质认定的硬杠被取消。陈述声帮着弄了一下考察特长生视奏能力的乐谱,“单从乐谱看,远远没有清华的视奏考试难。”
武汉的地理位置,在武大自主招收特长生后也成为劣势:较以往能吸引到的来自北京、上海和广州等地的优质特长生更少了。


 “如果我考试那一年,武大自主招考的话,我可能就不会来武大了,”现任团长魏子坤解释道,“原来的考试点设置在北京,所以大家无论哪个学校都会去报一下。然而现在的制度下,除了真的想考武大的,就很少有人会专门跑到武汉。”


这种变化浇灭着江柏安的热情。“乐团的成员并不是真正的热爱音乐,现在的周末艺苑上还见得到几个乐团的学生?”江柏安说道,“我决定放弃乐团,是源于跟他们在校园歌曲活动上的交流。他们竟然认为这个活动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江柏安出差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过问过乐团事务。他开始将更多的心力放在他的音乐鉴赏课和古琴社、笛箫学社等校园文化类社团上。
乐团为接下来的半夏音乐节筹备了格里格《培尔金特组曲》中的“晨景”,以及埃尔加《威风堂堂进行曲》,前者比较简单,后者难度中等,都是古典风格的曲目。团长魏子坤在着手制定乐团的出勤规则。学期开始时,乐团曾组织过第三次全员业务考核,但收效不及以往,“大家好像并不怎么上心”。他们的长期计划,是为2018年的第五届大学生艺术节备战。
乐团里有成员私下讨论过关于乐团的未来:“这个团要是真的不行了,你不会遗憾?”有人答:“要遗憾的事儿太多了。”

对此,江柏安则说:“抱有希望吧。我盼着它好。”


(李晓暖、陈浩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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