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灵魂归根结底还是孤独的
在步入晚年之时，我回顾一生，觉得差强人意。特别在情感生活方面，我经历了美好的爱情、友情和亲情，觉得不虚此生。
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厌烦人际关系时，曾有过像植物那样生存的愿望，至少应当此生只做植物学家，不做社会学，不研究人。细想各种人的生活状态，做社会学的一定要和人打交道，要了解各种尘世的烦恼；做动物学的要和动物打交道，不小心会被咬到。研究蝴蝶倒不必担心被咬，但是也要费力到处去抓蝴蝶（隐约记得在哪里看到，纳博柯夫业余爱好是捕蝶，那情景倒是挺浪漫的）。而植物则不同，它们静静地呆在原地不动，你爱怎么接近它们都行，爱怎么接触它们都行，爱怎么研究它们都行，而且你的生活中充满了绿色，终生在空气清新的地方徜徉，心情多么静谧，思虑多么清澈，远离尘世的纷扰和各式各样的欲望，就连动物不也有各种欲望吗？有欲望就有烦恼，远不如植物，是一种无欲无求宁静存在的状态。
话说回来，如果是一种不讨厌的人际关系，那也是很舒服的，有时还能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愉悦，甚至可以说是狂喜。在这方面，我是个幸运儿，一生所有的爱情、友情和亲情都是美好的，温馨的，给我的感觉都是正面的。
无论怎么说，人生在世总是惧怕孤独的，有另一个灵魂与自己相知相恋，会感觉到不那么孤独，与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比较紧密的联系。但是，我不得不狠心说，即使有爱情、友情和亲情的陪伴，人的灵魂归根结底还是孤独的。就像疼痛，当我牙疼的时候，别人，再爱我的人，也不会疼，他可以想象我的疼痛，爱得深的人，甚至可以有感同身受的感觉，但是“感同身受”与“身受”还是不一样的。真正痛彻心扉的还只能是自己。这就是人生孤独的明证。
有时想想，孤独也没什么不好。自己独自一人去感受快乐和痛苦，快感和痛感，敝帚自珍，孤芳自赏。独享给人的首要感觉是自由，无论感觉到的是快乐还是痛苦，与别人无关，只是自己的心境。如此这般，是多么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当人陷入人际关系时，就没有这么自由的心境。你对人家好人家对你不好时，你痛苦异常；你对人家好人家对你也好时，你快乐异常。这是独处时感觉不到的，至少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但是，把自己的心情系在别人的态度上，是多么不自由啊，远非彻底独处、彻底孤独那样自由奔放，无忧无虑。这就是我在经历了美好无比的爱情、友情和亲情之后，依然固执地对孤独情有独钟的原因。
我喜欢美好的人际关系，我更喜欢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也许你还想看：
虐恋中短篇小说集三卷本《黑骑士的王国》李银河著
插图设计：胡晓江
购买信息：香港各大书店、香港机场五大书店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