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濒危语言志｜西藏察隅达让语调查笔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商务印书馆汉语中心 Author 宗晓哲
自第一次接触达让语，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年头了，随着语保项目逐渐接近尾声，那些调查的片段也不断闪现在眼前。
2014年，我们调查团队第一次前往西藏。那时，西藏对我来说充满了神秘感。调查路上蓝天白云、高原雪山，无一不让我觉得兴奋无比。不过，事情总不是一番风顺的。我们在从林芝市区前往察隅县的途中，遭遇了泥石流，道路完全堵塞，无法继续前行，最终只得入住一个简陋的木屋。直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当时和同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学习国际音标的场景。那时，李大勤老师告诉我们田野调查会带给我们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它会让我们对生活进行反思，从而获得更多的人生启示。历经一个星期，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察隅县下察隅镇。来到这里，我瞬间就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满眼苍翠，云雾缭绕，墨绿色的原始森林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远远望去，俨然就是一片仙境。
察隅县下察隅镇
或许正是在这样一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地方，让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出乎意料的美好。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我们便开始寻觅发音人。由于李大勤老师曾经到这里进行过调查，于是我们便追随着他十几年前的记忆，一同前往沙琼村，寻找我们第一位发音人小明龙叔叔。可是，当我们到达沙琼村时，才惊愕地发现村子里仅有寥寥数人，我们走访了很多家，却始终未见小明龙叔叔的身影。正当我们感慨时机不对，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呼喊声。转身一看，原来那人正是我们苦苦寻找的小明龙叔叔。那一刹那，我的心里不由得激动万分。有时候，缘分真的很奇妙。小明龙叔叔的到来对我们后来的工作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为我们团队介绍了许多优秀的发音人，其中巴布龙叔叔和夏电夏叔叔都为我们日后的调查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2015年、2016年因实施“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西藏察隅达让语”项目的需要，我们有了再次前往察隅县进行调研的机会。这两次的调研，因路途非常顺利，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深入了解达让僜人的日常生活，全面调查他们的语言和文化。可是，在调查中令我们感到痛心疾首的是达让僜语正徘徊在消亡的边缘。由于现代文明的快速发展，僜人的语言正逐步受到优势语言的侵蚀。而且在达让僜语中还流传着一定数量的口头文化作品，这些作品涵盖了神话、故事、歌谣、传说等内容，清晰地体现出僜人认识世界的方式以及他们的文化体系。遗憾的是，这些项目目前还未得到系统的整理和深入的挖掘，就已经随着时代的发展悄悄地流失了。
与第一年调研不同，后两次调研中，我们不仅要对达让僜语进行纸笔调查，同时还要进行音视频的摄录工作。由于语保工程采用了新型调查方式，因此也对我们音视频的质量提出了新要求。可是下察隅镇地处偏远，镇里的条件极其有限，因此为了达到项目的要求，我们总会急中生智，想出一些“可笑”办法。我们尝试过用棉被降噪、用电灯泡补光，甚至为了维护一个安静的环境，还经常爬到屋顶驱赶那些停在房顶上的鸟。现在想想，那段调查时光真的很令人难忘！调查的日子是艰辛的，但也是幸福的。在调查的这段日子中，我们与发音人叔叔们同吃同住，建立了极为深厚的感情。我们的主要发音人夏电夏叔叔和巴布龙叔叔是两位非常优秀的发音人。无论条件多么艰苦，他们都会努力配合我们完成工作。还记得，在音视频摄录过程中，为了降低噪音，我们只得关闭窗门。天气炎炎，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下，汗珠顺着叔叔的脸颊一滴滴淌下来，可是他却从未有过一句抱怨。叔叔淡定地告诉我们说只要能完成任务，再苦再累他都心甘情愿。这些话虽然朴实，但却一直温暖着我们的心，为我们顺利结束工程给予了极大的精神力量。
四年的时间，恍如隔日。如今临近项目结束，西藏语言调查的点点滴滴都像一个个电影的画面，不停地闪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即使是现在，我也经常会想起在下察隅镇上的那种生活，那些在调查中与发音人一起聊天、喝茶、欢笑不止的日子。可以说记忆中这每一幅画面都让我充满了幸福和感激，正是这一次次的田野经历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真正的语言调查，什么叫做真正的民族尊重与包容。感激生命里能够有这样的机会与僜人一起生活，愿他们永远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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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