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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苗长水:老渤海(人民文学 2022-09)

苗长水 人民文学 2023-11-11


苗长水


REMEMBER

一九五三年三月生于山东沂南。一九七〇年十二月入伍。原济南军区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军事文学创作委员会委员。一九八六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首届文学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十月》等刊物发表《冬天与夏天的区别》《染坊之子》《犁越芳冢》《战后纪事》等中短篇小说,引起文坛关注。《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多次选载,并被译为英文、法文出版。

曾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十月》杂志奖、《青年文学》杂志奖、齐鲁文学奖、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担任总编剧的电视连续剧《震撼世界的七日》获第二十七届中国电视“飞天奖”、全军电视剧“金星奖”。军事题材长篇小说《梦焰》获中宣部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优秀作品奖。



老渤海(节选)

苗长水

人民文学 2022年第9期
第一章  盐与碱

垦区根据地中心八大角东面的惠鲁村,离着渤海湾更近,但还远远看不到海,因为这黄河入海口的滩涂太平坦了。说是海滩,可能走一两天还走不到海边。即使走到海边,往海里再走上半天,那海水可能也只是没到脚脖子。
黄河携巨量泥沙在入海口不断造出的新陆地,是一块伟大的地域,内部蕴含巨大而神秘的能量。
现在,它是一块重要的抗日根据地。茫茫原野,不见一户人家,遍地都是荆条和杂草,中途有一个供行人歇脚和避风雨的棚子,人们叫作“八路屋子”或“行署屋子”。
这是一九四三年九月中旬的一天。清河区党政军领导机关陆续迁到以八大角为中心的垦区农村,也才三年多的时间。惠鲁村这儿除了原有的住户,还有不少被根据地收留的鲁西南等地的灾民。灾民们原本是逃荒要饭拥入垦区的,抗日政府到灾民中做工作,动员他们到垦区安家,从事农业生产。抗日政府发给贷款,贷耕牛、农具,供给粮食、种子,既避免了被日本鬼子抓壮丁资敌,又开垦了大片荒地,为根据地生产了粮食。
当然,大批灾民拥入根据地,还是加重了根据地的困难。粮食和一些生活品都更加匮乏了。清河区组织部队、机关开荒种地,帮助群众发展盐业等生产。首长以及家属、孩子们也响应毛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自己养鸡喂羊,开荒种粮种菜。
为了减轻公家的负担,行署主任李威凤的岳父、岳母带着李威凤的四个孩子住到了惠鲁村,在村边灾民们安家的地方,用高粱秸和泥巴垒起了棚屋和一个篱笆小院,在这里开了荒地,种了粮食和蔬菜。
此刻,夜幕才刚刚退去,惠鲁村的公鸡在鸣叫。炊烟和秋天的晨雾笼罩着,篱笆墙上爬满瓜蔓,花叶间还藏着等待采摘的圆方瓜、长丝瓜。
一辆木轮的牛车,在浓雾里吱吱呀呀地停在小院门口。老黄牛嘴里喷着湿气和反刍的白沫哞哞地叫几声,通人性地通知着院里人。
十岁的二,穿着单裤赤着上身,听到门前的牛车声,跑出门。
利津人口音的赶车老汉吼吼地问:“你妈呢?”
“哎哟,你这一声!”牛车上那个打着盹儿的二十三四岁的八路军女战士睁开眼睛。她很疲倦,却依然美丽,长方脸上黑黑的眉,尖鼻子,薄嘴唇,长下巴。
牛车后边,浓雾中远远地现出一个骑马的有些孩子气的警卫战士,身上挂着匣子枪。
女战士揉着眼睛对老汉说:“吓煞个人!”
“我叫他妈呢!”老汉又是一声。
“你妈呢?”女人学着老汉,问二。
“没刹儿出来,崔姨。”二并不怕她,兴高采烈的,口音夹着临淄腔,跟她的口音非常相似,然后顾自跳到老汉身边,摸着那个黑油油的酒葫芦,“潘爷,俺今天跟你去八大角。”
老汉给夺了回来,略口吃地笑道:“早晨起来就摸这,你还是……是个酒客?”
老汉的眼睛有些鹰眼的犀利。他自己倒是提着葫芦先呷了一口,从怀里摸索出一颗黑黢黢、亮晶晶、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物体,当啷一声丢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咂着。
“潘爷,这么香?”孩子看着他。
“那是海……海……海鲜。”
“一个大咸盐粒儿。”二也要来一颗。
“嘎嘣脆?辣齁齁的吧?”
孩子一不小心把那盐粒咽肚子里了,直勾勾瞪眼瞧着潘爷。
突然之间一阵喧闹,又有两个男孩从院子里跑出来,一个像二那样穿着裤子光着上身,另一个干脆只穿裤衩。他们跑上来围着八路军女干部喊:“崔姨,崔姨……”“崔姨,俺想你……”
崔姨揽着他们,数着:“这个是四,这个是五……三哩?”
“在那里!”四和五都指向院子门口。
又一名穿草绿粗布八路军军装的小战士,正从匣子枪枪套中拿出乌黑闪光的二十响大镜面匣子枪,瞄准坐在板凳上的七八岁左右的男孩三。三也光着上身,却戴了一顶帽甸子——临淄那地方的一种小孩帽子。
这小战士脸晒得黝黑,笑嘻嘻地对孩子说:“三,别动,让我瞄准了,一枪打掉你帽子上的‘红樱桃’,我给你买一捧红樱桃。”
“你瞄……不着!”
三的帽甸子上面有一个樱桃状的小红疙瘩。他不想配合,脑袋晃动着,小战士瞄不准。
一个老太太颠着小脚跑出来,一把拉过外孙,冲那小战士吼一声:“小于,你作死呀!”
战士把匣子枪放下了,一副憨乎乎的孩子模样,还当开玩笑:“姥姥,我把三帽甸子上的红疙瘩当靶子练瞄准哩。”
“你这个小于啊,闲着了,什么不能瞄准呀,怎么偏偏往这里瞄?”姥姥抱着三,使劲摩挲着小脸,“三,没吓着吧?”
孩子们的妈妈出来了,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女干部,长得高而大气,身子显然像又怀孕了,有点笨,手里提了不少物件。她看到了刚才一幕,也批评小于:“你这个小于啊,怎么偏偏相中了三帽子上的那颗‘红樱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警卫员小于脸红了,看看女干部的脸色,把亮闪闪的匣子枪插进枪套,站起来挽住一旁的马缰解释:“我和三玩哩。”
崔姨身姿轻逸地跳下车,问:“于啊,你是不是刚参加完战斗?”
小于点了下头。
“看来是。”崔姨有些经验地对孩子妈妈和姥姥说,“哎呀,我是知道,每次战斗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部队还处在亢奋状态,一些干部、战士就好偷偷打枪,杨司令老是批评教育,可就是改不了。于啊,以后记着,千万不能和老百姓家孩子这么闹着玩,可不得了哩!”
“一副不着调样儿,李威凤就是喜欢挑这些人当警卫员!”柳孟半嗔道。
“老师快走吧,小夏、罗力她俩等急了!”崔姨揽着孩子们,赞美着孩子妈妈,“老师,你真好,工作干得那么大,孩子说生就生一个……”
柳孟扑哧笑了:“你这意思是我想生就生啊?”
“我看还真是这样!”女人机敏地应道。
“你快羡慕死了吧?”
“那是,小小子一个跟着一个,人还不到三十,这第五个又出怀了。咱清河区首长们,谁家不羡慕死了……”
“梦林你是最羡慕!”柳孟狠狠盯她一眼,回头往车上放着东西,又把孩子们从崔梦林身边拽开,跟母亲打个招呼,“娘,二跟着我走了,你赶紧把三、四、五都叫回去吃饭。”
孩子姥爷抱了些蔬菜和鲜玉米出来,说:“都是咱自己开荒的成果,给军区和行署的同志们尝尝去。”他顺手还把一瓶子鲜羊奶给了崔梦林,“他崔姨,这个给你!”
崔梦林不要:“哎呀姥爷,您看多亏您和姥姥到这儿来帮着老师带这些孩子,留着给三、四、五!”
姥爷很憨厚,说:“俺还有,养了两只奶羊哩。”
“听说你们今秋获得了大丰收,不光改善了自家生活,还给李主任的警卫班送了一只羊和好些蔬菜。”
姥姥笑道:“柳孟那区妇救会的同志们也送了!”
“孩子们都照顾得这么结实,姥姥、姥爷,你们真爽利。”
柳孟笑着打她一下:“给你就要着!看着这么多孩子好,你就得相信革命者的能力。”
姥姥笑着说:“俺看梦林至少能生八九个,超过你老师!”
“哎哟,那可真托您福了,姥姥!”崔梦林揽着孩子们,脸蛋笑成一朵牡丹。
“妈,你可不知道,她呀,我看关键还是有个大小姐的病。以后不许再跟慕达书记发脾气,再怀个胎那还不容易!”
“哎哟……老师!”崔梦林撒娇道。
姥爷和姥姥一块儿拉过三、四、五,跟她俩摆手道别。
潘爷赶着牛车,在雾中向平坦无边的碱滩漂移着,经过了一个“八路屋子”。
柳孟紧挨在崔梦林身边,这才贴着耳朵问:“梦林,北镇老大夫的药吃着了吧?”
“嗯,谢谢老师!”
“见好点了?我就说邪了门儿了,俺都生了四个了,也经历过鬼子汉奸追着跑的危险,怎么就没遇上掉到炮弹坑里把孩子摔掉的……”
“老师,你不是刚批评了,还是娇气嘛。还是你这运动员结实,枪林弹雨里跑来跑去的,啥都不耽误!”
柳孟抚了一下崔梦林的一头浓发:“你在博兴县太辛苦,要不我把你调到区妇救会来吧,保管什么药也不用吃。”
“俺不!”
“为啥?区妇救会的这些同志都想叫你来。”
“在群众当中多自由。”
“你呀,我就知道是这个原因!有的时候,个性也不能太强,要考虑一下……”
“俺不考虑,不生就不生了,怕什么!”
“你呀!”
“老师……”
柳孟紧挨她坐着,叨叨起来没个够似的。她的口音和崔梦林的一个样儿,两人都是临淄人。临淄是春秋战国的齐国故都,此时的临淄县是共产党清河区根据地中的老根据地。柳孟是临淄崖付庄的,崔梦林是临淄古城村的。柳孟还是崔梦林的小学老师,参加革命后又走到一起了。
潘爷在雾气中吆喝着牛,车子吱呀行进着。
柳孟把小布褂给二披上,二又扔了。崔梦林怒目圆睁,一声喝道:“穿上!”
二竟然被吓得一哆嗦。
崔梦林训斥:“这么大的学生了,光着脊梁,不怕识字班笑话啊?穿上!”
二在犹豫,他颇害怕。
柳孟说:“再不穿,你崔姨可有办法收拾你。”
二不服:“她有啥办法?”
“咱清河骑兵连的王林叔叔,你可认得?”
“嗯。”二很是崇敬。
“小学时他和你崔姨是同桌哩,崔姨打哭他不知多少次!”
二很吃惊:“王林叔叔还……打不过……崔姨?”
“有空你问问他去!”崔梦林抬手威胁。
二赶紧老老实实地穿上褂子。
柳孟抚着二,笑问:“二啊,你班里有崔姨这么俊的同学吗?”
二连连摇头,敬仰地瞥一眼崔姨:“八月十五把俺们叫一块儿到司令部开会,崔姨带着叔叔开车,一个个去接。当时我们同学看着崔姨,都说阿姨真是漂亮啊!”
“你这崔姨啊,在她跟着你妈读书那时,我就说,这真是我们齐人祖先造就的一件精细物,哈哈,就是蔻点儿。”柳孟笑着对崔梦林说,“俺二还没想通呢。中秋节老李和行署司法处杨处长专门招待在耀南中学读书的孩子,会前别人都发了新军装,唯独没有咱家二的。他爸说同学多数是烈士子弟,孤身一人在这里读书,和二情况不同,他不该与别人争。照相时别人都整整齐齐,他还是破破烂烂,就很生气。”
“二啊,”崔梦林把他的扣子系好,笑道,“快参军的大小伙子了,这怎么还想不通?你是清河区行署专员的儿子,你妈还是咱清河区的妇救会会长,哪一项咱都得让着别人!”
柳孟教育儿子:“学习你慕达叔叔,这么年轻就是咱清河区党委书记了,骑的马还是最差的哩!”
“俺爸为啥不把那匹枣红色大走马让给慕达叔叔?”
“要不怎么和你是爷儿俩呢,你看看你这副二样子!”柳孟说。
“校长是大知识分子,给孩子起名就不知道越过二去?”
“革命者嘛,没那么多讲究。” 
此时小清河北边的垦利和广(饶)北地区的黄河入海口冲积平原,从地质外表上看去,还有些像人们在西部旅行时见到的戈壁沙漠。只是这里的河淤沙土细如白面,高浓盐碱,遍地皆白。
此地人把盐碱地称为“六月雪”。特别是清河根据地中心八大角、六户、沙营一带,这时更加显得广漠荒凉。盐碱洼里,大多只长着野生的黄蓿菜和红荆条。
越往黄河入海口走,人烟越稀少,且多是一代又一代外地逃荒来的难民群落,三里五里一户,十里二十里一村。齐胸的茅草、过人的红荆和芦苇遍地丛生,横贯数百里。“洼”成为当地人比较习惯的一种地理称谓,“四十里地一个洼”,说的就是面积很大的盐碱滩地。
浩荡的黄河在入海口呈摆尾状漫流,于是就有不少沟。沙岗就露在外边,黄河入海口滩涂就是一道道沟子,多河汊水面。
此时大雁等候鸟正陆续迁来,各种小动物也很多。河汊中更常见一种当地人叫“鸭兰子”的鹌鹑样子的水鸟,它们在苇丛间鸣叫嬉戏。即使大雪冰封,它们仍在冰水里潜着捕食。
黄须菜、红荆、芦苇乃至盐碱洼都并非无用之物,它们都是生命的栖息地。哪里有水、有热量,就能产生生命。
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里,泛滥肆虐的黄河水也会无意间帮人类造出大片可以耕种的好地。一般情况下,黄河水淤出来的土地,第二年寸草不生。黄河暴发洪水的时候,泥沙也把生长庄稼的好地一下盖上,都冲成碱地,这对于庄稼人是灭顶之灾。所以这里的土地大都是盐碱地,土厚不足一米,碱很浓,有的就是天然卤水,晒出来就是盐。
但开荒的农民们总结出了很好的经验,长茅草的地方就可以开垦,经过改良还能成好地。长茅草说明土质还不错,开出地来,水冲一下就种庄稼,能种五年。
这种能长茅草的土地,就是黄河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赠送来的。在这里,许多人因为得到了这样的垦荒机会,由逃荒要饭的慢慢成了财主。
种五年好地之后,那地就光长荆条了。所以这里的村子大都有防洪水的坝子,否则每年都得涝,人们只有再去开垦新的土地。
这里的地平线是世界上最平最美的地平线之一,像有人拿着一把尺子比画出来似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平。
淡淡晨雾中,不时可以看到被开垦出来的大片庄稼地。高粱和玉米的红红绿绿的秸叶穗头,有的一处处垛着,有的一片片躺着。秋收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远方雾色里平展展的地平线中部开始升起红霞,黄河入海的一道道金龙闪着耀眼壮观的反光。
已经经过了几处“八路屋子”,根据地邮局的邮差骑着自行车穿过,骑着毛驴下地种麦的老百姓也出现了。
潘爷驾着牛车,在碱地上十分平稳地行进着。东面胶东那边已经有胶皮轮胎的大车了,这地方的牛车还大都是很原始的木制轮毂轮辋,外加铁箍。有牛车的人家,也是富裕些的了。
盐碱地的路也会泛起白尘。春天时,老百姓可以把盐碱地里长出的一层白乎乎的芒硝扫起来,用铁锅熬制,给八路军兵工厂熬成做黑火药的硝。
两个骑马的警卫员从牛车后面远远地跟上来。
战争的间隙,根据地的部队和领导机关也过周末。崔梦林和柳孟约着住在博兴北部一带根据地的北海银行的夏荆,还有罗力,去领导机关驻地八大角见她们的丈夫。路上得有警卫员护送,而且不止一个。年轻娃娃们身上都是真枪实弹,整天在修罗场上厮杀,野性十足。这会儿保护着首长夫人,也误不了两个人两匹马打闹。青纱帐连成一大片,两人打马跑到里边,看不见了。
一会儿从青纱帐里传出几声枪响,过一会儿又在前边传出几声,然后一切寂静,半天两人才不知从哪儿窜回来。这些柳孟和崔梦林都明白,警卫员们是为了防止青纱帐里埋伏着敌人、土匪,过这种大片的青纱帐或红荆丛时,他们会打上几枪。
崔梦林紧挨着柳孟,扭头看着远远跟在后边的小于,趴在柳孟耳边说:“这个小于是哪儿的?李校长厚道得过分了,怎么让这么不着调的孩子跟着你?”
柳孟却笑着说:“你这俊闺女,啥意思?”
崔梦林说:“之前慕达还感激得很,这次他上清西去检查,威凤主任很不放心,派了自己最可靠的两个警卫员去协助。到清西第三天,果真遭到鬼子包围,慕达自己都提上了匣子枪,幸亏这两个警卫员护着,突出了包围圈,安全回了广北根据地。”
柳孟叹息着说:“小于还是一个孩子呢,他的父亲让鬼子挖了心,跟上咱可不易哩!”
“原来这么着!”
“梦林,威凤还有个警卫员小燕,人机灵又干练,在侦察连当侦察员没多久,威凤看上了,让他当了警卫员。他原是国民党保安十六旅李怀秋的人哩,打入十团做卧底的。有两次瞅准机会,骑了威凤的马,带了三支枪逃走。可是到了半路,又想起受了咱八路军的教育,生活虽苦,却是正经八百的抗日队伍,良心受谴责,又悄悄回来了。‘整风’时主动说了这件事,要交枪,不在首长身边了。老李多么厚道,亲自把枪还给他,说:‘过去的事自己讲出来,还算什么问题呀?只能说明你的觉悟提高了嘛!’可惜这个孩子下连当了指导员,不久就牺牲了。”
柳孟个子很高,怀孕五个多月还看不太出来。平时她剪半短头发,是因为着装打扮的统一要求和对敌斗争的方便。当她偶尔头发留得长一些时,清河区机关的女同志们都说她长得很像那些从天津运来的洋货广告里的摩登女郎。不是那种妖气的,是那种大方的。
她身材挺拔,宽宽的肩膀,健硕的双腿,还有一双能翻山越岭的大脚板。在学校时,篮球打到了学校运动员水平。拥有这些素质,得益于在刚才的泥巴院落中帮她照看孩子的父母。虽然母亲到根据地之前连名字都没有,父亲早年是在一个给大车木头轮子做车辋的店铺做帮工,但他们却坚决不让女儿缠足。柳孟六岁时,父母即让她入学读书,在临淄崖付庄开创了新风。
柳孟读小学时,正逢五四运动后新文化大力传播,因而她在小学和初中已受到提倡科学、破除迷信的反封建思潮的影响和熏陶,成为一个比较开放开明的女孩子。而一九四三年清河根据地这里,十多岁的女孩子很多还裹着小脚。一九四〇年前后,八路军刚来此地,小脚女孩们还不敢出门见人。
抗战时期,我党把连成片的大根据地统称为一个战略区,如闻名的沂蒙山根据地即为鲁中南区、滨海区,还有东部的胶东区等。清河区此时为山东六大战略区之一。柳孟任清河区妇救会副会长兼纺织局副局长,妇救会会长和纺织局局长都是区党委书记亲自兼任。此时的清河区党委书记即为崔梦林的丈夫慕达,他才二十六岁,比崔梦林年长三岁。妇救会和纺织局负责组织妇女动员青年参军,号召乡亲们用粮食和布匹支前,都是重要工作。
柳孟的丈夫李威凤此时是我党政府机构清河区行政公署的主任,也是清河区部队主要来源——临淄学生军训团的主要领导者,曾经是立马横刀叱咤风云的军事指挥员。他与柳孟的爱情,非常罗曼蒂克。
一九二九年柳孟十五岁时,在当地崇道女中报考了山东青州第四师范。当时在考场上,一阵清风把她的考卷吹到右边地上。考场不准说话,她只能站起来张望。只见一位男生捡起卷子,送到她的考桌上。
后来柳孟才知道,男生名叫李本厚,不久改名为李威凤。这阵吹落卷子的风,以及后来他们被分到一个班里,用柳孟的话说:“为后来的故事创造了条件。”
他们的“后来”,充满英雄美人的浪漫色彩。
李威凤一九一一年出生于临淄北羊南卧石村一个有十二亩田地的尚能自给自足的家庭,家里也有经商的,自从出了李威凤,便成为临淄的风云大户。临淄是齐国故都,靠近东方大海。有着鱼渊之利的齐国,文武经济,传承千载。不论大户小户,富贾乞汉,都有割不断的亲缘。
李威凤七岁入本村初级小学,十岁入离家不远的白兔丘高级小学。白兔丘自周代立村。姜太公后裔高傒,号白兔,拥立齐桓公成就霸业,墓地位于此地高丘之上,因名“白兔丘”。而临淄类似的古老地名不可胜数。走到这儿,所能看到的丘陵山峰,几乎都不是自然山丘,而是春秋大墓。根据后来的调查统计,我党清河区根据地因地处齐北燕南,两千年以上的地名有一千多个。说不定一个土坷垃的村子,就有着好几千年的地名,文化底蕴太深厚了。
李威凤高小毕业,因家计困难未能报考中学,又读私塾一年。弟弟出生的那一年大灾荒,村庄的榆树皮都被老百姓剥食光了。母亲没东西吃,奶水不足,弟弟饿得昼夜啼哭。弟弟生命垂危之际,十一岁的李威凤抱着弟弟走遍全南卧石村讨奶吃,才使弟弟勉强活下来。
彼时的李威凤还是个圆脸上充满稚气的娃娃,浓黑眉毛下的一双眼睛炯炯锐气。私塾的高先生是个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学究,对李威凤的评语是:本厚翰苑之才,文思隽永劲丽,秉内慧外朴之质,赋谦虚持重之性,聪明深而不露,个性品行端正,前途不可限量。
有一次老师出诗题为《弓势月初三》,李威凤写出一句“拟把强弩射青天”,却受到先生批评,因为“气势非凡却锐气太盛”。先生说:“作诗虽要别出心裁,但也不能无所顾忌。”借此向同学们讲述了历史上有人因作诗掉了脑袋的大量实例,学生听后毛骨悚然。
李威凤却不以为然。
不久,正是这个满脸稚气的娃娃,办了一件很有斗争精神的大事。临淄有一位乡下姑娘,因反对包办婚姻而涉诉讼。男方的后台是当地乡绅,颇有势力。少年李威凤路见不平,倾力相助。天寒地冻,这位乡下姑娘进临淄城应诉,没有住处,很可能造成缺席判决。正在读书的李威凤动员姑母腾出房屋,并在屋里生了炉火,借给那姑娘住。他不仅给予精神和道义上的支持,还找了一本《六法全书》让她拿着,以备出庭时据理力争。
李威凤帮这位姑娘写的正义传单,在人们手里传阅,由于字好而文句感人,传读的人多,磨得软似棉花,最后连字都看不清了。
因为李威凤的支持,社会舆论纷纷倾向那位姑娘,她最终赢得了官司。
这是李威凤在临淄县初次崭露锋芒。
在亲友的资助下,李威凤考入省立青州十中读书,后于一九二九年夏考入省立青州第四师范。考场上那阵清风,让侠肝义胆的李威凤结识了大气开放的柳孟,他们在四师初级部三年一个班。相识后,一问,原来还都是临淄人。柳孟家的崖付庄就在淄河边,古临淄城即因东临淄河而得名。
淄河发源于莱芜,经临淄、青州等地北入小清河。从崖付庄沿淄河向下游走不到二十里地,即为白兔丘和南卧石村。说起来,少年李威凤在家乡帮助一位无助姑娘打官司的义举,柳孟早有耳闻。
彼时李威凤十八岁。
他们的班主任、国文老师马庵石是中共地下党员,也是他们走上革命道路的启蒙者。马老师从讲解进步文学理论和进步小说入手,逐步宣传革命思想。班上每次传阅优秀作文,几乎都有李威凤的作品。他酷爱读书,擅长赋诗、绘画、写文章,还写得一手好字,颇引人注目。加之他在政治上活跃,多才多艺,能够广泛联系同学,屡屡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赞扬,第一个学期就被公推为全校学生自治会会长。
十五岁的柳孟在不知不觉间与李威凤成为须臾不离的知音与同志。入学第二年秋天,在马老师介绍下,李威凤和柳孟参加了中共外围组织左翼作家联盟。一九三一年,李威凤担任四师左联支部书记,柳孟也是左联的坚定分子。这年清明节,马老师带领他们几个人去济南大明湖历下亭,参加了山东左联成立大会。
在此期间,李威凤还是四师反帝大同盟、互济会的会员,这些组织都是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学生会组织了职工夜校,李威凤任校长兼教员,对学校的工人进行文化政治教育。学校对他很器重,他也经常帮助学校抄写、刻版、油印各种教学材料,这样学校的一套油印设备,钢板、印机、蜡纸、油墨等,都借到了学生会。李威凤、吕凤桐、柳孟等就利用这些有利条件,创办了油印刊物《我们的》,撰文抨击时弊。同时他们还秘密为地下党组织油印传单、宣传材料。柳孟经常写稿,帮李威凤打杂干活。有时地下党组织会把党内文件、宣传材料经柳孟交李威凤油印。
后来四师党组织遭到破坏,马庵石逃往北平。四师左联中的许多人退出了组织。在白色恐怖下,李威凤带领七名左联盟员,利用读书会等形式,在学生中继续进行宣传教育工作,并与北京左联组织部部长冯毅之取得了联系。
九一八事变后,李威凤和柳孟经常一起把印好的党的传单,根据党组织的指示秘密散发,战斗情谊更加深厚,在革命斗争中走上了共同的人生道路。李威凤串联青州城里的几所中学,游行示威,下乡宣传,反对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学生运动进入高潮。柳孟是最积极的参与者,是骨干分子。
柳孟身材较高,素质很强,是四师女子篮球队主力队员。她在一次篮球比赛中受了伤,左腿胫骨腓骨全断了,不得不回家养伤。崖付庄治疗条件差,骨头没接好,小腿皮肤也烂了。李威凤赶去照顾柳孟,还求亲告友借钱给柳孟治伤。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这个行动也让柳孟大为感动。此时柳孟十七岁,李威凤二十岁。
李威凤的行动也感动了柳孟的父母,他们支持两人从战友情谊发展成为革命伴侣。
过了年,柳孟扶着拐坚持复课,但是困难很大,加之治伤负债,那年夏天不得不辍学,以教书营生。
李威凤在四师组织学生开展抗日救亡活动,引起了当局注意,叛徒带领军警到四师逮捕他。因校长事先通风,他才得以逃离学校。冬天,他又被国民党临淄县党部通缉,不得不逃至亲友家中躲藏,有时他也到柳孟家住些日子,得到了柳孟父母的照料。在农村这段时间,李威凤结识、团结了一批农村进步青年。
一九三三年,李威凤到与临淄相邻的广饶县中学,找到当教师的地下党员王陈景,说:“你赶快介绍我加入共产党吧!入了党,死也甘心!”
王陈景说:“铁山党组织与上级失了联系,现在无法对外发展。”
经过商议,李威凤化名王守全逃往西安,通过王陈景妻舅的关系,在杨虎城部谋得军需员职位,暂避了大半年时间,并学得了一些军事知识。当李威凤再回来时,他身穿老羊皮大衣,毛长二三寸,时常翻过来抖给大家看。王陈景取笑说:“苏季子去秦而归,黑貂之裘敝而状有愧色,你穿着老羊皮倒乐了。”旁人随口接着说:“好,好!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威凤也欤!”
由于国民党临淄县党部查清了李威凤不是中共党员,便撤销了对他的通缉。一九三四年,他又回到临淄第一小学教书。在此期间,柳孟于四师毕业,留附属小学任教,后也来到临淄一小,是四年级的级任老师,李威凤则是五年级的自然课老师。
李威凤与老家原配脱离关系后,与柳孟喜结良缘,很快有了两人的第一个儿子。
这时,李威凤的弟弟李为健也在一小上学,费用全部由兄嫂负担,甚至连弟弟的名字也是李威凤起的。每到星期六,李为健就跟着哥哥一起到家中共度周末。
在教学与革命事业中,李威凤与柳孟无暇给儿子甄个好名字。家中已有个老大,父母顺口就喊这个“二啊二啊”,小名就叫二,大名再说。没想到反而叫顺起来,儿子们一直延续到“十”。
十个儿子,就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李威凤也是知识分子,有十个儿子,且如此给儿子命名,实为一趣。
第二章  高傲的渤海女孩
 
不久,李威凤应临淄第二小学校长陈川梅邀请,到该校任教。陈川梅和教师崔生栋都是李威凤在青州四师的同班同学,青年时代就受到共产党的进步教育,向往革命,是在临淄教育界和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人物。
此时的小学,学生年龄差距很大,小的六七岁,大的能有二十岁。陈川梅和李威凤重聚,能够利用学校这个阵地,积极开展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并与当地国民党蓝衣社分子等反动力量进行斗争。
李威凤不仅教自然,也兼任其他课程教学。在语文课上,他撇开国民政府的课本,给学生讲鲁迅、郭沫若、茅盾、朱自清、张天翼、谢冰心等进步作家的作品,教唱《流亡三部曲》《大路歌》《义勇军进行曲》《毕业歌》等革命歌曲,激发学生抗日救国的热情。
学生围着他问:“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占领我们东三省,很快打进关内来了。如果侵占到我们临淄,怎么办?”
李威凤对大家说:“咱们来讨论一下吧!”
有的同学说:“日军打来了,我们要参军,保卫家乡,死也不当亡国奴。”
有的同学说:“日本占了山东,我们就向后方逃难吧?”
沉闷了一会儿,李威凤说:“那时国民党的军队都跑光了,我们上哪里参军?逃亡更不行。”
学生问:“那怎么办?”
李威凤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只有联手拉游击队,团结起来抗日,老百姓才拥护我们,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学生们感觉到李威凤身上有一股子英雄气概,团结在他身边的进步学生越来越多。
在柳孟的班里,有一个名叫崔恽的高个儿女孩,像是富家小姐,人长得漂亮,而且多才多艺。她学习成绩突出,特别是作文写得好。体育比赛、弹琴、唱歌,样样拿得出手,所以在学校里颇有几分强势,做事很有个性,这在当时的女孩子里很少见。她十分喜欢陈川梅、李威凤等进步老师的课程,是女学生中为数不多的积极要求进步者。
崔恽的同桌是王林,他有一张京剧小生般的面孔。日后他成为李威凤麾下威震日寇的骑兵连连长,军委装甲兵政治部的领导。但那时,他却十分惧怕崔恽。有一天柳孟正在讲课,看到崔恽从书包里抽出一把铜尺,照着王林的脑袋狠狠地闷了一下。王林被打哭了,还在拼命解释,说那坏事与他无关。
崔恽却并无歉意,说:“那你为什么笑了?”
原来是体育课的时候,那些曾经裹脚后又放开的女孩子不愿意上课,还有些老实巴交的男生也不想上。李威凤动员他们,要求必须上体育课,这也成为进步老师与国民党蓝衣社等反动分子斗争的一个焦点。
有个放脚女孩跑起来样子有些别扭,个别男生就起哄。崔恽火了,跟几个女生上去扭住一个男生的耳朵,直到那个男生哭着求饶。之后,男生们再也不敢起哄了。
因为柳孟也酷爱体育,所以比较留意崔恽。下课后她想到女生宿舍跟崔恽聊聊。问别的女生她住哪屋,那女生说:“那个崔恽,可不是一般的大小姐。”
柳孟找到她,她们谈了很多,柳孟这才知道,崔恽家虽然住在离临淄县城二十多里的古城村,但确实是非同一般的富裕人家。古城崔家家族是胶济铁路的董事,而且不是一般的持有股份,是大股东。崔恽的亲表姐嫁给了当时在济南乃至山东、全国都富有声望的面粉、纺纱企业家苗海垣。
崔恽的父亲从上一辈分得一份家产,却不善持家经营。到了崔恽和弟弟出生,父亲已经属于在社会上耍的人了,到了年关,什么餐馆、妓院、烟馆,都来找他要钱。父亲还找了个小老婆,所以母亲对社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深恶痛绝。
母亲也是个犟脾气,虽然家道中落,情况大不如前,但依然要求孩子必须读书,目的就是将来能够自立,不再依靠家族。因为父亲这种状况,母亲真的是咬着牙送崔恽和弟弟上学读书的。
崔恽八岁到临淄城小学,此时已经读了六年。为了给家庭节约开支,每次都是背着粮食去学校,母亲给她弄点干粮和咸菜带上。
在临淄城,父亲找了一位可靠的朋友,让她借住在朋友那里,也是为了安全。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外边读书,个性又那么强,崔家的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嫁给一个骑大马挎大枪的男人。
崔恽告诉柳孟,她已经准备报考山东省立济南女子中学。这所学校和济南省立第一乡师不同,乡师不仅免学费,每月还发五元生活费,是专门为贫困学子办的学校,而省立济南女子中学是要交学费的,报考成绩要求也不低。柳孟知道了崔恽的志向以及家庭状况,很支持她。
崔恽逐渐与柳孟建立起极深的师生情谊,她对柳孟和李威凤等老师的教学和进步活动很迷恋。当时她问:“老师,以后你和李老师真的要拉抗日队伍吗?”
柳孟很确定地说:“李老师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我们已经被逼得没有别的出路了。”
崔恽说:“好,到时候通知我,听到召唤我就回来!”
山东省立第一女子中学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推动下创建的,原名山东省立女子中学,一九三四年改称山东省立济南女子中学,是山东唯一的省立女中。省立女中面向全省招生,凡报考该校者,都必须到济南本校参加考试。
崔恽除了报考这所学校外,也报考了青岛的一所学校。等她到青岛准备考试时,大伯从当时山东省政府教育厅厅长何思源那里得知,她已经被济南女子中学录取了。他们全家都为崔恽而自豪,父亲尤其高兴,逢人便夸自己的女儿为他争了光。
崔恽告别了临淄县小学的同学和柳孟老师,带着行李和干粮,来到省城济南,进入位于运署街的女子中学。学校设初中部、高中部,学制各三年。
要强的母亲再次咬着牙,拿钱让女儿到省城来读书。
这所学校的考试制度及升留级制度都很严格。崔恽入学后,看到学校里还布置了一个学生成绩展览室,供学生们互相观摩砥砺。最引人注目的是张贴在墙上的、经老师用红笔圈圈点点的、既有眉批又有总批语的学生优秀作文。有些作文水平确实高,有文言文,有现代语体文,还有诗词歌赋等,参观阅读后获益颇多。这些优秀作文,每年会收集印制成册,名叫《学生作文》,发给每个同学一册。
崔恽入学不久,写的一篇作文就被选入《学生作文》。她在这些写作和学习中,打下了更为成熟扎实的写作功底。学校的课外活动也比临淄小学更为丰富多样,而且都有老师指导。女中体育活动开展得最好,参加的人数也最多,培养了一批优秀的运动员。此外还有课外钢琴练习和歌咏队,小学时就在音乐方面表现出特长的崔恽,在这里得到更为专业的提高,这为她以后参加革命,在农村开展群众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女中也有很多进步老师、同学。给崔恽印象最深的是教英语的彭畏三老师。他讲课很认真,特别重视英语语法的讲解和练习。他常说:“英语单词固然重要,但不认识的可以查字典。更重要的是弄通语法,这样辅以字典,就可以翻译书刊。”他还利用上课的时间,给同学们传播进步思想,讲解国内外时事,引导她们阅读进步报刊,启发她们进行抗日救国斗争。他旗帜鲜明地赞扬中国共产党的团结抗日政策。七七事变后,彭老师走上了革命道路,由一名爱国进步民主人士成长为共产党员。新中国成立后,彭老师曾担任山东师范学院院长。
崔恽在这里学习了三年,从一个小县城来到省会城市,开阔了眼界,受到了爱国思想的启蒙。一九三七年年底,国民党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不放一枪放弃济南,省城沦陷,省立济南女子中学不得不停办。
日军沿胶济路继续东犯。身为临淄西关小学校长的李威凤,在十二月末率领以爱国青年学生和小学教师为主体的“临淄青年学生抗日志愿军训团”,在辛店火车站附近伏击进犯的日军一先遣队,打响了胶济铁路武装抗日的第一枪。
“临淄青年学生抗日志愿军训团”被称为“学生团”,说是学生团,学生年龄并不小,那个年代小学生有的二十多岁。当时学生团首先要站住脚,打的是国民党临淄县政府旗号,名义上县政府拨款发给养,但实际落实的并不多。这支队伍本质是共产党领导的。
当时共产党领导下的山东各根据地武装,相当一部分都由成建制的红军、八路军部队为骨干组成。而清河根据地的部队,则纯粹是当地的起义队伍,农民、工人、学生、国民党散兵游勇、杂牌军、土匪,起家的就是这些,其中唯一比较整饬的就是李威凤的学生团。由于这支部队是以青年学生为骨干,进步成长较快。新中国成立后,当中成为将军的就有二十九人,都是南征北战保留下来的。
崔恽的好几个要好同学都成了学生团骨干,后来有的成为清河根据地的重要笔杆子和文化名人,也有人成了军事指挥员和地方干部。
省立济南女中停办,已读了三年的崔恽算是毕业回乡,暂时生活在父母身边。
父亲这时是古城村的村长,比较有正义感,真心实意地给共产党筹集粮款。只是国民党的队伍来了,日本鬼子上村里来了,让他办个事,他能不去办吗?
父母知道崔恽想参加共产党的抗日队伍,兵荒马乱之时,一个女孩子出外闯荡会有种种困难和不便,于是想尽办法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崔家大小姐的名声早已在外,不仅临淄本地许多大户人家早有提亲的,就是济南、青岛的亲友中,也有对她动主意的,但都被她以种种原因避开。
古城村离县城虽远,但参加了学生军训团的一百二十多个同学,家都是这一带的。有参加了队伍的同学来看她,讲李威凤带着师生们拉队伍打仗的热血沸腾的场景,崔恽十分激动,对同学说:“我也一直在想,上了这么多年学,难道就要走传统女子相夫教子的老路吗?坚决不能!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正在蹂躏我们的祖国,我要按柳孟、李威凤、彭畏三老师的教导,走上抗日救国的道路。”
最终,崔恽做通了父母的工作,一九三九年在临淄参加了革命工作,改名为崔梦林。
那时,女同志主要进农村做群众工作,鼓励青年出来抗日。虽然临淄的老百姓抗日热情已经非常高涨,但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穿着军装到处走乡串户、唱歌演戏,很多老百姓还是不适应,有些落后的人还在背后指指点点。
崔梦林不管那么多,她本来就是从省城回来的新女性,加上个性强势,在那些老红军干部的言传身教下,工作做得特别出色。一九四〇年二月,她已满二十一周岁,由于所在几个村子群众工作做得好,参军人数多,由俞林昭同志介绍,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这时候,她的同桌王林已经成为李威凤的骑兵排排长。他们的同学中,还有好几位都是李威凤的学生军训团的骨干。
李威凤打响胶济路抗日第一枪,在临淄当地成为风云人物,名震一方。特别是一些有爱国心的大户人家,对这支真敢打鬼子的抗日武装倾力相助。他们都服李威凤,说,要论威风,当年见着的李威凤,那才叫威风。三十多名骑兵分成三个班,一个班黑马,一个班白马,一个班花马。马是壮马,枪是短枪,战士皆青年,每人背挎大刀。个个草绿军装,着装整齐,精神饱满。
王林经常能遇到崔梦林,也知道她已经改名。有一天骑着马遇到她,就开玩笑:“崔梦林,梦林,你是不是老梦见我啊?”
崔梦林笑答:“梦到你是不少,但和参加革命改名无关。”
王林一听,很感兴趣,便紧追不舍:“那都梦到我些啥?”
崔梦林捡起块石头,照着马头假意狠狠投掷,马受惊了。王林要不是练了两下子,非得摔了,赶紧求饶:“哎哟哟,老同学,我再也不敢跟你闹了!”
崔梦林正儿八经地告诉他:“现在咱们是革命同志了,不能再像在学校时那样开玩笑了!”
“是是是!”王林唯有应着。
骑兵排在临淄县来来去去,很是威风。有外面的人跟骑兵们开玩笑:“我来淄博那么多年,也没见过那么多马呀。”
有人问:“马怎么来的,买的吗?”
“不知道啊!”
有人问崔梦林。她对那些大家族之间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咳,那不都是他们寇家给的嘛!”
李威凤家北羊南卧石村就近的大小寇家庄,随李威凤参加革命的人很多,出的将军、干部很多,英雄烈士也不少。寇衍庆家便是一门三英烈。跟随李威凤的十团起义的清河军区机要科科长,后来志愿军总部情报科科长,著名的笔杆子崔更农,也是大寇家庄的。
在临淄当地,一说寇衍庆家,老百姓就会说:“寇家啊,知道!”寇家,大家族,有钱,有人。家族中还有几个行医的,在当地都是名医。
李威凤的支持者寇衍庆,字子云,一八八八年出生在临淄敬仲寇家庄,先辈历代务农,积累了一些家业。寇衍庆小时候念过私塾,成人后以种地为生,发现种植黄芪和养蚕收益高,在村里率先种养,成了富户。空闲时间他研习书法、医典,又到临淄城学习西医,考取医生资格,开设了“育春堂”诊所和中药铺。
寇衍庆在当地医术高明,不分贫富一视同仁,病人没钱照样开方抓药,待到年终或是患者经济条件好转后再结账。对特别困难的,干脆把账一笔勾销。人们经常在乡间小路上看到这位骑驴的郎中,有一次他出诊路过徐家圈村,发现一个孩子躺在路边草垛旁,已奄奄一息。经打听得知,这孩子叫徐希明,是个十一岁的孤儿。寇衍庆找人把孩子抬到自己的诊所,精心为他治疗、调养,又让他上学读书识字,教他医术,后来带领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妻子寇张氏生有芳田、芝田、良田三个儿子。寇张氏因病去世后,寇衍庆迎娶了北羊南卧石村李氏为妻,三年又添两子。妻弟正是李威凤。
寇家与李家本来就亲,论辈分,李威凤还高寇衍庆一辈,寇衍庆应该叫李威凤叔叔。姐姐嫁给寇家,李威凤就叫衍庆姐夫哥。
随着与李威凤交往的加深,寇衍庆的诊所成了李威凤、陈川梅、李晨曦等人策划革命活动的联络站,寇衍庆和妻子经常以行医为掩护,担任联络员。李威凤、陈川梅、李晨曦等人组织起学生团,打响了临淄抗日第一枪,寇衍庆从自己的家产中拿出相当一部分资金用作抗日经费。他又动员和支持时任胶济路益都站护路警士的长子芳田、时任村小校长的次子芝田、做其行医助手的三子良田参加了学生团,十岁的长孙寇纪文也成了团里的小小交通员。三兄弟在同一部队作战,且能文能武,懂医懂药,有智有谋,被誉为“寇氏三杰”。
长子芳田字塘鉴,与后来成为清河部队传奇指挥员的刘溪竹一起组织了胶济路益都站护路警士起义。芳田很长时间都是李威凤的贴身警卫员。
一九三八年春,杨固夫副司令员来临淄与陈川梅、李威凤等人协商,要将临淄三大队改编为八路军山东第三支队十团,寇衍庆的家里和诊所成为商谈改编的理想会址。改编大会在寇家庄举行,寇家庄西头的树林成了千余八路军将士集结的场地,寇衍庆的诊所也由秘密联络点变成了公开的指挥部,这是临淄抗战史上的一件大事。
寇衍庆和担任村妇救会主任的长媳傅毓贞一起,积极开展支前工作。做军衣,筹军粮,救治伤员,还以诊所为掩护,为八路军筹集枪支弹药。寇家无疑是当时的抗战楷模。
李威凤率三支队十团转战小清河北开辟根据地,临淄日伪军卷土重来,于一九三九年除夕夜,放火烧了寇衍庆的诊所和宅院。五十多岁的寇衍庆对家人做了些安排,带着本家的四个侄子、小内弟和义子徐希明,又带了些药品和器械,于一九四〇年一月离家北上,来到八路军清河军区直属团医院,做了一名军医。
长子寇芳田历任益寿临广“四边”县政府科长、清河区行政专员公署财政科科长。一九四三年五月上旬执行任务时,在广饶县辛镇村北被盘踞在三里庄的日伪特务伏击杀害,时年三十四岁。
寇芳田唯一的儿子寇纪文,十岁参加十团,他还是按照原先的辈分,叫李威凤老爷爷,叫李威凤的儿子们为爷爷。他在十团随父辈征战。也许跟李威凤喜欢摄影有关,后来寇纪文成为随部队行动的电影摄影师,新中国成立后,参与拍摄过原子弹爆炸等好几部影片。
次子寇芝田,参军后在攻打淄河站战斗和胶济铁路破袭战中非常英勇顽强,历任清西专署财政科科长、金库主任等职。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在邹平鹤伴山一带遭日军包围,为掩护群众壮烈牺牲。那一年,英雄二十八岁。日军撤退后,被解救的村民找到寇芝田的尸体,抬到村里,掩埋在村口大树下,群众自发护坟长达两年之久。
寇衍庆回家探望病中的妻子,被日伪军包围,劈开大门抓走,关押在张店宪兵队监狱。八路军多次展开营救,家人也卖房卖地,四处托人赎救。然而敌人深知寇衍庆身份特殊,向他提出了三个条件:一、劝说内弟李威凤率队“归顺”;二、劝说儿子们带枪投降;三、为日伪军行医。三个条件,寇衍庆一个也不答应!敌人用尽了各种酷刑,还放狼狗撕咬,把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同牢房的一位叫谷云生的小伙子尽力照顾他,寇衍庆便教他一些医术,同时告诉他自己最后的秘密:他家老宅里,离二门口两步远,埋着一百块钱,若能出去就想办法告诉他的家人,把钱交给组织。敌人于是年秋天把寇衍庆秘密杀害,时年五十四岁。
此为寇氏一门三烈。
第三章  “渤海一景”
一九四〇年春天,二十一岁的崔梦林被临淄县妇救会选送到白兔丘清河区党校学习。说是党校,就是一个流动的课堂。党校既没有校舍也没有教室,为了防止敌人袭击,只能时常在村边的隐蔽地点甚至是墓地里讲课。鬼子经常“扫荡”,党校在一个村住两三天就要转移,但学员们仍然热情澎湃。
慕达一九三九年由中共鲁东南特委书记调任中共清河特委书记。这年十二月底,中共山东分局和八路军第一纵队指示清河特委和三支队必须迅速改变根据地仅限于小清河东西一条线的被动局面,坚决向小清河北和黄河两岸发展,打通与冀鲁边根据地的联系,以建立一个巩固的抗日根据地,长期坚持平原游击战争,因此成立清河区军政委员会。委员会由特委书记慕达和三支队副司令员杨固夫、政委徐斌周组成,慕达任书记。
杨固夫和徐斌周都是红军干部,清河区党政军干部中有不少红军干部,还有大革命时期的党员,却让只有二十二岁的慕达担任党政军一把手,足见中共山东分局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一九四〇年的他也不过二十三岁。在异常艰难困苦的条件下,他要带领军民反“扫荡”,建立清河抗日根据地,还要兼任党校的教员。
像他这样的战略区党政军主要首长,一般都要一两个主力连队跟随行动。杨固夫副司令一般是带一两个拳头连队,警卫分队由特务营一、三连担任,特务营后来编成特务团一营,副营长李邳功,带一、三连负责杨副司令的警卫工作。而慕达的前任何十镰政委,则是带着将近两个营的部队在博山的池上活动。
慕达书记除了重要战斗行动时有一个排或一个连队左右的部队警卫,大部分时间都只带一两名警卫员和一名秘书活动。他觉得这样既方便接触群众,更便于隐蔽,这也得益于他在济南第一乡师担任省委巡视员时的工作经历。
年轻的慕达来党校上课,有时是穿学生装,或者教师、商人模样的长袍,戴毡帽,有时也穿土布军装,绑腿打得整齐有致,脚蹬圆口布底鞋。他很瘦,一米八上下,宽大骨架,脸长得特别圆,大额头,一对向上挑起的凤眉,带着一双大眼睛长得有些接近额角,鼻梁挺直,双唇厚而阔。
慕达家族的这些特点遗传非常强劲,而且不分男女,因而男孩就长得非凡,女孩则一定夺目。
此时的慕达书记可谓风华正茂,既有武士之勇,又有学子风采。讲起话来是一口济南口音的普通话,举止谈吐很有风度。讲课的理论素养和实践水平都非常高,话语非常有感染力。从《共产党宣言》等原著、社会主义和哲学理论,到抗日根据地政策指示和日伪、顽、我三角斗争的错综形势,直到动员发动群众,组织青年、妇女参加抗日等具体工作,他都讲得层层入理,启发明晰。
因为他还兼任清河区妇救会会长,对妇救会的工作也要讲一些,这些内容让崔梦林记忆格外深刻:“为什么上级一定要我这个区党委和军政委员会书记做妇救会的会长,你们知道不?根据地妇女工作非常重要啊,因为她们牵扯到家里老小和干部,把她们的工作做好了,就稳定了我们的前方!”
慕达书记这话引起长久的掌声。党校的学员们这才明白,这位年轻的书记为什么会被干部群众亲切地誉为“渤海一景”。
他运用的一些词汇也非常有特色,比如批评某种现象:“在某些同志中,由于觉得自己的工作有了大发展,人多、兵多、地区大,便有一种目光短浅的自高自大的表现,这正是小资产阶级的疯狂性!”
批评某个地委委员:“新干部,幼稚,夸夸其谈闹门面!”
批评分析形势的方法:“许多严重的教条主义,对形势之估计是照样搬砖,离开清河具体情况……”
他的生动比喻常常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小资产阶级的疯狂性”“搬砖”等很快成了党校学员的口头语。
毕业于省城女子中学的崔梦林,那时在大家的眼中,确实是年轻漂亮有文化的一个女干部,在党校学员中出类拔萃。
因为是新党员,迫切需要了解党的知识,崔梦林学习时很认真,听课非常专心,小组讨论也积极发言。课余,她领着大家唱歌,组织活动,是积极、热情的活动分子。在学习班毕业典礼上,大家一致推选她代表学员讲一讲学习的心得体会,以及今后怎样理论联系实际的想法。不好推辞,崔梦林便大胆地上台讲了话、表了态。慕达也参加了这次毕业典礼,他们就这样相识了。虽然当时没有直接来往,但她肯定给慕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慕达是济南省立第一乡村师范的学生,乡师在小清河畔的白鹤庄,距离大明湖畔运署街的济南女子中学一步之遥。在从事学生运动中,他与女子中学的教师同学都有联系,并且女中的同学里也有陆续来到清河根据地的。后来慕达找他们问起崔梦林的情况,因为她当时是初中,所以还不太熟悉。听说李威凤和柳孟原来是崔梦林的小学校长和老师,这下真有些蓦然回首的意思了。
柳孟此时已经当选为清河区妇救会副会长,需要经常与慕达见面研究工作。一天,慕达看似无意地问她:“崔梦林怎么样?”
年轻的一把手还没有结婚,柳孟大姐当然能听出意思,便直率地笑道:“崔梦林,知道啊,人是好人,就是比较蔻啊!”
慕达老家章丘也用“蔻”字形容厉害、脾气大、不好惹的女孩子,能听得懂,便笑道:“噢,蔻点好啊……”
慕达当时没有对柳孟再说什么,工作一忙,柳孟也就暂时忘了这件事。过了一段时间,柳孟到临淄见到了崔梦林才猛然记起。但她对崔梦林眼下的情况不甚知晓,就让临淄县妇救会主任毛铁香先跟崔梦林聊聊。
崔梦林从党校回到临淄县妇救会做宣传工作,与毛主任住一个炕,平时叫她姐。姐是个直人,也不管崔梦林是否有对象,一天傍晚,突然就和她提到慕达:“梦林,你觉得咱区党委慕达书记长得怎么样?”
“怎么样?那不看着了嘛,长得有模有样!”崔梦林笑道。
“谈谈个人婚姻问题。”毛铁香严肃地说,“慕达书记才二十三岁就是党的高级干部了,你二十一了,我看你俩是挺好的一对儿!”
“这是你的想法吗,姐?”崔梦林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谁的想法,当然不能说:“可不是嘛。我看你从党校学习回来,整天这搬砖那小资产阶级的疯狂性的,对慕达书记的讲话,没有比你记得清亮的!”
“噢,你的表扬原来还带有小资产阶级的疯狂性……”崔梦林干脆和她闹起来。
“我可不是疯狂性的……我是和你严肃谈话!”毛铁香只好认真地挂下脸来说,“别管是谁转达的,你就当组织的秘密吧。这个事,我是代表组织严肃地跟你谈话,同意不同意?同意的话,表示个态度,我好给组织汇报。”
崔梦林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说:“这是大事,姐,我得回家问问俺娘。”
“哎哟,俺这大小姐哩……”
崔梦林在心里想,我得回去跟俺娘商量,俺娘要觉得还可以,我就答应他,不是一谈话,俺就跟着走。
毛铁香拿她没办法,只好耐心等着。过些日子,毛铁香知道她回家了,赶紧问:“问你娘了吗?你快点,怎么样?同意吧?同意了我赶紧向组织交差。”
崔梦林不紧不慢地回答:“问了,俺娘是不反对。不过俺还有个问题,他家里有没有过妻子?如果没有,俺还可以考虑一下。”
“哎哟,都区党委书记来找了,还挑肥拣瘦的哩!人家慕达书记才二十三岁,十几岁就参加革命工作,二十岁当山东省委秘书长,家里哪能还有老婆!”
“你帮俺问问再说吧。”崔梦林态度相当坚决,心里想着,俺就是那么拗哩。
毛铁香觉得这闺女提得也不无道理,就如实向柳孟汇报:“柳会长,我发现崔梦林在婚恋观上还有些幼稚呢……你要是让我当介绍人,我就不大积极了。”
柳孟听她这话,一下笑出来:“人家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子,婚恋上要是很成熟,你就积极了吗?”
“你说慕达书记也真是,那么年轻,也挺俊,咋就看上崔梦林呢?赶紧给慕达书记说说,死这条心算了,你那个学生,不光婚恋观幼稚,摆的那个谱儿可大了去了……”这么一说,柳孟也乐了。
柳孟知道关键不是崔梦林什么婚恋观幼稚,而是脾气不好惹,真惹急了,谁也拿她没办法,所以她的积极性也不大。只得找个机会向慕达如实汇报,而且还做相反工作:“慕达书记,你选她做对象,根本就是选错了人!虽说她入党比较早,但终究还是俺临淄崔家大小姐,人家和苗海垣能攀亲戚,族上是胶济铁路的大东家,又是不好惹的熊脾气,给咱们清河区党委一把手做媳妇,我感觉有点不合适……”
慕达却说:“你不是说她是个好人吗?”
柳孟道:“人说老渤海的女人很高傲,我看这个评价就有崔梦林的影子。”
但柳孟大概也能想到,未来,当遇到风浪,梦林这样的女孩会捍卫渤海女人的尊严,让人懂得她的高傲的可贵。
…… ……
(本文为节选,完整内容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第9期)
[责任编辑 梁  豪]


编校:梁 豪

制作:郑书君 樊金旭

审校:徐则臣

核发:施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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