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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吧,李沧东! | 深焦圆桌

深焦编辑部 深焦DeepFocus 2019-04-18


策划│深焦编辑部

编辑│冬生


 前言

大家好,非常感谢各位嘉宾抽空参与这次深焦DeepFocus圆桌谈,我是主持人徐若风。


戛纳的脚步近了,李沧东也终于有新片了,由他执导的新作《燃烧》入围了主竞赛单元。


1954年出生的李沧东,直到43岁的高龄才交出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绿鱼》,这部电影连同《薄荷糖》、《绿洲》,确立了他在本土的地位,同时在国外也帮他打开了知名度,而《密阳》和《诗》在戛纳的接连获奖则更使其在国际上名声大噪。


可以说,李沧东的每一部作品都被国内影迷所津津乐道。于是,我们这次准备以李沧东为切入点,做一期影人圆桌。


以下是我的一些初步想法和问题,大家在第一轮回答时除了回答我的问题外也可以谈一些其他关于李沧东的相关话题,毕竟关于他可说的太多了。



 主持人


徐若风

艺术史论学生,业余影迷,自媒体“风影电影纪”


 嘉宾


任丘

独立影评人,《薄荷糖电影季》博客主播


武侠小王子

武侠电影影评人,自媒体“武侠小王子”创始人


李小飞

电影文字爱好者,坚信唯好姑娘与好电影不可辜负,尤其热爱韩国电影


nasa

PNU艺术文化影像专业大学院生 





第一轮



徐若风:


大家先谈一下都是在什么情况下,观看了自己最喜欢的李沧东电影吧(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薄荷糖》和《诗》)。对它们做什么样的评价,以及自己最喜欢李沧东电影的哪些方面。


《薄荷糖》剧照


武侠小王子:


看的第一部李沧东电影便是《绿洲》,而后更看了《薄荷糖》和《绿鱼》;在2008年和后几年分别补上了《密阳》和《诗》;就本人观影体验来说,《诗》给我的感觉最好。因为整体气质更接近东方,而经历了《密阳》对基督教的反思之后,《诗》更有一丝返璞归真的意味;让人感觉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沧东电影着重对社会边缘人物内心世界的探讨,这不仅展现出可贵的社会意义,更展现出非同一般的电影性。这一点是值得许多影迷的赞扬;此外,在揭露边缘人痛苦的生活之外,其中亦夹杂了导演个人对这类人群的怜悯之心;这在《绿洲》和《密阳》当中反应的最为明显。当然《薄荷糖》这部电影同样有关于个体内心的探讨,相比其他电影《薄荷糖》则更多地把个体和社会国家的命运结合起来,其所展现的图景更加宏大和深远。


《诗》剧照


李小飞:


对于李沧东的再次探访在某种文化意义上是带有浓郁伤情的,一个来自于韩国本土的具有强烈自我辩证风格的作者型导演自2010年的《诗》之后就消失于公众视野不能不说是一段令人遗憾的伤逝,更是当今不断充斥着僵化的类型体系、同质化的商业模板的韩国电影市场的危机缩影。


由于缺少必要性的投资,李沧东甚至一度试图放弃其自身的创作,而现在所谓的“归来之作”《燃烧》从目前公布的演员阵容来看,似乎可以窥伺出某种商业投机的倾向—忠武路新一代的票房力量刘亚仁、兼具海外市场野心的美籍韩裔演员史蒂文·元,仅通过演员梯级或许可以看出韩影市场上主导性的资本力量对于李沧东的影响。


《燃烧》剧照


在李沧东初期的作品《绿洲》中,韩国资本社会所导致的城乡关系的撕裂与个体主体身份的消亡获得一种近乎惊人式的平静叙述,也正是在李沧东试图营造的这份平静、淡然之下,韩国社会内部畸变的毒瘤却往往令银幕前的观众惊恐不安:这份源自“现实主义”的不安恰恰是当代韩国知识分子对于社会现实的一种良性反思与执着批判。


当然,在李沧东同期的导演中,对于社会的批判与指认也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强化与变体,不论是金基德对人性撕裂的血腥再现,还是奉俊昊尝试以黑色幽默的形态对现实进行二度包装并以温馨的大结局消解罹难,他们都未曾抵达李沧东式的人文精神品格——在以纪实化的镜头再现现实之余,拒绝任何常规类型意义上的和解与妥协,而是真正深入底层人物的精神世界展示他们细腻情感的变化与流逝。


最具有价值的地方在于李沧东从不在电影中做出任何价值意义上的批判或者出路的提供,而是通过主人公自我的救赎完成一种精神家园的重建,或许重建后的家园依旧破裂/无解,但主人公漫长而复杂的精神蜕变空间恰恰为银幕前的我们反身审视自我、审视社会提供了新的指认路径。


《燃烧》剧照


小王子提到,“李沧东的电影夹杂了导演个人对这类人群的怜悯之心”,在某种程度上,“怜悯”或许仅仅来源一份浅层性的道德逻辑,我认为更多掺杂着李沧东个人“关照”、“审视”与“质疑”的力量,由“怜悯”而衍生出的“质疑”才是李沧东电影真正的纯粹之处,也是最令人伤恸之处。


当然,我必须要指出的是,李沧东式的现实主义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建立在纪实主义基础上的批判与阐释,而往往游离出更丰富的艺术质感——“超现实主义”的凸显。具体表现在他的《绿洲》中,影片中暧昧含混的时空恰恰展现了一种底层内心变迁的力量,这也使我格外喜欢这部作品,当个体情感在镜头的放大下构成一种具象化的空间与时间叙事的时候,诗也就诞生了,成为挣脱现实、打破现实并超越现实的一种主体力量。当这种磅礴的诗性力量构成李沧东本人的创作姿态与书写立场时,“诗”就升级为“诗性”。


《密阳》剧照


我们进入世界的方式往往是从命名开始的,但在李沧东的电影里,因为有了这种“诗性”理念的支撑,我们进入世界的方式改变了,我们先进入世界,再完成命名,这一点在《密阳》中就被阐释地格外真切。


女主接受宗教信仰并非源于深层情感的依托,而完全建构在一种功能性的价值选择上,一旦功能价值被宗教信仰稀释或是瓦解时,“诗性”的力量也就由有限走向了无限,女主最终选择了与世界和解,而老妇人也耗尽生命写完了诗,这是一种异样无限开阔的诗性表达,它迫使银幕前的我们开始思考:信仰的终极价值是什么?诗性在生活中有何作用?




任丘:


小飞从大的环境方面洋洋洒洒的说了不少,那我就从纯粹私人的观影感受聊聊吧。


初识李沧东,当在盗版DVD刚刚开始兴盛之时,彼时对韩国电影还毫无概念,仅凭对封面的好感,买下了《绿鱼》(当时DVD片名还是“黑道初哥”)和《薄荷糖》,看完之后,只觉沉闷至极,寡然无味,遂将其束之高阁。

《薄荷糖》剧照


然而在两年后一个深夜,我鬼使神差又翻出《薄荷糖》,放进吱嘎作响的DVD机,在那台行将报废的古董日立电视上,目不转睛的看完了这部对我日后生活影响巨大的电影。


当影片结束,片尾字幕徐徐划过满是噪点的屏幕,我在脑海中重新梳理着金永浩的人生,蓦然之间,巨大的悲痛猝不及防的击中了我,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不能自已。这场痛哭,和看完洪峰的小说《生死约会》之后的那次流泪,共同构成了2002年我最重要的回忆。


自诩为理性客观的我,极少为艺术作品中的情绪所打动,当年却先后沦陷在一部电影和一部小说中,情难自禁。也许是对金永浩几度抉择的纠结感同身受,也许是为自己分裂的生活而心有不甘,但最根本的是,这两部作品带给我的,是身体最深处灵魂的搅动。


电影《薄荷糖》


时过境迁,我的人生划了一条弧线,成为了一个把看电影当做职业的影评人,然而当年观看《薄荷糖》所带来的震撼,在后来的观影体验中,一直未能重现。这些年来,我不停的重温《薄荷糖》,每一次重温,都会带来不同的感受,也曾在不同场合,无数次的向观众推荐和分析《薄荷糖》,甚至用它作为寻找同道中人的标准。因为,李沧东曾经说过,“特别痴迷《薄荷糖》的观众都是好人,也许他们希望保持一些脆弱的梦想而不是粉碎它”。


对我来说,李沧东导演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弥足珍贵的礼物,《绿鱼》中淡淡的忧伤,《绿洲》里绝望的爱情,《密阳》对救赎的思辨,《诗》用诗歌消解冷漠,都曾令我喜爱不已。从理性来说,《诗》是李沧东导演风格最成熟的、技巧最精湛的作品,最接近大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境界。从感性来说,我还是最爱《薄荷糖》,不光是因为它曾经带给我情感上的震撼,即便抛开情感的冲击,单从叙事技巧、人物塑造、细节设置、思想深度等方面去分析,《薄荷糖》也绝对是一部教科书级别的影片。


李沧东


“看电影并不能塑造价值观,只能验证你既有的价值观。”因此,虽然评价电影的标准千差万别,但对于那些让你爱到极致的影片,无论喜爱的原因为何,其背后一定是导演所传递的价值观和你自己不谋而合。对我而言,喜欢李沧东的原因,就在于他在悲凉的底色中展露出的对美好的张望。


明知这世界乃是现实的荒漠,却固执的非要在荒漠中种下一枝野花,即便瞬间就会枯萎,也要用镜头记录下美好的瞬间。用反熵的行为螳臂挡车的抵抗这个世界的虚无和冷酷,从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这就是我从李沧东影片中获得的最大感悟。




nasa:


我接触李沧东导演的电影比较晚,第一次看导演的作品是在去年,当时教授要求以“韩国电影中的基督教”为主题来写一篇论文,我选择了李沧东导演的《密阳》。

《密阳》剧照


初来韩国时,基督教在韩国的传播之广兴盛程度超乎我的想象,遍地数不胜数的教会和传教人,周末的教堂里永远挤满了人。在这样一种信奉基督教的社会环境下,李沧东导演的《密阳》将上帝的无力和人性的自我挣扎剖析开来,个人边缘化的痛苦与上帝无力的拯救并置在一起。


最终上帝救世主的形象没有完成,人依然活在痛苦之中,最终靠自我救赎才得以解脱。正如小飞所言,当女主选择依托用宗教来释放自我情感时,宗教是有力的,一旦这种价值选择丧失了其功能作用,那么宗教的力量便开始稀释和瓦解。


李沧东导演似乎更喜欢站在某个高度视角去审视人的一生,看尽人生的颠沛流离,最终还是不得不带着微弱的慰藉来同世界和解。《薄荷糖》的残忍回忆和决绝离开;《密阳》无限的悲凉和怨恨;在《绿洲》被厌恶和唾弃的情感…


《绿洲》剧照


人性和社会的阴暗面被曝晒,但又始终给人留下片刻美好的存在,或许是一块薄荷糖,或许是一个始终陪伴在身边的老好人,又或许是只有两人甘之如饴的爱情,在伪善而冷淡的世界里,导演总会留下那么一点绿洲,即使微不足道,也足以让被生活鞭挞的主人公们寻找到一些希望。


导演曾在前年的釜山电影节上说过,年轻的一代比起过去的世代,看起来更为无力,对未来没有希望,希望通过电影来展现关于这些问题的思考。


关于新一代年轻人的人性探索和同社会的关系上的发展和改变,不仅仅是李沧东导演未来的电影选题,其实从某种层面来讲,同样也是一个值得让我们去深思的问题。


第二轮


徐若风:


在首轮的发言中,任丘老师对《薄荷糖》这部电影独特的私人体验描述非常地打动我,而其他嘉宾的发言也精炼地提出了李沧东电影中的各色思考。大家共同提到比较多的电影是《薄荷糖》《密阳》与《诗》,后两者还都入围了之前的戛纳电影节。那么想展开讨论的是:


1. 如何看待李沧东在《密阳》中所反思的宗教观呢?(这点特别想让nasa再展开讨论一下)

2. 如任丘老师所言,“《诗》是李沧东导演风格最成熟的、技巧最精湛的作品。”它在李沧东作品序列中是相当独特的一部,展现出与前作不同的轻盈(以及轻盈背后的沉重)质感,大家对这部作品的人物塑造、细节设置方面又有何感呢?

3. 李沧东新作《燃烧》即将在戛纳面世,如小飞所言,李沧东这一部的商业性大大加强了,大家又对此有何展望呢?



任丘:


1.李沧东作品中曾多次出现关于基督教的桥段。


比如《绿鱼》中勾引警官之妻而被黑帮活埋的猥琐男,身份是教会的执事,《绿洲》中数次出现的例行公事式的祷告,却从未对忠都有过任何实质性帮助,《薄荷糖》中虔诚信教的妻子,却没能给金永浩提供一个出口,《诗》中为受害女孩举行的安魂弥撒,却没有杨美子的容身之地……可以说,基督教这个话题,贯穿李沧东作品的始终,只不过在其他作品中,更多的是旁敲侧击的嘲讽,而在《密阳》中,他把宗教和信仰问题放大到了极致。


《密阳》


和佛教中众生皆有佛性不同,基督教中人与神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申爱崩溃的原因,源于被原谅的资格,说白了就是谁拥有原谅的权力。纠结这个问题,就说明申爱并未真正理解教义,在原谅他人这件事情上,申爱僭越了身份。


有人把《密阳》归为反基督教电影,我不这么认为。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李沧东反对的是功利性的盲目信仰和强迫性的传教方式,是基督教在韩国的畸形发展所呈现出的状态,而不是基督教本身。或者说,李沧东探讨的不仅仅是宗教问题那么简单,他更关心的是个人的信仰。


结尾的那一抹密阳,并不是上帝的神迹,而是李沧东的感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密阳,就看你是否能够发现。现世生活虽然令人绝望,但还是要去努力寻求意义,而这意义,就是信仰……

 

《诗》


2.从叙事上讲,《诗》的情节较为简约,唯一的明线就是美子学习和寻找诗歌的过程,外孙的犯罪以及善后处理这条线就显得若隐若现,然而在明线之下,涌动着主人公杨美子丰富而又复杂的内心活动,这些情绪上的波动和精神上的困惑构成了这部电影的张力所在。


李沧东电影中的人物总是一些敏感、善良、追求美好、和社会格格不入的人,《薄荷糖》里的金永浩如此,这部电影中的杨美子亦是。作为在这个欲望社会里摸爬滚打了六十多年的老者,杨美子依旧保持着那份少女般的纯洁,“喜欢鲜花,喜欢胡言乱语”正代表了她对生活的态度,无论在怎样困苦的境遇下,总能以笑容和美丽感染他人。


和李沧东以往的作品不同的是,杨美子在绝望面前没有选择放弃,而是用写诗这种独特的方式抵抗着这个世界,获得内心的平静。


《诗》剧照


诗歌是文字的极致,是所有文学形式里面最美好也最纯粹的,美子对诗歌的向往正源于她对美好的憧憬。于是她才会在种种残酷现实中时不时的转换自己的心境,去观察清风、鲜花、飞鸟这些大自然的美好。诗歌培训班的老师说,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诗,只要你去发现生活的美。


可美子的生活哪里有美好可言呢?于是她注定了找不到灵感。


讽刺的是,整部电影中杨美子写下的四句诗,却全都来源于和自杀女孩相关的场景。在那些场景里,美子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女孩的心灵,感受着女孩的悲哀和无奈,强烈的愧疚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内心的良知才是灵感的真正来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诗》的结尾,轻描淡写,却有万钧之力,在我眼中,足以和库斯图里卡《地下》那个已经载入影史的结尾相媲美。


《诗》剧照


美子写下了《圣女伊诺丝之歌》,然后悄然离去,完成了内心的救赎。伴随着《圣女伊诺丝之歌》,影片给出了一连串的空镜头,游戏的孩子、上课的学生、雄伟的大桥、奔流不息的江水。那是美子对往昔的怀念,还是女孩离去前的留恋,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唯一能够想象的就是,美子会和女孩穿着同样美丽的衣服,感受着花儿的芬芳,倾听着鸟儿的歌唱,无忧无虑的微笑着,远离现实的黑暗,携手在天国同行。

 

3.关于新片《燃烧》,根据目前曝光的信息来看,演员方面,我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李沧东在演员选择和调教上,自有他的一套方法。比如薛景求,当初只在林常树的《开心见性》中客串了一个小角色,就被李沧东慧眼相中,力挺他担纲《薄荷糖》的男一号。事实也证明了,金永浩这个韩国影史经典人物的塑造,薛景求的表演功不可没,没有辜负李沧东的栽培。


薛景求照片


和演员相比,我比较担心的是《燃烧》的剧本。李沧东本是作家出身,之前的所有作品皆是独立编剧,编剧能力登峰造极,这次的剧本居然没有自己撰写,而是改编自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着实令人费解。《烧仓房》乃是村上春树早期作品,恬淡的生活,荒诞的故事,边缘的人物,其气质和李沧东作品中根植于现实的痛苦纠结完全不匹配,很难想象最后成品到底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


不管如何,作为李沧东的铁粉,已经足足翘首期盼了八年,还是希望经李沧东妙手改编,《燃烧》能再上层楼,带给我们新的感动和震撼吧。



武侠小王子:


1. 这个问题和韩国国民的普遍信仰有关,在韩国的第一大宗教便是基督教,而去教堂做礼拜也是普通民众的日常,更是民众情绪发泄的一条渠道。李沧东在《密阳》中加入宗教忏悔的片段,这不仅能得到韩国本土民众的认同,更有消解东西方文化隔阂之意——东西方文化差异巨大,基督教正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2. 《诗》在人物情绪上做了很多减法,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李沧东。其实就个人来看,我觉得《诗》更“佛系”了,以前李沧东的电影执念太重,而从《密阳》到《诗》更是一个放下执念的过程,包括对命运的淡化、对生死的淡化。这部电影的出现也标志着李沧东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而“无便是全部”的设定激起了我对这部电影更多的好感。

 

3.我觉得新片商业与否,不要有太多先入为主的判定。李沧东自《诗》之后除了监制的《道熙呀》之外,并没有作品问世,本人对这部《燃烧》还是十分期待,希望《燃烧》能在今年戛纳有所斩获。


《道熙呀》剧照



nasa:


1. 《密阳》的镜头始于天空终于地面。李沧东说:“虽然这片土地非常简陋,但无论是谁都只能在其中生活,人生的希望、救援、神的意志也应该在土地上寻找意义。”李沧东是否是基督教人士并不是一个重要问题,即使他具有宗教信仰,但对基督教是否具有亲和也是个未知数,但重要的是作为观影者的我们,如何消化和诠释他所表现出来的电影的内容。


关于《密阳》,电影学者们更多讨论的是这部电影里关于信仰价值和信仰出路。电影里关于宗教和信仰的影射,其实从本质上来讲都是对人欲的拷问。


导演将电影中人物的主观情绪和客观环境都设置在一个封闭性的环境里:申爱对逝去丈夫的执迷的爱,失去儿子后沉迷在宗教里无法自拔,凶手对钱财的执着,金宗灿对申爱不离不弃的守护,甚至故事发生地密阳也被解释为“秘密的阳光”,在这样一个封闭性的叙事环境里,人的欲望失去了消解的出口,信仰成为人们唯一的追求


但如果仅仅是为了消解欲望而去信仰宗教,那么狭隘的虔诚也不可避免的会让人误入歧途,无法真正的领会宗教,找到心灵的出口。


《密阳》剧照


有位韩国电影学者曾经将《密阳》里宗教的宽恕称之为“贩卖廉价商品般的恩惠”,以此来讽刺一些信仰之心不够纯粹的教徒,但无论是电影里还是电影外,正如任丘老师所言,错的都并非基督教本身。

 

2.《诗》和李沧东以往的电影气质不同,较之其他电影,风格更具有一种平淡的诗意,但其中对社会和人性的影射却依然毫不留情,这种四两拨千斤的表现风格使得这部电影更让人回味无穷。

 

《燃烧》剧照


3.李沧东曾经概括这部回归之作《燃烧》说:“年轻人们看待现代社会,可能会觉得这个世界难以理解,甚至连自己的人生也无法掌握,就好像这是种谜一样。我希望通过电影来展现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我之所以拍电影是为了更多地与观众沟通,我不能放弃我的斗争。”


目前新片因为演员阵容等因素,而被认为是李沧东导演在资本力量驱使下的电影产物,但是结合导演的自我表述,我则更期待导演如何通过个人风格浓厚的影像手法展现年轻一代的生活困境和斗争。在大环境无法脱离的资本时代下,是否为资本所驱动或许以不足成为评价一部电影的标准,如何运用资本来制作出好电影,才是更让观众期待的事情。



李小飞:


1.必须要承认的是,韩国在宗教方面的确是一个极其复杂且独特的国家,这种文化上的开放性、包容性与自洽性或许在世界上都难以寻求到类似的经验。


在韩国,圣诞节与佛诞节都被平等地作为两种宗教节日设定为国家法定假期。甚至在首尔,佛教寺庙与基督教堂隔街相望,四周却环绕着儒教、天道教、萨满教等各种教派的建筑。这也导致了韩影出现了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亚类型”——韩国宗教片,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展出一套成熟的类型体系。


1945年“光复”以来韩国的佛教虽然摆脱了政治残酷的迫害,但来自西方的基督教代表更为先进的文明世界与现代化承诺,逐渐成长为深入人心的新的社会价值与情感信仰。但1980年随着军政独裁体系的进一步强化导致社会阶层矛盾的激化,而韩国佛教所宣扬的轮回生死观也恰恰迎合了彼时社会绝望怅惘的情绪,相关宗教题材的电影在韩影市场上重新崛起。


但相较于韩国早期宗教题材刻意宣扬信徒受难以及信仰顺从的故事,以佛教为主导的故事则不约而同地向着“寓言化的深山叙事”转变,通过僧侣封闭的禁欲生活展现出现代社会复杂的伦理关系与欲望法则,在“前现代”的深山里巧妙地转述“后现代”的欲望修行故事。


《诗》剧照


大家其实通过《诗》也可以看出“深山寓言”的痕迹——片中一度向着生命大圆满至臻境界的老妇人与其说是在渴求一首从心之诗,不如说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抵达所谓的美好芬芳的诗意生活,一处远离了俗世喧嚣与残酷争斗的桃花源渡,在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个体情感上的“深山”。


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虽然韩国屡屡诞生出极佳的宗教之作,但创作者本人却对宗教不那么热衷。


素有“韩国电影教父”之称的林权泽导演就曾经在公开场合宣称自己并不相信任何宗教,也无意在电影中对宗教做出任何文化价值上的探讨。大部分的韩国宗教题材只不过是借助“宗教”的外衣对导演个体/类型风格进行深度阐释或实践而已,“宗教”在某种程度上只不过为大量的韩国导演进行社会书写提供了一则广阔的文化空间。

 

《诗》剧照


2.的确,作为李沧东颠覆作品的《诗》可以说是一部最至臻至善的极简作品,在初看作品的时候很难不被影片中所裹挟着的浓郁的伤情与惊人的平静所感染,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当死亡伴随着诗情的临降,银幕前的每一个观众也在心中悄然终结了关于自我生命感怀的小诗。


需要指出的是,不同于一般的“魅影重重”的韩国艺术电影,《诗》摒弃一切超现实书写与情绪建构的可能,而是试图在素朴的生活流中瞬时捕捉人物不断遭遇情感抵牾时的困惑、无助与遭遇,而这种凝结于生活表征之下的平静却恰恰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惊悚”张力—对于未知生活恐惧的无助与彷徨。


《薄荷糖》剧照


如果大家熟悉李沧东的电影,可以发现他的影像世界里的人们永远是处于自我挣扎、自我撕裂与自我放逐的含混困境中,但这群人其实放在现实世界里考量其实都有着非常不错的生活,无论是《密阳》的中产家庭,还是《薄荷糖》里的政府公职人员,逼迫他们最终堕入疯狂且主体分裂的原因很简单——在面对大历史/大灾难的晦涩风暴下,他们全都失去了自我的信仰并最终导致自我精神世界的坍塌。


简言之,李沧东一直试图寻找生活的诗意的过程就是寻求个体能够抵御大历史/大现实最终的精神依靠的过程,即如何从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类”走向哲学意义上的“人性”的艰难涉渡过程。


《诗》剧照


由此,《诗》的伟大意义不言而喻——影片可以视作是李沧东从影生涯的一次关于生命主题的终极回答,也是对他诸多影片的始终坚执印证生命存在价值的一次集约性回答。


如果说影片中哪一幕最触动我的话,是最后一幕与老妇人同为诗友的警察很平静地将老妇人的孙子带上车的镜头具有极其强大的冲击力。导演非常巧妙地设置了祖孙二人打羽毛球的场面,孙子被带走后,警察却陪着老妇人继续打起来,一切都爆发了,但一切却又什么都没发生


这份“无言中的静默”带来的震撼与冲击力实在是一种极其高明的艺术手法,因为这也揭示了潜藏在芬芳诗情下的残酷的生活真相:“诗”即精神价值所在,当面对生活突如及来的风暴时,无须伤心垂泪抑或是临渊丧气,仍然要对生活抱有真诚与善意,虽然痛苦必不可少,但留存在无尽的时间隧道里的却仍然是一首令人欢愉轻盈的小诗。

 

《燃烧》剧照


3.《燃烧》尽管有商业化倾向,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于李沧东的期待,关键是他选择的演员也是今年来经受住韩影市场大浪淘沙后留下的演绎派演员,所谓好电影,也不过是大师与演员相互成就的关系。薛景求自经受李沧东的调教后,在近些年的商业大片中仍然能奉献出震撼人心、入骨三分的表演,这是李沧东演员调教的功力。


当然,这也会带来新的疑惑——对于一向依赖演员高水平发挥的李沧东来说,一旦演员表演失误,是否就意味着影片本身大打折扣的风险呢?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从目前的韩影演员代际转换来看,昔日的三驾马车与艺术片逐渐绝缘而全部转向了“跨国大片”(《雪国列车》的宋康昊,《超体》中的崔岷植),他们已经是韩影当前走向世界、走向全球的商业代言人。


因此,艺术片领域存留的空间必须由新一代以刘亚仁为首的年轻演员填补,这也为他们最终成为新一代的韩影一线阵容提给了机会。此次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更是将“新生代”的韩影演员推向全世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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