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华:一九六三年十月生,山东博兴人。出版有学术专著《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天堂的哀歌》《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事》《文学的减法》《存在之镜与智慧之灯》《猜测上帝的诗学》《穿越尘埃与冰雪》《窄门里的风景》《狂欢或悲戚》《像一场最高虚构的雪》等十余部,散文随笔集《海德堡笔记》《春梦六解》《隐秘的狂欢》《怀念一匹羞涩的狼》,诗集《形式主义的花园》等。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二〇一〇年度批评家奖、省部级社科一等奖、南京大学优秀博士论文奖、第二届当代批评家奖、十月诗歌奖、陈子昂诗歌奖等。曾讲学于德国海德堡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等。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兼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 一年多以前,施冰冰还是我的学生,目前是剑桥大学的在读博士。
我认识施冰冰应该很早了,在她上本科的时候就知道她。作为一名学霸,冰冰的成绩大概数到前两三位,所以获得了推荐免试读研的资格。她喜欢现当代文学,很自然地便成为了我的学生。其实冰冰和小说中的那位黄晓梦并不一样,她是一个看起来有板有眼、几乎循规蹈矩的孩子,阳光、健康,笑眯眯的,你安排她做什么,她永远都做得无可挑剔。当助教、做志愿者、帮老师查材料,或是写文章、参加项目,都是叫人一百个放心的。而好孩子总是不引人注意的,你无须操心,她就长大了。毕业时,施冰冰告诉我说,她获得了剑桥大学的offer,只是没有拿到当年“留办”的政府奖学金,而下一年可能就没有给文科学生的奖学金了,问我怎么办。我说,冰冰有没有一点狠劲儿?她说,老师说的狠劲儿是什么意思呢?我说,就是再拼一年,争取拿到英国剑桥方面的奖学金。她说,那样的话,英文“雅思”必须要拿到全部7.5以上的成绩,才算是有可能。本来她的英文已经是7.5了,但其中有一项听写属于极难的专业水准,也必须达到这个分数才行。我说,那你何不试一试。冰冰说,即使是考过了,也不一定会有英国的奖学金啊。确实,这些年不只政府减少了给文科学生的奖学金,西方国家也大幅度减少了给中国学生的奖学金。就这样,冰冰放弃了在国内、在本校读博的可能,又读了一年。这一年她在学校居无定所,多数时候便是在国际写作中心大厅的阅读区学习,我在办公时也总能听见她大声地朗读英语,那发音真是太动听了,标准。冰冰有时候问我,老师,我有没有吵到您?我说没有啊,我愿意听。但谁也想象不到,施冰冰这一年经历了多少曲折和磨难,她考这该死的“雅思”不少于十几次,有时候每个月有两次机会,她也去考;后来干脆跑到香港、台北、泰国,还有两次跑到蒙古国。每过一阵子我见不到她,过几天必然回来与我说,老师,我又去了一趟哪里。我问这次考过没有,便几乎要哭了。但半秒钟后,表情又变成了笑,告诉我说,没有啊。一转眼已经到了第二年夏季。我每一次问她后,都有一种负疚感,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一句不计后果的话害了孩子。可是终于有一天,冰冰喜笑颜开地告诉我:终于过啦!就这样,冰冰真的拿到了英国政府的奖学金。据说全球仅五十个名额,而她名列其中。她就变成了剑桥大学的博士生。生活也是一幕戏。当我说冰冰一定行的时候,我何尝没有捏着一把虚汗,但事情居然就成了,拐了九个弯儿,命运之路终于有了个取直之处。冰冰命好,刚到英国就有了一堆关键性的朋友,到处都有好人帮助,她的学业也应该一顺百顺。但没想到,疫情来了,刚刚在英国待了半年的冰冰不得不回国躲避,在国内一待就是半年多,在福建家中待不住了,又跑来北京。有一天她告诉我说,老师,我写了一篇小说,居然发表了。我问在哪里,她说在《青年文学》。我说好呀,你手里还有没有,她说还有一篇哦,您要不要给我看一看?我说拿来吧。于是就看到了这篇《众乐乐》。其实我知道冰冰写小说很早,在硕士二年级的时候她去台湾交换,就写过一篇小说,好像在那边的校园文学比赛中还得了名次。我记得当时粗粗看了一下,印象不错,觉得她的叙事很有质感,不像是在校生通常有的那种虚飘和简单,尤其她还擅长写细节。所以虽然过去了很久,我也还有些许印象。冰冰擅长写出日常生活的场景,这也很不简单。往往学生时期的写作是比较主观和情绪化的,多数写些内心的活动,所谓“青春期修辞”或情绪的剩余,或作为文字的情感分泌物,等等。一般是酸酸的,虚无缥缈的,似有若无的一些意绪。一句话,还不具备将情感和故事具象化的能力。也正因为如此,对外部社会场景的描写就不太清晰和准确,故事往往也不会有可信的逻辑。但冰冰就不一样了,她似乎一开始就具备一种叙述的能力,具备将故事和情绪附着于客观之物上的能力——也就是具备“物化的叙述”和“写实的逻辑”的能力。比如,都想写“成长的烦恼”,有人喜欢把内心的情绪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但别人读了毫无感受,冰冰却立刻将其物化为一个事件,一个母女间的情感冲突。一般来说,青春期和年轻人的道德尺度是硬性的,到了大人那里就不太一样,往往道理是道理,实际情况又是另外的一种样子。因为人生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人性更是一个无底洞,都是难以用简单的道理说清楚,用刚性的道德律条来设限的。这不,母亲无意中的一次电话,泄露了自己与他人有情感瓜葛的秘密,女儿虽然不曾因此闹得天翻地覆,其人生观和世界观却历经了一次大地震。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源于这次无意中的“偷听”。“女儿发现母亲的情感秘密”,这样一个事件“该作何反应”——其实已经衍生成了一幕戏。所谓“有没有戏”,往往就是取决于是否有类似的逻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个敏感的伦理问题就此出现,一篇“作品”的契机也就此发生。好比是一个原始的胚胎,一下子受孕了。(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1年05期)[责任编辑 李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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