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洛》:那些古来吟诵至今的是信念,也是谎言
《塔洛》:叹为观止的影像构图
于我而言,黑白影像营造气氛,真正叫人醉心的却是那无处不在的镜像与框框。开场长镜头,塔洛以平板的普通话背诵《毛主席语录》。塔洛与公安小队长闲聊,此时左下角有一个方框框住塔洛,他被局限在框框里。直到小队长要求塔洛去县城拍照,在镜头底下塔洛才第一次走出那个框框,它预示著塔洛生活的改变。
照相馆里,摄影机镜头与相机镜头重叠,凝视被拍者。布景从「拉萨布达拉宫」换成「北京天安门」,最后来到「纽约自由女神像」,这三个彼此矛盾的地域 (拉萨─北京,北京─纽约),既共同标示着外面的世界,也充满政治指涉,构成暧昧的镜头接续与并置。除此之外,随著两位拍照的藏人脱下传统藏服换上西服,却总归还是要抱著小羊羔才能显得自在,原生传统与外来文明也在镜头下拉扯碰撞。紧接著,塔洛也成为了镜头底下的被凝视者、被检视的对象,他被要求从外貌开始改变。
当塔洛回到放羊的高原上,那份镜头下景致的豁然与生活点滴的粗糙感,在星星点点的鞭炮声中,为我们勾勒出最纯粹的生活样态。天明天暗,打水吃饭,与羊为伴。直到一天当羊群背著塔洛成群散开,几隻被咬死的羊静静躺在地上。几声巴掌打飞了塔洛安稳与踏实的心,眼望著卡车扬长而去,塔洛屠宰了羊,明天即将不一样。
回到理发店的塔洛,与杨措一起挤在镜头左方的镜子裡,塔洛叠起成堆的钞票,杨措慢慢移动到右方的镜子裡,他们的面庞投射在不同的镜像中,局限在不同的框框里。其实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之后的离弃与背叛,也显得不那么意外了。有趣的是,这是一部「黑白电影」,而非「黑色电影」,但是杨措作为「蛇蝎美人」的形象却是如此鲜明。她是危险的存在,她一点点诱惑著塔洛逃离原生地。即使塔洛早已隐约感受到她是「坏人」,却又不可抗拒地走向她。
电影开头,塔洛对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死亡似懂非懂,他分不清哪一句是毛主席说,哪一句是司马迁说,他更不明白办身份证有何用。「为什么要别人知道我是谁,我自己知道我是谁不就行了吗?」他是这么问的。「你记忆力真好。」别人总是这么说。他常介绍自己叫小辫子,因为他头上那显眼又逗趣的辫子。他听别人叫他塔洛,老觉得好笑。这些细碎的对话散在电影前前后后的话语里,塔洛对小队长说,也对杨措说,漫溢的文句,有着说不出的味道。于是当杨措叫塔洛剪去小辫子,我想起从前塔洛办身份证为的是让别人知道他是谁,如今却是不让别人认出(recognize)来,影片就是这般反覆辩证所谓身份/认同(Identity)。影片尾声,当塔洛已能熟稔运用毛主席语录的文句,却也丢失了自己。
《塔洛》的语言很幽默,过去小队长说他看人一向很准,留著小辫子的塔洛一看就是「好人」,如今小队长说顶著光头的塔洛看起来更像「好人」,那么塔洛到底像「好人」还是「坏人」?电影透过小队长要求塔洛重拍照的荒谬行为达到揶揄官僚的效果。
相识之初,在KTV里杨措唱起了《走出大山》(一心向外);相对照的却是电影后段,塔洛迟迟没有机会唱出的传统情歌。电影广用环境音为背景,当杨措与塔洛在理发店里,嘈杂的彷彿是电视里戏剧的声音始终环绕。
《塔洛》的理发店邂逅很浪漫,就像是《路边野餐》一般的浪漫。《塔洛》也很残酷,面对外来文明的渗入,独自生长在原生大地上的放羊人塔洛找不到出路,一丝微光都像梦幻,那些古来吟诵至今的是信念,也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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