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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

母校有约,现场聆听莫言谈创作,文字实录

此语与时左 书写者 2023-12-25 12:27 Posted on 北京

全文5500字

12月24日,北京师范大学校友会、文学院、艺术与传媒学院举办“2023母校有约”——听莫言老师谈创作。

莫言说话声调不高,情感也没有起伏,眼神很少和听众交流,他的说话是既不是讲课型的,也不是激情演讲型的,而是拉家常式的。如果不能善于捕捉和保存,会错过很多东西。

什么是文学,文学就是人学,这是大家听惯了的。不过我最同意朱自清的说法:文学是人类心灵的历史。发挥开来,文学就是历史,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贩夫走卒作为人的、更加琐碎的历史,是刻板的历史学家不去记载的、由文学家来记载的历史。

莫言一共回答了四个方面的问题,其实这几个方面包含了很多问题、很多趣事,为了便于阅读,我加了小标题。以下是经过整理的文字,未经过演讲者同意。

主持人:莫言老师在世纪之交的时候,有一篇长文《作为老百姓的写作》。以往的观点,一般认为文学要起到教育引导作用,或者是批判作用,作家为人民代言,为人民写作,比如要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比如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批判。莫言老师推动的逻辑,就是作家是作为一个老百姓写作。也就是说,回到真正的人民的立场,这样他真正体验了老百姓的情感、角色、身份,然后完成他的创作,这是莫言的独特贡献。

所以我觉得作为老百姓写作,就是真正的为人民写作。他是人民的作家,这一点在有一些误解的情况下,有必要强调。

莫言是北师大教授,除了写作,他还培养学生,其中有一些已经成为年度有影响力的新人。

问:您是北师大校友,在北师大的求学经历,一定有可以分享的往事。

莫言:作为北师大的校友,我现在认同感越来越强了。多年来我不敢说自己是北师大的。大家都知道,我们那个班是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国作家协会合办的研究生班。我和余华等人一般会认为,本科就在北师大学习的同学,才是北师大的亲儿子。(众笑)

1、王蒙提出中国作家要学者化。

我于1988年秋入校,1991年毕业。我们这些人都不懂英语,为了入学考试,提前半年到预科班补习。当年我到预科班,很重要的心理动机是学英语。当时王蒙提出中国作家要学者化。仅仅有一点基层的生活经验,当然也可以写小说,但是如果要写得好,成为大作家,恐怕还要在理论方面、各方面的知识,下一些功夫。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学习不太成功,背了一些单词之后,就丧失了信心。(众大笑)每次出国,都下决心回国以后好好学英语,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在淡化。

2、语言本身不带任何政治色彩。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更加便利的翻译器,一个外语单词都不会,也可以同外国人交流。但这恐怕也代替不了自己学一门外语。现在看到年轻的孩子们,可以从小学英语,真是幸福。语言本身不带任何政治色彩,语言是一门工具,多了一种同地球上某一群人交流的工具,同时了解这些人的心理、他们的民族风俗习惯,这对作家是非常重要的。

3、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她本身在成长。

最近我重读俄罗斯文学,《战争与和平》《猎人笔记》《静静的顿河》,不但看小说,我还看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希望能够立体化地重读经典。

我感觉和几十年前的理解大不一样。随着年轻的增长,对人生的感悟发生了大的变化,由此也导致对文学的理解不一样。《静静的顿河》从前不能理解的细节,现在都能理解了。葛里高利和阿克西妮娅恋爱的心理、不可理喻的行为,这次重读,感觉他描写得非常准确。

一部真正伟大的文学作品,它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经得起反复阅读。也就是说,它本身在成长,这种成长是读者在阅读中的成长。我年轻的时候读这些经典,和我现在年近古稀的时候重读,很多感觉、看法都在发生变化。

为什么她们有成长的生命力呢,就在于作者准确地把握了人的心理状态,准确地刻画了人的心理感受,他们掌握了人类心灵的密码,向我们展示了人类情感的生存、发展与酝酿的过程,这样一种描写,就带有一种普遍性价值,带有全人类共同价值。这也是文学作品走向世界的最基本的保障。文学作品有共同性,表现了人类共同的价值,她才具备给其他国家读者阅读的价值。

4、童庆炳和韩兆琦两位老师对我的影响。

童庆炳老师是我研究生的指导老师,也是我毕业论文答辩委员会的主任。童老师给我们讲创作、文艺心理学、美学,他对我的创作产生过直接影响。我写过一篇小说《冰雪美人》,灵感就是来自他讲的蒲宁的小说《轻轻说》。

我多年前写过一本话剧《霸王别姬》,这个剧本得益于韩兆琦老师给我们讲的《史记》。他用全新的视角,重新解读了司马迁的言外之意,让我们窥探了司马迁写作过程中的一些曲笔,也让我们对项羽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同情。这个话剧尽管写了人们都知道的历史故事,我认为还是写出了一些新意来。

5、莫言也逃课。

唯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更加认真地听课,当时大家以逃课为荣。比如我们那个班,有人以为自己上课,别人在写小说,自己吃大亏了。(众大笑,这是大家共同的记忆)

主持人:1988年莫言已经成名了,《红高粱》已经走向世界了。有人认为大学不培养作家,莫言老师在北师大读书的时候已经成名了,后来又成大名了,这和在北师大求学有没有什么关系?

莫言:大学是否培养作家,是一个古老话题。

1、曾经,我写小说是“不太正当”的行为。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的作家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我上过两个作家班,一个是解放军艺术学院,他们成立了一个文学系,招收部队有一些创作经验的人,年龄相差很大,比如李存葆先生,当时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他是全国有名的作家,《高山下的花环》产生了很大影响。

这个班对我影响很大,在这以前,我在机关宣传科工作,写新闻简报,组织理论学习,或者给战士们讲课。写小说是不太“正当”的行为,下班写可以,上班写小说写诗歌,显得自己不上进。后来到了艺术学院,写小说成了工作,这真是巨大转变,不像从前在宣传科,看见领导来了,赶紧把稿纸塞到抽屉里。(众笑)

对我们这种没有受过完整大学教育的学员,像培养本科生一样教中外文学史,不现实,因为总共时间只有两年,最后一个学期还要下部队体验生活,也就一年半。军艺倡导“八面来风”的教育,请各大学的教授来给我们讲课。北师大是王富仁老师给我们讲的,他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博士,给我们讲鲁迅。

2、吴小如先生趣事。

北大的吴小如先生给我们讲古典文学。他是北大历史系的,但是文学功底极其深厚。他讲唐诗,刚开始大家还很认真,越讲听课的人越少,到最后只剩下5个人,我是其中之一。后来班主任带着系里工作人员一起来听课,吴小如说:“我吴小如不是因为吃不上饭来给你们讲课的,是你们主任三顾茅庐请我来给你们讲的。”主任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吴先生讲庄子的《秋水》《马蹄》,这两篇文章让我在听课的时候产生了灵感,写了一篇散文《马蹄》,获得了《解放军文艺》的优秀作品奖;另一篇小说《秋水》,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是我的文学标识。

十几年后我到北大,在校门碰到吴先生,我上前打招呼。他早已忘了我,我说您还记得吗,学校没有教材,要刻钢板,《秋水》和《马蹄》,是我刻的,我故意把马头上的佩饰“月题”解释为“马的眼镜”,您看到之后说,刻钢板的同学真是天才,把“月题”解释为“马的眼镜”。

可他还是没想起我来。这时候正好走过一个年轻的女士,牵着一个小狗,正是深秋初冬时节,那狗穿了一件毛衣,吴先生脱口而出:“狗穿毛衣寻常事,马戴眼镜又何妨?”然后他飘然而去。(众大笑)

后来我到军艺讲课的时候,讲起这个事,有人不信,认为我现场编故事。后来查历史档案,真把当时的课件找出来了,果然是写的“马的眼镜”。

我获得诺贝尔奖之后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发表在文汇报上,就是怀念吴小如先生。大家说在众多纪念文章中,我写得最好。我自己也觉得写得不错。带有细节刻画的散文有活力,这样的散文和小说之间距离是很近的,小说是刻画人物的,尽管我写的是一篇纪实性的散文。

3、大学培养作家取得了成功经验。

后来又到北师大,前面我说过,上学期间直接催生了《冰雪美人》,因为童老师告诉我们小说要“轻轻地说”。

经过多年探索,北师大文学院在创作方面,取得了成功经验。最成功的标志,莫过于写出好的作品。现在我们的博士生、硕士生,在《人民文学》《收获》登载作品,不断有各种荣誉奖项。大师写作工作坊,就像一个手工业的作坊,教学相长。

去年成立了中国大学创作写作联盟,相信再过若干年,中国当代作家会有一大批在大学里受过写作教育的人。北师大出来的作家将会是队伍里最有影响力的队伍。

4、莫言有了得意门生。

一个小插曲。主持人说,莫言的学生焦典,就坐在那边,她刚出版的小说集《孔雀菩提》,豆瓣、当当网都是名列前茅。

莫言说,你过来给大家汇报一下。女弟子简单介绍了一下创作心路,莫言接着说:

北师大校园不大,北师大的世界很大,北师大的文科在全国评比中名列第一。语言这个东西人人都会说,但真正用优美的语言、准确的语言、生动的语言,创作文学作品是很难的。希望北师大在语言方面有发展、有贡献。

小说家和文学家有区别,小说家是讲故事的工匠,文学家要在讲故事中对民族语言作出贡献。鲁迅是文学家,沈从文是,张爱玲也是,因为他们的语言有鲜明的特色,丰富了汉语的表达,丰富了情感的表达方式。

我们努力保护学生在语言方面的个性,倡导个性,提倡生动地表现语言的乡土气息、生活的气息、生命的气息。

人物用方言讲话,是低级的方式,我们希望所谓的方言土语,也许会变成书面语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很多方言土语,落到纸面上,是非常典雅的,那是几百年上千年前的语言。对语言的关注,是我们今后教学中要关注的重点。

焦典的语言值得鼓励,她的语言是有个性的,呈现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大家有兴趣可以买她的书看一看。(众大笑)

主持人:莫言创作的几个时期,第一个是《红高粱家族》时期。第二个是1988年在师大,然后1995年出了《丰富肥臀》,这也许是莫言老师一生的高峰。第三是世纪之交,《檀香刑》和《生死疲劳》。两度求学经历,对你是有深刻影响的,大学教育对作家成长一定非常有作用。

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得奖之后就不写了,但莫言一直在写作,前几年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晚熟的人》,销量早就超过百万了,这是国内短篇小说销量惊人的数字。请问你在获奖前,与获奖后,写作方式和写作心态,有什么变化?

莫言:

1、一个作家为了获诺奖而写作,这个问题是不成立的。该怎么写,还怎么写。

获奖之后,很多时间被占用,作家成了社会知名人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尤其在互联网时代,可能会引发一些风波等等。当然这些也难以避免,有些风波已经来过了。

我写作的时候还是能够放下一切的,我反复表达过自己的想法,该怎么写,还怎么写,按照我对中国的理解,我对文学的理解,来确定我的写作方式。我尽量避免不敢放开自己的笔墨,但潜意识里有没有禁忌,有没有保守?需要读者去评判,我自己感受不到。

这十年来,我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有一篇用的第一人称“我”,这个“我”是不能跟真实的我画等号的,小说里人物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虚构的基础之上,并不是照抄真实的生活。我难以接受的一种读书方式,是有些人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生硬地把小说中的人物,与作家本人联系起来。但是也没办法,该来的都来了,来了的也将过去。

2、我小说的风格,从过去的张扬,变得更加含蓄。

作家晚期会变得相对祥和,过去我的作品尖叫怒吼,现在人物有了克制性的呈现,对小说里的人物给了更多理解。托尔斯泰说,爱一切人,包括爱你的敌人。小说里即使是你痛恨的人,也给予他充分的理解和宽容,不应该把他脸谱化。这是我最近十年的心得。

主持人:莫言老师虽然在近些年有了沧桑感、宽容度,有了那种经过漫长人生之后,对万事万物的理解、对人性复杂性的接纳,但我认为莫言老师的创作还远不到晚期。我记得2019年和莫言老师到英国,在牛津大学演讲,当时余华和苏童坐在他两侧。莫言说,从今往后,我的主要写作重心转移到戏剧,这样我就可以区别我身边的这两个家伙了。(众大笑)

莫言很多小说,都是高度戏剧化的,比如《檀香刑》,比如《蛙》,干脆先写了一部小说,然后写了一部戏剧。前不久还写了一部《鳄鱼》。您自己是怎么想的?有什么体会感受?

莫言:我从小就是戏迷。当兵之前,我还写过一部剧本,那时候能写一部剧本,如果能上演,很可能改变人生,比如调到文化馆,或者宣传部门。后来我真的写了一部戏剧,寄给《解放军文艺》,结果很快收到了退稿信。我把那个很幼稚的剧本烧了,很遗憾没有留下来,这是我真正第一部作品。

《蛙》前面是小说,后面是剧本,是一种互文关系,小说里很难表现的,在剧本里得到了表现,拓宽了小说的区域,使读者感受到欲言又止之意。当时我问《收获》发不发剧本,他们回答说从来不发剧本。我就写了这么一部,你们要发小说,就得带上话剧。(众大笑)

今年上半年俄罗斯把《蛙》改变成了话剧,引发很大反响,获得金面具奖的八项提名。最近俄罗斯出现中国当代文学的小高潮,余华、刘震云、莫言,都产生了很大反响。

我们中国的小说跟话剧有特别亲密的关系,小说家改写话剧更加容易,中国小说家最擅长的就是白描,我们很少有西方文学大段的心理描写,《红楼梦》《水浒传》仅仅通过人物的行为、动作和语言,就可以把人物刻画的栩栩如生,就可以把心理表现得纤毫毕现,值得我们学习。如果我们能熟练地掌握,写话剧可以简单一些。

小说话剧都是作家的本行。不用刻意强调小说家,剧作家,比如老舍先生。再比如我们读莎士比亚的快感,不亚于我们读西方的小说,也许他的话剧搬上舞台,真不如读剧本感受那样强烈。据说英语世界里,使用词汇量最大的,就是莎士比亚。

文学归根结底是语言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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