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刘川｜五言绝句粥饭读（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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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 2016-12-22 刘川诗评万象

导言：因近期开始学写五言绝句，故茶余饭后，信手随缘读明清及更早的诗人作品，多涉猎五绝，随记几笔读后感受，且多有演绎发挥，呈与大家，闲读可也，不是赏析与学术研究。请批评指正，候教处：1203068559@qq.com。

——粥饭

山村咏怀

邵雍（宋）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读后感】这是蒙学诗。所谓蒙学，既传统幼儿启蒙。古时儿童“开蒙”，一般采用“三百千千弟”（《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弟子规》）。诗歌教育也是包含在内的，《唐诗三百首》之所以广传不衰，就是因为它是过去村塾的重点“教辅”，要求逐篇背诵。理学大师邵雍的这首《山村咏怀》，就是最适合孩子背诵和感受诗词的一个范本。白描手法，远景、中景、近景，镜头伸缩，陆续看见烟村、亭台、花朵，虽是游戏之作，有法度，有情致，如旅人信步，随性得景，陶冶人，在教会孩子十个数字之外，也潜移默化培养孩子押韵、布局等诗的基本手法。

送人之金刚山

成石磷（明）

一万二千峰，高低自不同。

君看日轮上，何处最先红？

【读后感】有人远行，除了祝福饱暖无疾外，更得有几句别的。所去之处，青山万叠，旅途苦不堪言，可人生滋味也正在此间，且从容不迫，于高低不同的峰峦之间，欣赏朝阳升起红彤彤的一轮。听了这样的嘱托，再行万里路，方能同于读万卷书啊。险峻高低各不同之间，时时看日头，不看沟壑重重。人若换个活着角度，境界出矣。诗不大，却是给力的。

画寒鸦枯树

翁同龢（清）

昏鸦亦可怜，日暮尚翻然。

切勿争枝堕，风霜损汝眠。

【读后感】因晚年支持戊戌变法，慈禧发动政变后，翁同龢被革职，永不叙用。此诗创作时间不详，但从内容基调推断，应该是其晚年退官后所作。陈衍《石遗室诗话》评其作品曾说：“瓶庐相国诗，清隽无俗韵。获谴归里，闭门思过，所作不但怨而不怒，即怨亦希，惟其音自悲耳。”从此诗看，作者虽然自比寒鸦，将朝廷比为枯树。但并没有过多怨愤之言，而仅仅是劝诫自己，不要争着落向这枯树老枝了，其上风霜（官场政客斗争的风云）太多，睡不好觉。心有不满，但能控制住，不使之发展成为愤怒，正是“怨而不怒”的表现。孔子论《关雎》诗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儒家诗教的重要命题，就是不失中和之美。《礼记·经解》中说:“温柔敦厚，诗教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这个敦厚标准，翁同龢是基本践行的。然而，敦厚标准，更多是指作为集体调解人际关系之诗的包容性，而诗更是作为个体的言说，更强调个性与差异，要求襟抱、胆识与真性情。因此，古诗中的中庸美有好多是相似的假面具，缺少个性的辨识度，端着一副谦卑老学究的厚脸，憋得通红，如同茅坑上的便秘者，十分不好看，从这首诗看，感觉就是：压抑。

夜　雨

白居易（唐）

早蛩啼复歇，残灯灭又明。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读后感】并不是为了打压某些诗人，而推崇白香山的某些作品。而是在言志载道的政治诗学之外，应该重新来审视描述人之“内在”的生命诗学。真切地表达或挖掘生命中瞬时或恒久存在的经验。这首《夜雨》屏除社会政治，直陈内心经验：蟋蟀叫叫停停，灯火时明时灭；深夜里，虽然隔着窗户，也清楚知道在下雨，那些阔大的芭蕉叶上早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因声，知雨，是通过听觉唤起内心成熟潜在的经验。整首诗都是写感受，并收归到内心进行证验。此诗中暗夜沉沉，而内在的“我”如此清晰。诗，应当有此一个向度，尽可能准确地注视个体存在之生命感受。作为微观诗学，虽然它是原初的、不易被染污的，但却是被一直忽视的，在此提出，希望引起重视。

惠山下，邹流绮过访

王士祯（清）

雨后明月来，照见下山路。

人语隔溪烟，借问停舟处。

【读后感】钱钟书先生论及王渔洋诗论时评述道“神韵乃诗中最高境界”。但其实，不同美学流派，只有具体作品写得好坏之别，却无写法的高低之分，比如，不能说神韵一派就比性灵一派高出多少。神韵之为风格，其实更多是对“意义”的放逐，对“意味”或“况味”的追求。要求写出诗人在社会形态之外的无我，因此，我宁可说这是一个“纯诗”（绝对的诗）流派，试图取消诗的时代背景、人的喜怒哀乐、不表达个人思想，而仅仅捕捉古澹闲远的人生片段，放弃宏大情思，追究精微别致的“味外味”。当然，对于被意识形态绑架过久的诗人是某种解放，但诗人作为具有价值判断责任的知识分子，长期落于“象牙塔”纯粹之诗的经营，还是有些可惜的。好在，神韵学说仅一家之言。此诗所写，即排除了社会，也无情感表达，仅是人生中微妙空透略带禅味的一个片段：有人来访，随明月下山，隔着茫茫烟水，问有没有摆渡的小舟。场景与基本事件之外，再无一言。之所以介绍这样“无心”“无情”状态的诗，是因为当代的诗词“心”“情”太多，主题和目的过滥，诗的俗世功用太多，令人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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