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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所|梅雪芹:英格兰景观中的历史

梅雪芹 碎金书坊 2023-05-18

编|译|所

2018年06期

英格兰景观的形成

霍斯金斯的这种分析和评述启发我们,在研究和讨论某时某地的历史变化,分析变化的影响和得失时,除了需要了解它的外表如何、它的经济系统如何运作、外在的观察者如何描述它之外,更需要倾听身处变化之中的人们的心声,深入了解他们真切的得与失以及面对变化时茫然无措的感受。


英格兰景观中的历史

梅雪芹

终于,跟随霍斯金斯先生的步伐,在纸面上和想象中到英伦大地游历了一番。这一番游历,也即是一次古今穿越,上迄公元5世纪中叶英格兰先民到这里定居之前的“远古时期”,下至20世纪50年代英国人在现代城市中生活的“今日时刻”。在此期间,我们越过高地低丘,蹚过河湖海面,走过大街小巷,进过乡村客栈,听过野兽嚎叫,赏过鸟语花香,因而收获了异常丰富的知识,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那引人入胜的,那启发思考的,那感时伤怀的,点点滴滴,莫不让人欣喜。

在这部英格兰景观史中,霍斯金斯不仅用细腻的文字刻画了多彩多姿的景观,而且用大量的图像展示了不同类型的景观,图文并茂,引人入胜。这可能是景观史著作的一大特色吧,而霍斯金斯对这一特色的把握可谓得心应手。


从文字来看,书中的景观描述可说是细致入微,让我们引述一段略加品味。譬如,关于诺曼征服时期英格兰的景观,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尽管到诺曼征服时大多数英格兰村落已经有模有样,当然其他许多村落业已消失,但是广大的地区仍保持自然状态,期待着人声唱响。许多地区的原始森林,像肯特郡和萨塞克斯郡的安德里德的大片森林,或米德兰的大森林,仍然“在悄悄地抖掉落叶,萌发新芽,可是却无人驻足观赏,也无人为此感时伤怀。”其他地方,譬如在萨塞克斯郡和肯特郡海岸边,在英格兰东部神秘的沼泽地带,在萨默塞特平原,在低地各处的小块田地,许多这样的景观中只见大群水鸟栖息。内陆地区,特别是遥远的西部和北部,还保留了上百万英亩的石漠荒原,惟有野兽的嚎叫声经常回荡,老鹰和渡鸦自由自在地盘旋。什罗普郡的厄恩伍德村和德文郡的雅恩斯康比村就是对从前某座“老鹰森林”和“老鹰河谷”的纪念。与此同时,位于约克郡西区远方高处利顿谷地上方的石灰岩悬崖,为这些高贵的鸟儿提供了筑巢之处,没过多久,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安克利夫村就得名于这座“老鹰悬崖”。在那里面一些遥远而僻静的处所,除了风声雨声,只有绝对的寂静笼罩上空。

这一段文字,几乎涉及11世纪初诺曼征服时英格兰各地的景观风貌,其类别包括人类社会的村落、田地,自然世界的森林、海岸、沼泽、平原、荒原、河谷、悬崖,还有经常嚎叫的野兽,自由盘旋的鸟儿。这些丰富的文化与自然元素,一同绘出了特定历史时期英格兰景观的细密画像,后世之人可以透过它们而感知彼时彼地景观之外貌和内涵,尤其是那自然的辽阔与寂静,和着风声雨声野兽声,力透纸背,令人难以忘怀。而这样的文字刻画所体现的不同时期英格兰景观的特色和细节,在书中处处可见,相信读者诸君不难领略、体会。

与文字相辉映,该书第一版所配图像包括示意图总共99幅(2013年版减为96幅),从达特莫尔的中央荒原、罗马大道、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农庄、中世纪的渔村和桥梁、伊丽莎白时代的庄园大宅,到议会圈地产生的田地模式、特尔福德所建的运河桥梁、1848年柴郡的克鲁火车站、林肯郡的波士顿教堂与集市、经过规划的城镇等,英格兰各个历史时期的各类景观画面不一而足。作者甚至还用了一幅图来告诉人们,他心目中“地道的英格兰景观”是什么模样。因此,如果说,图像是人类社会活动中最常用的信息载体,是对客观对象的一种相似性的、生动性的描述或写真,那么,霍斯金斯在运用这一载体来承载极其丰富的历史信息时,也力求它们对英格兰景观的描述达到生动、逼真的效果,这是令人钦佩的。


作为一部致力于探讨英格兰景观形成、发展的历史著作,与一般的关于英格兰景观风貌以及整体上研究英格兰地形地貌的作品不同,作者自己对它的定位是,如实地“呈现英格兰景观,竭尽所能解释它到底是如何呈现出当前的模样,那些细节到底是如何添加的,是什么时候添加的”(第一版序),因此,它关注一切已改变自然景观的东西,并极力回溯其背后的历史,力求为英格兰景观框架增添鲜活的内容和细节。这样一来,该书在引人入胜的同时,也启发我们如何更全面、更深入地思考和探讨与英格兰景观形成相关的诸多历史问题。其中对一些的问题探讨、分析,令人印象深刻。这里仅举一例,即霍斯金斯有关敞田制及其塑造的乡野景观随议会圈地运动开展而消失的论述。对此,他特别以北安普顿郡北部的海帕斯顿荒野(Helpston Heath,一译赫普斯通)为例做了具体剖析。他引述了两位基本上属于同一时代的英格兰诗人的相关描述,从外在和内在于那个世界的角度,谈及局外人和局内人的不同认识和表现;他这样说道:

克雷布在《村庄》一诗中也描述了那片荒地,用语有些粗野。毫无疑问,他们都描绘了那里的村民们的艰苦生活,以及一如克雷布所见的其周遭环境的贫穷;但克雷布不像克莱尔,他不是农民,他以局外人的身份理解这里的景象,因而将它描绘得丑陋不堪且令人不适。克莱尔对于那片荒地的看法更真实一些,因为那是作为局内人的农民的见解。他在这里土生土长,是它的一部分。尽管他从没有故意去美化它,或假装它不过是“大自然的荒野”,但克莱尔在其中还是看到了克雷布全然忽视或敌视的东西,并感受到了它们在变化和“改良”到来时出现的损失。

这两位诗人,一位是乔治·克雷布(George Crabbe,1754—1832),一位是约翰·克莱尔(John Clare,1793—1864)。前者出生于英格兰东部萨福克郡的海滨城镇奥尔德堡(Aldeburgh),是外科医生、牧师兼诗人,对于北安普顿郡的乡村海珀斯顿来说,他显然是外乡人或霍斯金斯所说的“局外人”。后者在海珀斯顿出生,成长,与那片由荒野和树林构成的小世界融为一体,“是它的一部分”,并成为了“英格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劳工诗人”,还被认为是“纯粹的农民出身并以农民身份创作的英格兰诗人”。因为与那个地方的关系和身份的不同,所以他们对同一片乡野及其命运转变的态度和感受就判然有别。

上述差异及其产生的缘由,显然是不难理解的,因此不必对之过多地分析。而我在这里转述它们,其实是想强调,霍斯金斯的这种分析和评述启发我们,在研究和讨论某时某地的历史变化,分析变化的影响和得失时,除了需要了解它的外表如何、它的经济系统如何运作、外在的观察者如何描述它之外,更需要倾听身处变化之中的人们的心声,深入了解他们真切的得与失以及面对变化时茫然无措的感受。这种内外兼顾的方式方法,在历史研究中显然是需要倍加重视和普遍运用的。

更需要提及的是,在上述内外兼顾的分析和评述中,自然渗透着作为历史学家的霍斯金斯的忧患意识和人文关怀。这一点,在这部英格兰景观史,尤其是对近现代时期英格兰景观变化的历史叙述中表现得十分明显。而这一点,可能也是作者本人确定历史学家在地质学家构建的景观框架的基础上所应添加的鲜活内容之一。对此,作者在最后一章“现代英格兰的景观”的叙述中多有体现。其中他说到,自19世纪末年,“尤其是1914年以来,英格兰景观上的每一点变化要么使它变丑了,要么破坏了它的意义,要么两者兼具。”这样的说法,不免让人觉得有几分感时伤怀,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然而,它毕竟是作为生于英格兰、长于英格兰的英国史家,一位像19世纪的克莱尔那样的“局内人”,在见证自己所生活的20世纪英格兰的诸多变化时产生的真切感受。因此,作为局外人的我们,在谈论这个世纪英国取得的经济、社会建设的巨大成就时,一定不要忘了听一听作为局内人的这位英国同行的凄美心声。


以上所记的,只不过是这些年里我们研读、释译这部著作过程中所感、所思、所获的点滴,其实尚有太多的感受难以尽述,而个中烦恼和苦乐滋味,唯有自知。无论如何,做这项工作是有意义的,而我们对待这项有意义之工作的态度也是认真负责的。别的不说,单单那两百几十条译者注,就是我们额外付出时间和努力的一种反映。

如今,这项迟迟难以圆满完成的工作总算要告一段落。当此之际,特别想说的,即是感谢的话。首先要感谢的,当然是霍斯金斯这位出色的向导,因为他提供了一部了解英格兰景观史的上佳指南,把我们引入巨大无边的知识海洋,使局限于某个领域的我们能到这知识海洋的许多其他层流中去探险、考察和认知。其次要感谢的,是英国爱丁堡大学的狄金森教授、北京大学历史系钱乘旦教授以及清华大学历史系刘北成教授,他们合作主编“英国史前沿译丛”,因而开启了这本书的翻译工作。感谢他们的信任,由我们负责翻译这部历史经典,使我们有机会涉猎以前学习和研究英国历史时几乎未曾涉及的领域和问题。此外,还应该感谢的,就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的高岱教授,他经常提醒我们如何做好这部历史经典的翻译工作,如何在“理解”和“表达”两方面下功夫。不仅如此,他还给予了很多直接的帮助,包括三校期间对两处翻译“硬伤”的处理,无不体现他的悉心关怀。而他偶尔针对译文中理解肤浅、表达欠妥之处所作的严厉却又合理的评点,更让我们心服,口也服。

最后,还需要说明的一点是,由于本书在讨论景观时仅仅涉及内含威尔士的英格兰,对苏格兰和北爱尔兰的有关情形未置一词,因此,根据高岱教授的建议,将中译本书名定为“英格兰景观的形成”。同时,对书中的English或England也一律译为“英格兰的”或“英格兰”,少数几处的“Britain”则译为“英国”。

愿细心的读者能从译文的字里行间以及诸多译注中,体会这份翻译工作的艰辛,因而在不经意间发现其中的错漏时,能心怀谅解之美意。作为译者,我们必须向几位极其认真地负责拙译编校工作的朋友表达由衷的敬意。谨以这部译著为我国出版界的老寿星商务印书馆的120寿辰献上一份祝福,祝愿这座百年文化老店在繁荣、发展先进文化方面再创辉煌。


本文系《英格兰景观的形成》译后记,《文汇读书周报·三味书屋 》2018年1月29日曾刊登此文。作者梅雪芹,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英格兰景观的形成》

  作    者:[英] W.G.霍斯金斯

  译    者:梅雪芹、刘梦霏

  开    本:16

  装    帧:平装

  页    数:349


W.G.霍斯金斯的《英格兰景观的形成》一书,开创性地考察了英格兰景观的古今之变,成为景观史研究领域的开山之作,在地方史、英国史及环境保护方面具有影响深远,自1955年出版后不断再版。该书通过大量的原始资料,辅以田野考察报告及时人记述,系统地梳理了从公元前2500年到20世纪中期英格兰景观的变化历程,勾勒出了景观形成的清晰线索,说明了人类活动对景观演进的作用。在书中,霍斯金斯表明了自己对前工业时代英格兰如画景观的追忆与缅怀,以及对其现代景观的反思与批评。该书用大量的图像展示了不同类型的景观,图文并茂,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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