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恩格尔系数可能已经降到底了，未来甚至会上升

说明：“腹背受敌的中国经济”是我分析中国经济的框架，包括论证，框架，以及对政策、产能、通缩等各方面的讨论，1，2，3，4，5，6，7，8，9，10，11，12，13等。具体见结尾的列表。

核心观点：随着中国经济进入“腹背受敌阶段”，居民收入增速将下降。居民将在保证生活必需消费品（例如食品、水电煤气、交通出行、通信、医疗保健等）开支的同时，削减在可选消费品方面（例如衣着、文化娱乐服务等）的开支。这意味着，中国的恩格尔系数很难再继续下降，甚至可能上升。这对股票投资有重要启示（见文末结论）。

一、恩格尔定律与恩格尔系数

恩格尔定律是以德国统计学家恩斯特·恩格尔（Ernst Engel，1821-1896）的名字命名的。恩格尔曾经担任萨克森邦和普鲁士的统计局长达数十年，在对比利时、德国、英国、法国的工人家庭进行调查统计时，他发现：

一个家庭的收入越低，用于购买食物的开支占家庭收入的比例就越大，用于教育、文化娱乐、医药卫生方面的开支占比越低。

这个规律被称为恩格尔定律。进一步可以定义：

恩格尔系数 = 食品支出总额 / 家庭消费支出总额

恩格尔认为，该指标是“表示居民物质生活水平高低的最佳指标”。 

图1 恩格尔系数

资料来源：自己绘制

显然，在其他变量（例如消费品相对价格、食品质量和结构、城市化率、老龄化率等）不变时，家庭收入越低，则恩格尔系数越高；家庭收入越高，则恩格尔系数会越高。即随着收入上升，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开支在总消费开支中的占比下降了。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家庭的恩格尔系数越低，表明该家庭收入越高。

由此推广到一个经济体，如果一个经济体的恩格尔系数越高，说明该经济体越穷；恩格尔系数越低，说明该经济体越富裕。

1970s，联合国粮农组织（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FAO）设定标准，认为恩格尔系数在59%以上为贫困，50-59%为温饱，40-50%为小康，30-40%为富裕，低于30%为最富裕。

二、中国恩格尔系数的长期下行趋势

图2展示了中国全国、城镇居民家庭、农村居民家庭的恩格尔系数。整体看，1978年以来，我国恩格尔系数趋势下行，是一个经济体在城镇化/工业化进程中的典型表现。

以城镇居民家庭为例，1978年恩格尔系数是57.5%，即家庭消费支出中，有57.5%用于购买食物。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家庭收入持续增长，恩格尔系数逐年下降。2000年降低到39.4%，进入小康社会。2010年降低到35.7%。2019年降低到27.6%。2020年是29.2%。2021年7月1日，中央正式宣布，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 

图2 中国的恩格尔系数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同意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比如来江涛、胡学平（2023）认为，2021年我国31个省份的恩格尔系数在30%左右，如果按照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标准，已经是富裕、甚至最富裕的经济体了，这不符合我国小康社会的实际情况。他们利用31个省的截面数据建立修正后的恩格尔系数模型，并用逐步回归法和倒数变换对模型进行修正，计算得到实际的恩格尔系数在40%左右，认为这符合我国的实际情况，更真实地反映了我国家庭居民生活的富裕程度。不过，我们主要是看趋势，因此在下文的分析中还是依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

三、2020年以来，中国消费支出增速下行，食品支出占比上升

（一）2020年以来中国消费支出增速下行

以城镇居民家庭为例，从图3看，2020年以来，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下行，2020-2023年均值是5.18%；人均年消费支出增速则上蹿下跳，2020-2023年均值是4.32%，都远远低于2020年之前的水平。我认为原因有：

一是疫情导致消费场景缺失，消费支出增速下降。

2020年1月新冠疫情爆发之后，在2020年一季度严重影响了居民出行和消费。到2020年5月，疫情整体上得到控制，从那时直到2021年底，经济还不错。2022年年初开始，长春、深圳、上海纷纷封城，严格封控。尤其上海的封控，导致经济发达的长三角变成了“经济孤岛”，供应链中断，消费大幅下降。2022年下半年，全国各地纷纷严格封控，严重影响了消费。因此在图3中，2020年、2022年消费支出同比增速都远低于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由此造成的低基数导致2021、2023年消费支出同比增速较高（且高于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 

图3  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和消费支出增速%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二是居民家庭主动收缩资产负债表，缩减消费开支。

此前我论证过，2022年的疫情导致中国居民家庭收入下降，并且对中长期经济前景的预期恶化，开始全面收缩资产负债表。这是改革开放40多年来的第一次。表现为居民主动归还贷款（追求负债最小化），缩减消费（消费降级），导致消费性支出同比增速下降。 

图4  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年食品支出与年消费性支出增速%

注：【1】迄今国家统计局尚未发布2023年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年食品支出金额和同比数据，图中的同比（6.07%）是我根据统计局的数据倒算出来的。算法是：用2023年城镇居民家庭的恩格尔系数28.8%乘以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年消费性支出金额，得到2023年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年食品支出金额，再除以2022年的数据，得到同比6.07%。

【2】从Wind提取的2013年人均年食品支出同比是-7.78%，异常，可能与口径调整有关。将其剔除。不过该数据不影响我们的分析和结论。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二）食品支出存在刚性，导致2020年-2023年恩格尔系数上升

如前所述，2020年之后消费支出增速明显下降了。但是从图1可以看出，2020年之后，全国、城镇居民、农村居民家庭的恩格尔系数都有明显的反弹。

从图5可以看出，2020年之后，在家庭的消费性支出出现波动时，食品支出保持了刚性，因此食品支出占比（恩格尔系数）上升了。 

图5  消费性支出和食品支出绝对值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为了看得更深入，我计算了食品、通信、居住、衣着、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医疗保健、教育文化娱乐服务等支出在消费性支出中的占比，数据截至2022年。结果见图6、7。

不难看出，2020年至2022年：

1、食品支出的占比（即恩格尔系数）是上升的。

2、居住支出的占比上升，但没有食品占比上升得多。这是因为：

【1】居民在公用事业（水电煤气）价格方面完全没有议价能力。顺便说一句，2023年以来，全国各地公用事业价格普遍上升，意味着未来这一块支出的占比会上升，居民将不得不削减其他方面的开支（点击1，2）。

【2】虽然疫情期间，政府曾经倡议房东给租客减免租金，但租客在房东面前缺乏议价能力。

【3】虽然2022年开始房价下跌，家庭的资产缩水了，但是家庭的按揭贷款并未减少（因此家庭的资产负债表恶化了）。

3、通信支出的占比比较稳定，这是因为通信（电话费、网费等）是现代生活的必需品，在我国有一定的公用事业属性，并且居民在这方面没有议价能力。

4、医疗保健支出占比平稳。这可能是因为，【1】疫情导致居民更加注重身体健康；【2】居民在医院、药品面前完全没有议价能力。

5、衣着支出占比延续下降态势。衣着占比与食品占比（恩格尔系数）一样，随着收入增长而长期下降。但衣着本质上是耐用消费品，不像食品那样必须每天都采购；高档服装还有可选消费的属性。在收入增速下滑时，家庭必然会减少购买衣服，或者降低购衣标准。

6、教育文化娱乐服务支出占比明显下行。原因可能是，【1】疫情期间消费场景消失，例如电影院、文化娱乐场所、休闲旅游场所、酒店等关闭或限流；【2】它们属于可选消费，在收入增速下滑阶段，居民会刻意地削减在这方面的开支。 

图6 食品、通信、居住在消费性支出中的占比%

资料来源：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计算

图7 各类支出在消费性支出中的占比%

资料来源：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计算

总之，2020年至2022年，居民在削减开支时，首先保证在生活必需品（食品、居住、公用事业、医疗保健）等方面的开支，同时削减了在可选消费（衣着、文化娱乐服务等）方面的开支。体现在数据上，就是图4中，2020、2022年消费性支出同比增速下降时，食品支出的同比增速下降得少，食品占比（恩格尔系数）上升了。 

四、中国恩格尔系数可能已经降到底了

此前我论证过，从2022年开始，中国经济进入了“腹背受敌阶段”（点击）。在这个阶段，国内要素成本上升，投资回报率下降，缺乏有利可图的投资机会，企业的融资意愿和投资倾向下降，储蓄率上升，导致投资增速、消费增速下降。企业更愿意出海投资。在这一阶段，容易发生资产负债表衰退（点击），M1、M2、社融、信贷余额同比增速将维持在比较低的水平（点击），将长期存在通货紧缩的压力（点击）。

在这一阶段，经济增速下行，总需求增速下行，居民收入增速下降，甚至负增长。只有那些具有先进技术的人，或者具有较强学习能力、能够适应新形势的人，才能找到工作。那些工作岗位很容易被转移到国外的人，则将很容易失业，生活陷入困顿。显然，在这一阶段，贫富差距将扩大，基尼系数将上升（点击）。

从逻辑上说，在这一阶段，居民的消费结构将发生如下变化：

【1】如前所述，居民在预期收入增速将长期下滑时，会削减消费开支，优先保证在生活必需品（例如食品、居住、公用事业、医疗保健等）方面的开支，削减在奢侈品和可选消费品（例如衣着、文化娱乐服务等）方面的开支。这会导致恩格尔系数上升。

【2】随着收入增速进一步下降，在发生严重的经济衰退时，在必需品中，居民也将降低要求，例如降低对食品的要求，不再追求“吃得好”，减少采购“高端食品”、“可选食品”；而以“吃得饱”为目的，只采购满足生活基本需要的食品。这将导致居民在食品上的开支减少。但由于此时收入和消费开支也减少了，因此恩格尔系数应该还是上升的（即把图1、图2中恩格尔系数随收入增长而下降的趋势反过来）。

【3】极端情况下，随着经济越来越差，居民的储蓄被逐渐消耗，居民也将开始削减在生活必需品方面的开支，进一步降低对必需品“质”的要求，维持基本的数量要求。甚至对“量”的要求也降低。

总之，我认为，随着中国经济进入“被追赶阶段”或者说“腹背受敌阶段”，从理论上来说，恩格尔系数的下降趋势已经结束了，很难再继续下降。随着经济增速长期下行，恩格尔系数可能会上升。

五、日本的经验

按照辜朝明（2023）的观点，美国在1970年、日本在1990s中期、韩国和台湾省在2005年进入了“被追赶阶段”。如果我对中国恩格尔系数未来趋势的判断（即上一段）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应该也能看到美国、日本、韩国、台湾省的恩格尔系数触底上升。

我只找到了日本东京都1996年之后的恩格尔系数，因此用东京都的居民消费数据进行分析。

1990s年至今，日本经济长期停滞，居民收入和消费支出同比都一直在0附近徘徊。从图8看，2012年安倍晋三推出“三支箭”政策之前，东京都居民家庭食品支出同比增速与消费支出同比增速类似，都在0上下波动。2012年之后，食品支出同比长期为正值，导致恩格尔系数上升（图9）。 

图8  日本东京都居民家庭的消费支出同比%

资料来源：日本东京都统计局

图9显示，1996年之后，东京都的恩格尔系数横盘震荡，缓慢上升，趋势上符合我对“被追赶的经济体”恩格尔系数的判断。 

图9  日本东京都的恩格尔系数

资料来源：日本东京都统计局

我计算了2002年至2023年东京都家庭各类开支额占总消费开支额的比例（图略），发现：

【1】家庭在食品、教育、医疗保健、家具家务用品方面的支出，在消费支出中的占比上升。

【2】在文化娱乐、住房、服装和鞋类、其他方面的支出占比下降。从图8也可以看出，服装和鞋类支出增速整体长期低于消费支出增速，导致服装鞋类支出在消费总支出中的占比持续下降。

【3】燃料水电及照明、交通通信等方面的支出，在消费支出中的占比大体持平。

这一消费结构的变化，与上文所述2020年以来中国居民消费结构的变化大体类似，都是在保证基本生活需求的同时，削减了“可选消费品”。

六、结论

从1978年以来，我国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曾经长期下降。随着中国经济进入“腹背受敌阶段”，居民预期收入增速下降，居民将在保证生活必需消费品（例如食品、居住、公用事业、医疗保健等）开支的同时，削减在可选消费品方面（例如衣着、文化娱乐服务等）的开支。这意味着，中国的恩格尔系数已经到底了，很难再继续下降，甚至可能会上升。日本的数据可以作为例证。

这意味着，在收入增速下滑阶段，进行股票投资时，

【1】对于奢侈消费品、可选消费品，比如高档服装、名表豪车、高档白酒、钢琴、高档化妆品、医美、旅游、娱乐、高档酒店、高档消费电子（手机、电脑、智能家居）等行业，应该更加谨慎。

【2】收入增速下滑阶段，居民会首先削减在服装、文化娱乐服务（如体育用品、纸质书籍、院线、休闲、旅游、酒店）方面的开支，并且幅度会比较大，对这些行业要特别小心。

【3】如果未来经济增速快速下滑，那么居民不仅会削减奢侈品、可选消费品的开支，也会削减在必需消费品的开支，减少采购量，或者降低质量要求，所有行业的股票都会下跌。

【4】可以加大在公用事业（水电煤气）、类公用事业（交通、通信）、医疗保健、食品、中低端白酒等方面的配置。

【5】上述投资建议是长期的，是5-10年的建议，不是一年两年的建议。

居民削减消费开支，对经济的打击是巨大的。因此从2023年以来，我一直在说，政府在出台政策时，应该着眼于直接改善居民的资产负债表、刺激消费，这样才能见效。而不是采取进一步损害居民资产负债表的政策。

参考文献：

来江涛，胡学平，《恩格尔系数模型的修正及其实证分析》，《山西大同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23年6月。

[美]辜朝明（著），徐忠，任晴译，《被追赶的经济体》，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23年11月。

延伸阅读：腹背受敌的中国经济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