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包豪斯与摄影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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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张一智 夏木
2019年“包豪斯与摄影——当代艺术新视觉”在德国柏林摄影博物馆的展览现场 姚瑶 摄
谈及20世纪设计与艺术史，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当属包豪斯的兴衰。2019年是包豪斯成立100周年，最引人注目的纪念活动，除了魏玛和德绍两地两座全新包豪斯博物馆的开放，更多贯穿全年的纪念活动早在去年起就于德国全境纷纷开展。从虚拟现实装置到剧场、舞蹈和戏剧活动，再到沉浸式装置作品，以及摄影展览与文化基金论坛，全年在德国约350个地点，举行超过650场的活动。
展览“包豪斯与摄影——当代艺术新视觉”（Bauhaus und die Fotografie—Zum Neuen Sehen in der Gegenwartskunst），作为“百年包豪斯”（100 Jahre Bauhaus）活动的一环，是一次跨越德国全境的巡展，从杜塞尔多夫的NRW论坛 （NRW-Forum Düsseldorf）开始，途经柏林摄影博物馆（Museum für Fotografie），最终行至达姆施塔特美术馆（Kunsthalle Darmstadt），展期长达一整年。本次展览是针对德意志制造联盟1929年的展览FiFo——“电影和照片（Film und Foto）” 的一次回顾与致敬。将当年部分参展FiFo的摄影师拉兹洛·莫霍利-纳吉（Laszlo Moholy-Nagy）、露西娅·莫霍利（Lucia Moholy）、曼·雷（Man Ray）、威利·鲁格（Willi Ruge）、让·塔西肖尔特（Jan Tschichold） 和埃里希·康塞穆勒（Erich Consemüller）等艺术家的作品，与托马斯·鲁夫（Thomas Ruff）、沃尔夫冈·提尔曼斯（Wolfgang Tillmans）、多米尼克·图芬（Dominique Teufen）、维维安·萨森（Vivianne Sassen）、马克斯·德·埃斯特班（Max de Esteban）、道格拉斯·戈登（Douglas Gordon）、科·克雷布斯（Nico Krebs）和泰阳·昂洛拉托（Taiyo Onorato）等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在本次巡展中并列展出，超过300件展品中除了摄影，还有雕塑和视频装置作品。
2019年“包豪斯与摄影——当代艺术新视觉”展览现场 姚瑶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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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展览还包括来自达姆施塔特应用科技大学和纽伦堡技术大学的设计系学生展示的电子和数字媒体设计。本次巡展由克里斯·舒尔茨博士（Dr. Kris Scholz，达姆施塔特应用科技大学）、凯乌韦·汉肯教授 （Prof. Dr. Kai-Uwe Hemken，卡塞尔艺术大学）和克里斯托弗·沙登教授（Prof. Dr. Christoph Schaden，纽伦堡技术学院GSO）担任策展人。目前展览正于柏林摄影博物馆最顶层的复合式大厅举行，这是位于德国柏林夏洛滕堡地区的一座博物馆，也是柏林州立博物馆之一，展期为4月11日至8月25日。
值得注意的是，本次展览无意于重现FiFo的展览内容，而是通过“宣言” （manifesto）式的策展风格，来达到历史与当下对话的目的。展览的入口处，一开始就用明显的粗体字提出一个问题：摄影的发展究竟将走向何方？（Wohin geht die fotografische Entwicklung?），莫霍利-纳吉在1929年的FiFo展览中同样提出这个问题。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摄影先锋派在当代艺术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当时所推崇的创新，如何持续影响当今摄影和当代美学概念的视觉语言的演变？这些也是本次展览试图讨论的主要问题。
摄影在包豪斯
有趣的是，起初摄影在包豪斯并没有一席之地。原因之一是包豪斯诞生之初的定位是以建造艺术为主要目标，所以最初的几个专业课程分别为建筑、平面、陶瓷、金属、雕塑、家具、纺织；另一个原因是摄影在当时也并不被认为是一门艺术，而最多是一种技术和手艺，所以在包豪斯，摄影一开始仅仅作为记录发表作品的手段存在。直到1923年，匈牙利构成主义艺术家拉兹洛·莫霍利-纳吉受校长格罗皮乌斯之邀加入包豪斯，接手基础课教学并担任金属工坊负责人，摄影作为基础课程的内容之一，在这里被作为一种实验艺术媒介所运用。这使包豪斯成为了摄影新理念——“新视觉” 传播的重要中心，德国摄影也走出一条先锋与实验性的道路。
作为“新视觉”的主要推动者和热心倡导者之一的莫霍利-纳吉在校期间，撰写了大量文章和书籍，包括开创性的《绘画、摄影、电影》（Malerei，Photographie，Film ，1925年），文中都用他自己的许多照片进行了说明。莫霍利-纳吉崇尚的新视觉，扎根于光学的应用以及对摄影的客观态度，利用相机在视觉范围内不加区分记录一切的这一特性，使专业和业余、艺术家和工匠之间无从区别，目的是要打破运用摄影的不同语境之间的界限。摄影在包豪斯不仅仅是一种艺术类别，也作为一种视觉交流的方式被开拓。小画幅和小尺寸的相机以及更快的曝光速度，为包豪斯的师生们提供了最具创意的新闻摄影的动态即时性，捕捉戏剧性瞬间的可能性，作品充满了神韵和自由的活力。他们本能的从各种来源吸收灵感：从构成主义、报纸插图到前卫电影，挖掘出一系列技术应用，来达到各自的创作需求。莫霍利-纳吉着迷于光，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都在探索摄影的可能性，在1939年移居美国并创建的新包豪斯学校（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前身），“光实验室”成为这所学院很多课程的基础，莫霍利-纳吉的作品影响了许多后来的北美艺术家。
© Florence Henri；Archives Florence Henri；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Kunstbibliothek；Galleria Martini & Ronchetti
本次展览展出不少包豪斯师生的作品，而且大部分作品和莫霍利-纳吉的“新视觉”理念有关。比如，美国摄影师佛罗伦斯·亨利（Florence Henri），1927年参加了莫霍利-纳吉的夏季摄影课程，亨利很注重反射和空间关系，从重叠和穿透这样的透视角度进行创作，她的很多照片都带有镜子。
1928年，格罗皮乌斯卸任，把校长一职交给了汉内斯·迈耶（Hannes Meye），一位以激进和左倾政治思想而闻名的建筑学家。虽然都来自构成主义这一大背景，但诠释方式却截然不同，莫霍利-纳吉注重设计（包含摄影）的美学实验性，而迈耶则是希望用实用主义的设计观去实现自己的美学社会愿景，由于这一分歧，莫霍利-纳吉辞职。1929年，摄影被当成一门单独且固定的课程，迈耶委任德国摄影师沃尔特·彼得汉斯（Walter Peterhans）负责教导。他同样是“新视觉”运动的支持者，也强调以不寻常的角度和光线进行产品摄影、静物摄影和肖像摄影，但与莫霍利-纳吉不同，他更把摄影当成掌握平面设计中的一个重要工具，而并非是激励艺术家主观创造力的媒介。他的实用主义理念将包豪斯的学生们由“不受约束的个人表现”向职业媒体或广告摄影师的方向转变，这影响了一大批包豪斯的学生们。彼得汉斯的作品也在展览 “包豪斯与摄影——当代艺术新视觉”的巡展中出现。
FiFo——一个沉默的传奇
1929年斯图加特FiFo展览现场 图片来自于网络
很少有展览能够被称为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而展览“电影和照片：德意志制造联盟国际展”(Film und Foto：Internationale Ausstellung des Deustscher Werkbunds，如今被简称为FiFo) 可以算得上一个。FiFo于1929年在德国斯图加特首次举办，展览共收录了来自德国、苏联、美国、英国、法国、荷兰、瑞士等国的191位艺术家的1200件作品，包括物影照片、蒙太奇照片、抽象摄影、科学摄影、电影剧照、广告摄影和时尚摄影等，还包括电影设备和一些艺术家的绘画作品。这场展览由德意志制造联盟负责人古斯塔夫·施托茨担任展览总监，意在将展览建立在“新视觉”主导的精确理论和审美规划的基础之上，展示当时所有具有代表性的、有关摄影和电影的变革，被认为是新视觉理念的一次展示，第一个世界性的现代摄影艺术展览，也是第一个电影和摄影作为一个整体被现代文化认可的展览。
1929年斯图加特FiFo展览中拉兹洛·莫霍利-纳吉个展一角（左图）与2019年“包豪斯与摄影——当代艺术新视觉”在柏林摄影博物馆中拉兹洛·莫霍利-纳吉作品展览现场（右图，姚瑶 摄）
对FiFo的回顾与致敬，是“包豪斯与摄影——当代艺术新视觉”展览中重要的一部分。凯乌韦·汉肯教授承担了重现历史的部分。为重设一次新的置景与对话，本次展览从“新视觉”运动入手，通过展示包豪斯教师、西班牙构成主义艺术家、FiFo策展人之一莫霍利-纳吉，及当时FiFo展的主要代表摄影师作品（包括上面提到的包豪斯师生们），摄影创作涉及多个流派，多种工艺和技巧，包括俯拍、仰拍、特写、拼贴画、蒙太奇、反射、折射、无相机摄影等，将摄影自主的艺术实践部分，充分地体现了出来。这次展览莫霍利-纳吉在其中占有三分之二，还几乎还原了当年莫霍利-纳吉个展的部分现场面貌。
埃菲尔铁塔，物影摄影/银盐胶片，1925/1928-1929 原版复制 拉兹洛·莫霍利-纳吉
©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Kunstbibliothek
除了对FiFo的致敬，来自欧美的13名当代摄影师与艺术家的作品（其中德国有6位，其他欧洲国家有6位，美国1位，介于1952-1979年出生，大部分人是本国乃至世界摄影和艺术的中坚力量），与德国达姆施塔特大学（Hochschule Darmstadt） 摄影系学生和纽伦堡理工大学设计学院的学生作品，构成了与FiFo历史“对话”的主题：用几何形态、光线、颜色重叠、蒙太奇或多重曝光，将摄影理解为“用不同介质来绘制视觉影像”，从中传达出与FiFo相同的技术试验的理念，以及对自我中心和关注现代社会生活现象的城市性和客观性。
包豪斯与当代摄影的对话
“摄影的发展究竟将走向何方”是本次展览抛出的提问，也是观众们来此所寻求的解答。事实上，“包豪斯摄影”（Bauhaus-Fotografie）这一概念从未存在过，但在新视觉的影响下，新一代的艺术家们努力解放艺术摄影本身，通过对光线的不同运用、变换摄影视角、特写的细节以及动态拼贴的实验，或者有趣的材料探索，依靠创造性和自发性的冲动，创造自己的艺术现实。包豪斯并非一种艺术风格，而是一种理念，一场促进社会更新的艺术运动。
“实验”是包豪斯主义对现代摄影和图像语言的重要影响之一，它鼓励摄影师用大脑思考，并用双手去实践。过于理论化会失去自发性，比如单纯创作的乐趣，这时需要放手让其自然发展——这个观点来自维维安·萨森（Viviane Sassen），这位1972年出生的荷兰摄影师在2011年列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新摄影展，并在同年获得国际摄影中心（ICP）的无限摄影奖。本次展览展出的是她在2014年创作的“暗影”（Umbra）系列，以一种似乎倾向于图形艺术的方式玩弄着光影，色彩和幻觉的概念。这与20世纪初，莫霍利- 纳吉把光作为在其艺术表达媒介的过程中最中心的手段不谋而合。“这个世纪属于光” ，莫霍利-纳吉在《绘画、摄影、电影》 一书中这样写道。而萨森在“暗影”系列中尝试了多重镜面与阴影合谋的光影游戏，天空中的地平线、地平线上的有机玻璃、有机玻璃上的反射光线等，尖锐和模糊并存，色彩鲜艳， 对比强烈。
红谷，彩印，2014 维维安·萨森
© Vivianne Sassen
再比如同样出生于1979年的瑞士艺术家双人组合尼科·克雷布斯和泰阳·昂洛拉托， 在他们2012年创作的“旋转”（Spin）系列作品中，通过专门开发制作的旋转设备，来捕捉光的自由发散。
旋转07（绿色与棕色），彩印，2012 尼科·克雷布斯&泰阳·昂洛拉托
© Taiyo Onorato&Nico Krebs；Sies+Höke, Düsseldorf
无论艺术家是否使用摄影记录他们的工作或生活，他们都受到环境的启发——不仅是物理的、建筑的，还有社会政治和哲学的环境。很有趣的一个例子是本次展览中来自于沃尔夫冈·提尔曼斯为反对英国脱欧所制作的系列海报，将地平线图像与欧盟退出英国的口号结合在一起。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愈演愈烈，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意识到作为一个欧洲人，他必须对此做出一些什么，因此主动选择置身激烈辩论的焦点，用来表达自己反对“英国脱欧”的政治立场。为此，他设计了一系列海报，希望能够提醒投票者们，正如有张海报上所写的“没有谁是一座孤岛，没有哪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 (No man is an island, no country by itself)。
反“英国脱欧”海报（部分），2016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
包豪斯所推崇的，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部分，是艺术与科技相结合的现代主义美学——功能性与技术美，而本次展览所表现的，更多的是包豪斯的跨学科和实验性。除了满足观众对“最前卫的摄影表现手法与方式”的期待，历史与当代的隔空对话还展现出了摄影的创作潜力和对当代文化的未来影响。摄影的发展，是一个基于过去，表现创造的持续过程，但它的发展，依旧对未来开放。
更多展出作品
实物投影(Rayografie)，物影摄影/银盐胶片，1921–1928，1963年印制 曼·雷
©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Kunstbibliothek；Man Ray Trust, Paris / VG Bild-Kunst, Bonn 2019
人类的恶习，海报设计/丝网与凹版印刷 (Raster- und Tiefdruck)，1927 让·塔西肖尔特
©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Kunstbibliothek；Familie Tschichold
仰视角度自拍照，银盐胶片，约1927 威利·鲁格
©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Kunstbibliothek；Erbengemeinschaft Ruge
包豪斯舞台：奥斯卡·施莱默和舞者、哑剧表演者维尔纳·希德霍夫的幕布游戏，银盐胶片，1927 埃里希·康塞穆勒
© Stephan Consemüller；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Kunstbibliothek
包豪斯舞台：奥斯卡·施莱默和舞者、哑剧表演者维尔纳·希德霍夫的幕布游戏，银盐胶片，1928 T·卢克斯·费宁格
© T. Lux Feininger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Kunstbibliothek
手电筒雕塑#3，2013 多米尼克·图芬
© Dominique Teufen；Christophe Guye Galerie, Zürich
断头谷：地理上的永久不安性，喷墨打印，2014 马克斯·德·埃斯特班
© Max de Esteban
形式与记录No.11，物影摄影/银盐胶片，2014 道格·福尔森
© Doug Fogelson
CaSO4·2 H2O 46，碳纸晒印，2018 安特耶·哈内贝克
© Antje Hanebeck；VG Bild-Kunst, Bonn 2019
“包豪斯与摄影——当代艺术新视觉”展览
展览时间：2019年4月11日-8月25日
地点：德国·柏林摄影博物馆
（Museum für Fotograf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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