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最先锋的电影节，今年会是哪位未来大师突围？
文 | Lycidas （巴塞罗那）
编 | 余春娇（上海）
初看本届洛迦诺电影节的片单时，很多人不免会产生困惑：顶着70周年光环的片目似乎“朴素”过了头，传统意义上的大招完全无迹可寻；虽然洛迦诺一贯不事张扬，但低调到如此程度还是令人始料未及。不过，介绍本届影片的艺术总监Carlo Chatrian看起来却一如既往地胸有成竹：“洛迦诺70周年有自己的庆祝方式。”这样一句宣言来自对电影节原初精神和自身艺术理念无比忠诚的洛迦诺，丝毫不让人感到意外。
回顾洛迦诺电影节的发展历史，便知这里从来和红毯明星没什么关系。电影节所在的这座马焦雷湖畔小城没有浮华与距离感，只有对于美学始终不渝的探索精神。洛迦诺电影节70年如一日关注着电影作者，为并不出名而正努力寻找自己位置的年轻导演搭建一个高规格的展示平台。即使是日后声望卓著的名导，初次来到洛迦诺时多数也是籍籍无名的新人。当年的获奖名单在时间的荡涤下成为电影史上一个个掷地有声的名字，值得引以为傲的历史让洛迦诺更有信心寻找并扶持未来的大师。
本届乍看平淡的片单之中其实埋藏着众多惊喜，其中非常吸引我的有以下几点：
几组“回归”的概念
从未面世的大师作品——拉乌·鲁兹因为素材遗失而未能完成的《漫游肥皂剧》（La telenovela errante）和八十年代戈达尔拍摄的电视电影《小电影盛衰记》（Grandeur et décadence d'un petit commerce de cinéma）修复版，到沉寂多年导演的新作，再到一些过去曾在洛迦诺有出色表现的电影人。洛迦诺深厚的底蕴和对人才的持续关注无疑为今年的选片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独立而多样化的视野
从在北美和戛纳备受关注的主流独立电影，到被传统电影节忽视的另一个极端——南亚地区的独立电影图景，洛迦诺平衡着传统与创新，兼顾观众参与和艺术价值，邀请已在业界拥有一席之地的电影人与新生力量同场竞技，同时面对着电影节终极意义的诘问——如何让电影美学在全球化的今天成为连接文明的纽带？洛迦诺的“开放视野”单元和一系列全新外延创举都给出了极具远见的答案。
强化电影作者意义
对于美学边界的拓宽与寻找不是一条从现在通往未来的单项车道，它同样延伸到对历史的再发现与再解读的彼端。在“类型”重新成为主流语境，各类策展重点不断向“主题”“地域”倾斜的今天，洛迦诺的各个单元却依旧将聚光灯对准了电影的创作者，肯定与尊重作者的价值。每年的致敬单元都是对此最好的例证，今年无论是致敬对象雅克·图奈尔（Jacques Tourneur）的选择还是致敬片目的体量都显得慧眼独具又满载诚意。而官网片单的搜索功能中并无国别这个筛选条件，从某种程度上也可看作洛迦诺对创作个体关注超越政治文化束缚的一个注脚。
Carlo Chatrian说洛迦诺是一个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电影节，70周年的这份片单无疑佐证了这一点，丰富多彩兼具深度的选择无愧于其美学先锋的地位。
竞赛单元
整个竞赛单元中最值得关注的无疑是失而复得的大师之作《漫游肥皂剧》（La telenovela errante）。这部作品是拉乌·鲁兹（Raoul Ruiz）接受BBC委托返回祖国智利拍摄的纪录片，由于原始素材丢失，他的妻子和剪辑师瓦莱丽亚·萨米恩托（Valeria Sarmiento）花费多年时间寻回胶片，重新剪辑制作，才有了如今这个版本的面世。拉乌·鲁兹生前谈到本片时曾经说过：“影片的概念围绕肥皂剧展开，它所基于的前提是智利这个国家的现实并不存在，而只是肥皂剧的集合。”艺术总监Carlo Chatrian也给予了本片高度评价：“这部来自过去的电影对于当下的见解甚至超越许多新电影：它谈论影像的全面入侵式存在，以及生活在空虚中满口空话的人。
La telenovela errante (dir. Raoul Ruiz, Valeria Sarmiento)
已经7年未有新片面世的跨界艺术家F.J. Ossang带着由法国新生代实力男演员保罗·埃米（Paul Hamy）主演的电影《九指》（9 Doigts），在距上一次入选国际竞赛单元整整20年后重返洛迦诺。这部犯罪题材影片采用黑白摄影，无论故事情节还是画面都让人联想起许多黑色电影经典。另一位洛迦诺的老朋友（此前四次入选并两度获得最佳导演奖）德尼·科泰（Denis Côté）带来了一部体育主题的纪录片《肌肤如此柔软》（Ta Peau si lisse），讲述一群健美大汉的故事。结合预告片和导演之前的风格，想必又是一个蛇精病画风的故事。
9 Doigts (dir. F.J. Ossang)
另外非虚构类中也有两部值得关注的影片。其一是来自本·拉塞尔（Ben Russell）的《好运》（Good Luck），大学毕业后随维和部队前往苏里南的旅程启发了他之后多部影片的创作，《好运》也是其中之一。影片由超16毫米胶片拍摄，不知是否仍会沿用他结合民族志、老电影素材与超现实元素的手法；考虑到拉塞尔本人的强项，这部影片对于声音的处理也很让人期待。其二是来自特拉维斯·威尔克森（Travis Wilkerson）的《你可想过是谁开枪？》（Did You Wonder Who Fired the Gun?），这位被《视与听》（Sight & Sound）称作“美国电影政治良心”的独立电影导演2015年的前作也曾入选洛迦诺，这次的作品则更为私人，关于导演曾祖父杀害一位黑人案件背后的故事。
Did You Wonder Who Fired the Gun?（dir. Travis Wilkerson）
塞尔日·波宗（Serge Bozon）和前妻阿克塞尔·罗贝尔（Axelle Ropert）都是当今艺术电影界十分剑走偏锋的存在，去年罗贝尔的《吾之眼眸》（La prunelle de mes yeux）在洛迦诺得到不错的评价，波宗今年这部《海德夫人》（Madame Hyde）再度携手伊莎贝尔·于佩尔（Isabelle Huppert），看介绍似乎有几分奇幻色彩，很有意思。
Madame Hyde (dir. Serge Bozon)
此外，两部在北美前期评论不错的影片——2010年曾经入选洛迦诺并且数部前作都口碑上佳的波特兰独立导演艾伦·卡茨（Aaron Katz）的悬疑新作《双子》（Gemini）及好莱坞实力派角色演员，在《十二宫》、《禁闭岛》等影片中均有出色表现的约翰·卡洛·林奇（John Carroll Lynch）的导演处女作《老幸运》（Lucky）。后者的卡司也很有趣，年过九旬的哈利·戴恩·斯坦顿（Harry Dean Stanton）和大卫·林奇（David Lynch）的对手戏想想就很带劲。
Lucky (dir. John Carroll Lynch)
Carlo Chatrian在介绍片目时特别提到了王兵（称他是颇受尊敬的一位作者）以及另一部入选的中国作品——徐冰执导的《蜻蜓之眼》（称其是值得注目的处女作，采用了不拘传统的创新手法）。洛迦诺作为国际上最早发现中国的电影节之一，对于中国的艺术电影动向始终相当关注。
王兵《方秀英》
理念更为开放自由的当代电影人单元包括了各种风格体裁的影片，主要展示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导演的首部或第二部电影：从圣丹斯好评作，多线叙事小品《人与人》（Person to Person），到讲述书店作家老板与偷书贼缪斯故事的《塞弗丽娜》（Severina）；从改编自著名作家彼得·魏斯自传作品的散文电影《告别》（Abschied von den Eltern），到描摹伊斯坦布尔退休之家中老人们走向人生尽头的日日夜夜的《遥远的星宿》（Distant Constellation）；从《伊西》（Easy）中失败赛车手的尴尬运尸之旅，到《疯人堡》（Le Fort des fous）中的北非乌托邦……这个单元的选片实践着洛迦诺对于拓展美学边界和发掘人才的追求。
Abschied von den Eltern (dir. Astrid Johanna Ofner)
短片竞赛单元的38部入围影片分为国内国际两个子单元，片长从3分钟到40分钟不等，类别涵盖实验、喜剧、剧情、纪录、动画和论述电影（film essay）,等等。
短片单元有两部电影是我本人比较关注的，很巧的是都来自女导演。Stacey Steers的《炼金术边缘》（Edge of Alchemy），一部使用复合质料和拼贴手法的实验短片，看剧照颇有刘易斯·克拉尔（Lewis Klahr）的神韵。另一部是来自Jodie Mack的《荒原1：热烈，苍翠》（Wasteland no. 1: Ardent, Verdant），这位擅长使用16毫米胶片进行视觉创作的导演的好几部前作曾让我惊艳不已。
Edge of Alchemy (dir. Stacey Steers)
展映单元
主广场展映
主广场（Piazza Grande）是电影节最大的放映场地，可容纳8000人的露天广场早已成为洛迦诺的标志。这一单元影片类型风格杂糅，既有《极寒之城》（Atomic Blonde）这样的漫改动作片，也有《好时光》（Good Time）、《大病》（The Big Sick）这样的其他电影节独立口碑佳作，还包括了两部致敬单元的影片。如果硬要找出这些影片的一个共同点，可能就是其中都有观众熟悉的演员带来的出色表演，作为电影节最讲究娱乐性和观众友好的单元，这个策展标准显然非常合理。
Atomic Blonde (dir. David Leitch)
开幕片是来自法国女导演诺薇米·洛夫斯基（Noémie Lvovsky）的《明天与每一天》（Demain et tous les autres jours），看上去和她过去几部片的路数基本一样，由导演本人和马修·阿马立克（Mathieu Amalric）主演。此外芳妮·阿尔丹、马修·卡索维茨、瓦妮莎·帕拉迪丝、约根·沃格尔、伊尔凡·可汗、威廉·达福等主演的影片也将在这一单元展映。闭幕片是讲述从洛迦诺走出的瑞士摇滚乐团Gotthard的纪录片，以这样一部具有 “回归本源” 意义的影片为70周年画上饱含深情的句点，可以说再合适不过了。
Demain et tous les autres jours (dir. Noémie Lvovsky)
非竞赛展映
戈达尔在八十年代中期为TF1拍摄的电视电影《小电影盛衰记》（Grandeur et décadence d'un petit commerce de cinéma）经由法国著名摄影师Caroline Champetier（曾凭借《人与神》获凯撒奖最佳摄影）主持的修复版是本届非竞赛展映最大的亮点，之后也将在法国院线正式上映。
Grandeur et décadence d'un petit commerce de cinema
(1986, dir Jean-Luc Godard)
此外，入选片目中比较值得关注的影片还有在今年戛纳电影节首映的《尊敬的W》（Le vénérable W.）；讲述导演父亲神秘自杀事件的《非语言行为》（Acta Non Verba）；来自美国前卫装置艺术家Blake Williams的实验影片《原型》（Prototype）。在《奇迹的剖析》（Anatomia del miracolo）中，一尊能带来奇迹的圣母像串联起三个女人的故事；《Nazidanie》则将2006年世界杯决赛相关的素材与其他影像组合，重构起一个全新的故事。纪实题材方面，《里根秀》（The Reagen Show）通过80年代的新闻与录像带片段展现了这位美国总统的政治手腕；而《大广场》（Piazza Grande）记录下洛迦诺电影节主场地在时光中的变迁，围绕这个地标的现实与记忆。由朋克教父Iggy Pop担任旁白的《虚无赞歌》（In Praise of Nothing）也得到了艺术总监Carlo Chatrian的特别推荐。
Acta Non Verba (dir. Yvann Yagchi)
短片部分同样囊括了各类题材与形式，其中名声最响的当属意大利著名导演马可·贝罗奇奥（Marco Bellocchio）的新片，描绘酒吧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的《为了一朵玫瑰》（Per una rosa）。此外，讲述在一位导演漫行葡萄牙山区寻找纪录片题材的《山岳之外》（O Homem de Trás-os-Montes）和记录黎巴嫩城市贝鲁特居民在世界杯期间目睹另一场“战争实况直播”的《Tshweesh》。有趣的是，有两部短片的中心地点都是日本京都，一部是记录深秋京都的《晚季》（Arrière-saison），另一部则是关注廊檐下人物与景色关系的《这样远，这样近》（Si loin, si proche）。
Per una rosa (dir. Marco Bellocchio)
巴塞尔艺术博览会（Art Basel）的合作项目——《集体不朽：关于“俄罗斯宇宙主义”的电影三部曲》（Immortality for All: A Film Trilogy on Russian Cosmism）中，艺术家Anton Vidokle回到这一如今已被遗忘的思潮的初始，从哈萨克斯坦的草原到俄罗斯的博物馆，一路寻找它对后苏联时代艺术与建筑的影响。而为儿童准备的特别节目则是从设定到画风都带有歌特惊悚感的动画片《千禧僵尸乐园》（Zombillénium）。
Zombillénium (dir. Arthur de Pins, Alexis Ducord)
开放视野
Open Doors可以说是洛迦诺电影节最具远见卓识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致力于为独立电影发展条件匮乏的第三世界国家提供支持与关注。从2016年到2018年，该单元将着重展示南亚多样化的电影面貌与电影人才，今年展映的三个国家为：阿富汗、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
与聚焦地区影片展映相辅相成的是另外两个着重电影制作扶持的项目分支：Open Doors Hub邀请8个来自南亚的电影项目，为制作团队联系潜在欧洲和国际合作伙伴，鼓励跨国合作与投资；本单元的评审将会为其中的部分优秀项目提供50,000瑞士法郎的资助。另一个分支Open Doors Lab则邀请聚焦三国的制片人/导演，在类似于企业孵化器的工作坊中，向这些电影人介绍完成项目的必要资源、平台与专业人际关系网络，同时对他们的企业家技能进行培训。
Dar Charkha (2014, dir. Masooma Ibrahimi, Afghanistan)
各类致敬与回顾单元
洛迦诺在致力于发掘新生力量、探索边界和打破常规的同时，也不忘回溯历史并向杰出的电影人表达敬意。每年配合颁发奖项的致敬策展与大型回顾单元都充满亮点，今年尤其如此。
洛迦诺70周年
与戛纳电影节一样迎来70周年庆的洛迦诺电影节选取了极具历史意义的11部影片作为对自己“新晋导演事业助推者”和“传统挑战者”双重身份的回望与总结。众多著名导演的早期作品在这里崭露头角，包括马尔科·费雷里的《公寓》（El pisito, 1959），侯麦的《狮子星座》（Le Signe du lion, 1962），拉乌·鲁兹的《三只惨老虎》（Tres tristes tigres, 1968），哈内克的《第七大陆》（Der siebente Kontinent, 1989）,等等；另有两部在洛迦诺电影节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但仍属小众的先锋影片也将在本单元亮相，分别是埃及导演查迪·阿贝尔·萨拉姆的《木乃伊之夜》（Al-momia, 1969）全新修复版，以及先锋电影大师乔纳斯·梅卡斯的兄弟阿道法斯·梅卡斯执导的《山峦礼赞》（Hallelujah the Hills, 1963），戈达尔曾在为《电影手册》撰写的文章中给予此片相当高的评价。
Al-momia (1969, dir Chadi Abdel Salam)
电影节特别奖
除了竞赛单元的各类奖项，洛迦诺电影节还向全球范围内作出杰出贡献的电影人颁出致敬奖并配合展映其代表作，本年度获奖者如下：
荣誉奖
让-马里·斯特劳布（展映7部长片，5部短片）；
托德·海因斯（《远离天堂》、《天鹅绒金矿》及《寂静中的惊奇》，他的另一部影片《毒药》将在“洛迦诺70周年”单元展映）
Todd Haynes
杰出贡献奖
马修·卡索维茨（《慕尼黑》、《自制英雄》，他的新片《对打》入选“主广场展映”单元）。
杰出独立制片人
米歇尔·默克特，他的履历中包括《星图》、《一千零一夜》三部曲、《女人的阴影》、《托尼·厄德曼》、《她》（Elle, 2016）等在国际电影节大放异彩的作品，他也担任了2017年戛纳电影节金摄影机奖的评委。本次电影节将展映三部由他制片的电影，其中两部是新片。
娜塔莎·金斯基致敬
《豹人》《德州巴黎》。
金豹俱乐部特殊贡献奖
阿德里安·布洛迪，将展映《钢琴家》和《细细的红线》。
George A. Romero
此外，本届电影节还将举办《活死人之夜》的特别放映，纪念刚刚去世的恐怖片大师乔治·A·罗梅罗。
主致敬单元
雅克·图奈尔逝世40周年之际，本届电影节将展映他的34部长片，13部短片以及3部资料电影/纪录片，除去他的电视项目，几乎达到全集规格，非常完整珍贵，许多难得一见的片目都将重回大银幕。
对与死亡与黑暗情有独钟的多面手雅克·图奈尔，无疑是三四十年代好莱坞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影片中极具表现力的精准打光，充满隐喻的氛围营造，优雅的视觉风格，强大的戏剧张力，对于“异数”的探索（不仅是僵尸、豹人等外化的形象，还有人们内心异化的阴暗面），对人物之间相互关联的方式描摹和关于人性的深刻探讨，让他在电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艺术总监Carlo Chatrian在影片介绍中说道：“图奈尔的影响不仅回荡在整个21世纪的电影创作中，也可以在本届的选片中觅得一丝踪迹。”
Out of the Past (1947, dir Jacques Tourneur)
附第70届洛迦诺电影节完整竞赛单元及部分展映片单：
主广场展映
竞赛单元
当代电影人单元
短片单元
非竞赛展映
另有让·马里·斯特劳布、托德·海因斯、雅克·图奈尔致敬单元。点击原文进入洛迦诺电影节官网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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