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焉耆县老城村出土银碗铭文释读及该遗址出土银器考古文化浅析
👆
点击上方蓝字「珠饰与文明」关注公众号
行游世界,在路上遇见无限美好
萨珊波斯银器,
具有很高的美学造诣和艺术价值,
并蕴含着丰富文化内涵和历史信息。
🔺 萨珊波斯银盘
内容摘要:新疆焉耆县七个星乡老城村出土了一批南北朝时期的银器,其中一件银碗底部和圈足外壁分别刻有两段铭文。通过对银碗圈足外壁铭文的释读,以及对这批出土银器的琐罗亚斯德教图像学和工艺学研究,认为该批银器可能均来自萨珊波斯帝国的贸易。该银碗上帕列维铭文“荣耀的场合(1āzarm 1bār)”或“圣果(1āzarm 3bār)”说明其可能被用于与琐罗亚斯德教相关的祭祀或庆典中乘放水果。
关键词:新疆、银器、帕列维文、南北朝、粟特、萨珊波斯
「1. 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银器」
焉耆县七个星乡老城村位于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东北约46公里(图1),1990年出土了一批银器,年代约为南北朝时期(公元368-589年)。[1,2,3]有很多学者对其中一件七鸵纹银盘进行研究,认为其为粟特遗物。[3]新疆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这批银器中,有一件纹饰较简单的银碗,“敞口,平沿,小方唇,自唇下至圈足外壁有60道凸起的直棱,圈足焊接,高2厘米,碗底和圈足外壁各刻有一行铭文”。[4,2,5]有学者认为这件银碗的两处铭文是“一组中古波斯文数字,但读法未确定,有可能是表示器物的重量,另一种可能是指银器的价值”,并判断其为萨珊王朝器物。[2]
🔺 图2:新疆焉耆县老城村出土铭文圈足多棱银碗。[5]
「2. 银碗铭文的释读」
🔺 图3:波斯银碗圈足上的铭文。[6]
银碗圈足外壁上的铭文由六个笔画组成,按照波斯帕列维文字特点和语法(即中古波斯文字),可以释读为两个文字,并非帕列维文数字。[7]所以,之前有学者认为圈足铭文表示器物的重量或银器的价值的观点值得商榷。[2,5]
该银碗圈足外壁的拉丁文转写分别为āzarm(图4-2)[8]和bār(图4-1)[9]。这两个帕列维文字分别有几个词义,会形成不同的词义组合。根据本文情况,第一个词选1āzarm,英文词义为“honor,respect”,翻译为“荣耀,崇敬”。[8]第二个词有3个词义较为符合,1bār对应的英文为“time,occasion”,翻译为“时机,场合”;3bār对应的英文为“fruit”,翻译为“水果”;4bār对应的英文为“load,burden,duty”,可翻译为“担当,负担,职责”。[9]因此,铭文可选的词义为:1)荣耀的场合(1āzarm 1bār),2)圣果(1āzarm 3bār),3)神圣的职责(1āzarm 4bār)。
🔺 图4:波斯银碗圈足铭文提取。
「3. 银碗的用途」
这类萨珊波斯银器或粟特银器上的铭文通常用来记录银器的类型、银器主人的名字、社会地位和(或)与价值相关的重量。[10]
与新疆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这件银碗类似的例子,还可见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图5)、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博物馆(图6)、科威特阿尔萨巴赫家族收藏(图7),[11]后三件银碗都未刻有铭文,所以更显得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这件银碗的珍贵。
这种高圈足多棱银碗的中间有时会装饰有图案,以鸟类为主,例如珍珠鸡(Guinea fowl),图案多以纹章的形式呈现。这种高圈足多棱银碗多被用于节日庆典,作为乘器使用(serving vessel)。[12]因此,上文铭文的第一种释读结果-“荣耀的场合,即1āzarm 1bār”和第二种释读结果-“圣果,1āzarm 3bār”都可视为合理,前者说明银碗使用的场合,后者说明银碗乘用的物品类别。
🔺 图5: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
🔺 图6: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博物馆藏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
🔺 图7:科威特阿尔萨巴赫家族收藏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
「4. 银碗的考古文化和年代」
圆形萨珊银碗的尺寸通常为直径约18-23厘米,高约6-8厘米。[13]这件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银碗直径20.5厘米,高7.4厘米,是标准的萨珊银碗尺寸。[2]另一件萨珊波斯高圈足多棱银碗直径17.4厘米,高8.6厘米,[11]也基本符合萨珊波斯银碗的标准尺寸。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银碗符合萨珊波斯圈足多棱碗的标准尺寸,而且铭文为萨珊波斯帝国的官方文字-帕列维文,所以其较大可能为萨珊波斯遗物。这种萨珊波斯高圈足多棱碗还可见青铜材质和锡材质的例子,该类型萨珊波斯器物出现于公元4世纪之后。[12]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萨珊波斯高圈足多棱银碗标注年代为公元6世纪,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博物馆藏珍珠鸡纹萨珊波斯高圈足多棱银碗标注年代为7世纪,科威特阿尔萨巴赫家族收藏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标注年代为5世纪。所以,之前国内学者指出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银碗的年代为南北朝时期(公元368-589年)是合理的。
从公布的资料看,与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同出一地[14]的还有一件山林狮纹银盘(图8)和一件七鸵鸟纹银盘。这件山林狮纹银盘,“敞口,平沿,侈口,小环底。自唇下至底部最外旋纹处有118道凸棱,盘内有一圈旋纹,中间阴刻一狮两树和山石团。狮呈行走状。树一高一矮,根于山石中,枝上结有果实。底部有3圈旋纹,最内圈旋纹中间有凹坑”。[2]
萨珊或粟特银器上的狮豹纹(也可能在中亚衍变成虎纹)可能受到希腊罗马银器上酒神狄奥尼索斯元素的影响。虽然中亚壁画上的狮纹多指向娜娜女神,但是银器纹饰上的狮纹更倾向于与希腊罗马的酒神有关。狮纹或豹纹银盘题材的萨珊波斯银盘可见于日本美秀博物馆(图9)[15]和科威特阿尔萨巴赫家族的收藏(图10)[16]。从制作工艺和纹饰角度,山林狮纹盘更倾向于来自萨珊波斯帝国,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粟特来源的可能。
🔺 图8:焉耆县老城村出土山林狮纹银盘。
🔺 图9:日本美秀博物馆藏豹纹萨珊银盘。
🔺 图10:科威特阿尔萨巴赫家族收藏的萨珊波斯国王猎兽纹银盘。
新疆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另外一件七鸵纹银盘(图11),“环底,也像浅腹的碗。盘内饰七只鸵鸟,底心一只,周围六只,身姿既有变化又有重复,皆单线平錾,阴文内涂金”。[2]鸵鸟纹萨珊或粟特银器目前仅见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这一例,较著名的萨珊银器馆藏和出土资料如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埃尔米塔什博物馆、德黑兰伊朗国家博物馆、日本美秀博物馆、科威特阿尔萨巴赫家族收藏、卡塔尔阿勒萨尼家族收藏、中国发掘资料中,都未见相关图像学资料。
至少在两万年前我国宁夏地区还有鸵鸟,我国旧石器时代晚期先民用鸵鸟蛋皮制作珠饰。[17]之后鸵鸟逐渐在亚洲消亡,野生鸵鸟仅见于非洲。新亚述帝国时期的滚印上还能看到英雄降服鸵鸟的图案,之后的新巴比伦、波斯阿契美尼德、希腊化和帕提亚时期,图像学中的鸵鸟图案已经难觅踪影。到了萨珊波斯王朝时期,野生鸵鸟应该已经在亚洲绝迹,亚洲的鸵鸟应该是由非洲贸易而来。同样来自非洲几内亚的珍珠鸡,其图案非常普遍的出现在萨珊银盘上(图12,图13,图14)。萨珊王朝时期著名的琐罗斯德教百科全书《班达希申》(Bundahishn)中,并未提及这两种鸟,也可以作为其外来属性的佐证。[19]
萨珊银盘常被用于祭祀和礼仪活动中,包括巴兹姆祭仪(bazm ritual)、瑙鲁兹庆典(Nowruz festival,即新年庆典)和滤取胡麻或葡萄酒祭仪(ritual of filtering hom and/or wine)等。[18]根据琐罗亚斯德教文献,鸟类是阿胡拉马兹达创造的善动物(benefit animals)之一。[19]来自非洲的鸵鸟和珍珠鸡,都可能作为宣扬和强化琐罗亚斯德教教义的图案符号,装饰于萨珊或受波斯琐罗亚斯德教影响的粟特地区银器上。数字“七”在琐罗亚斯德教中具有特殊意义的数字。因为琐罗亚斯德教奉行七位一体的善神崇拜,善神阿胡拉马兹达与象征其各种品格的六大天神是琐罗亚斯德教神系的核心。[20,21]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七鸵纹银盘可能代表六大天神守护中心的阿胡拉马兹达,但也可能有其他图像学涵义。萨珊帝国统治时期,如此罕见而且可能带有强烈琐罗亚斯德教宗教意义的银盘未制作于萨珊波斯,却制作于距离非洲更远的中亚粟特地区,似乎不大符合常理。根据学者对新疆焉耆县老城村出土三件银器的工艺描述、尺寸和图像特征的记录,[2]显示三件银器可能出自同一个或相近的来源。况且,焉耆县老城村同出的波斯铭文波斯高圈足多棱碗和波斯山树狮纹银盘很大可能来自萨珊波斯,而唯独这一件银盘来自中亚粟特地区,这也同样让人费解。所以,这件七鸵纹银盘也可能是来自萨珊波斯帝国的贸易。这三件银器来源的相关性研究,还可以通过科技考古的方法对银器成分和金相进行分析得出更直接的答案。
🔺 图11:焉耆县老城村出土七鸵纹银盘。
🔺 图12: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博物馆收藏的对羊生命树与群鸟纹萨珊银盘。
🔺 图13: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博物馆藏珍珠鸡纹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
🔺 图14:科威特阿尔萨巴赫家族收藏珍珠鸡纹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
🔺 图15:新疆焉耆县七个星乡老城村在丝绸之路上的位置。
新疆焉耆县七个星乡老城村地处古代丝路的重要位置,并与中亚粟特地区较为接近,来自萨珊王朝的货物,必须经过中亚粟特地区才能进入我国新疆,部分货物可能经过焉耆县附近区域进入中国内地。中亚粟特人在此过程中学习和吸收萨珊波斯的银器制作技术,或者萨珊波斯工匠依照其传统工艺和图像学习惯,在中亚粟特地区制作银器向东贸易,也不是没有可能。
「6.结 语」
通过对新疆焉耆县七个星乡老城村出土的一件高圈足多棱银碗上波斯帕列维铭文的释读,以及对该地出土的三件银器工艺和图像学研究,说明这三件银器都可能来自萨珊波斯的贸易,其年代约为萨珊王朝后期。高圈足多棱银碗上的波斯铭文显示,该碗可能被用于与琐罗亚斯德教相关的祭祀或庆典中乘放水果之用。
银器之美,丝绸之路!
参考资料与注释:
1. 知网和万方数据库均未见刊考古发掘报告,尚不知该遗址性质属于墓葬或窖藏,亦不知其年代判断依据。
2. 国家文物局编:《丝绸之路》,第166-167页,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年。新疆焉耆县老城村出土的狮纹银盘高3.3厘米,口径21.3厘米;另一件七鸵纹银盘高4.5厘米,口径21厘米。有关高圈足多棱银碗的规格描述见正文。该银碗底部铭文未公布,尚不确定其属于波斯帕列维文或粟特文,其内容是否为与银碗重量和价值相关的数字也不得而知。
3. 马万宏:《20世纪西北地区古代中外工艺美术交流研究的回顾》,第13-14页,西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宁夏博物馆编《丝绸之路:大西北遗珍》和国家文物局编《丝绸之路》都标明这批银器的发掘时间为1989年,马万宏论文中表述发掘时间为1990年,由于发掘报告未见发表,尚不能确定这两个时间哪一个更准确。出于完整引用的考虑,本文采用马万宏论文中表述的发掘时间。
4. 目前有两份出版的图片资料(宁夏博物馆编《丝绸之路:大西北遗珍》和国家文物局编《丝绸之路》)都只公布了圈足外壁的一圈铭文。
5. 宁夏博物馆编:《丝绸之路:大西北遗珍》,第110页,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年。(刻铭文银碗)
6. 该银碗于2015年1月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丝绸之路》展中展出。
7. Zeke J.V. Kassock: A PahlaviStudent’s Dictionary, pp.183-184, Fredericksburg: Kassock Bros. Publishing Co.,2013.(帕列维数字列表)
8. Zeke J.V. Kassock: A PahlaviStudent’s Dictionary, pp.29, Fredericksburg: Kassock Bros. Publishing Co.,2013.(铭文第一个词1āzarm: honor, respect)
10.Zeke J.V. Kassock: A PahlaviStudent’s Dictionary, pp.32, Fredericksburg: Kassock Bros. Publishing Co.,2013.(铭文第二个词1Bār: time, occasion; 3Bār: fruit; 4Bār: load, burden, duty.)
11. D.T. Potts: The Oxford Handbookof Ancient Iran, pp.938,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年.
12.Martha L. Carter: Arts of theHellenized East: Precious Metalwork and Gems of the Pre-Islamic Era, pp.300-301,London: Thames& Hudson Ltd, 2015.
13. D.T. Potts: The Oxford Handbookof Ancient Iran, pp.924,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年.
14. D.T. Potts: The Oxford Handbookof Ancient Iran, pp.922,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年.
15. 不确定另一件七鸵鸟纹银盘和一件山林狮纹银盘是与这件铭文萨珊波斯圈足多棱银碗同出于一个墓地或窖藏,还是同出于一处墓葬或窖藏。
16. [日]Miho Museum:Catalog of South Wing, pp.104-105,Shiga: Miho Museum, 1997.该银盘直径24.6厘米,高5.2厘米,重875.8克。
17.Martha L. Carter: Arts of theHellenized East: Precious Metalwork and Gems of the Pre-Islamic Era,pp.292-299, London: Thames& Hudson Ltd, 2015.该银盘盘口直径为31.4-31.7厘米;高5厘米;圈足直径0.9厘米;圈足厚0.6-0.7厘米;重1797克。年代约为公元300年。该银盘刻有帕列维铭文,表明银盘的主人和银盘的重量。
18. 任禹莹,王家琪等:宁夏水洞沟遗址2011年采集的鸵鸟蛋皮串珠研究,董为主编:第十六届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学术年会论文集,第253-260页,北京:海洋出版社,2018。
19. D.T. Potts: The Oxford Handbookof Ancient Iran, pp.926,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年.
20.Zeke J.V. Kassock: The GreaterIranian Bundahishn, pp.116, Fredericksburg: Kassock Bros. Publishing Co., 2013.
21. 贾利尔·杜斯特哈赫(选编),元文琪(译):《阿维斯塔—琐罗亚斯德教圣书》,第417-41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2. 贾利尔·杜斯特哈赫(选编),元文琪(译):《阿维斯塔—琐罗亚斯德教圣书》,第43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萨珊帝国历法中,七月的守护神是光明与契约之神密特拉。
覃春雷
独立学者、行游考古博物馆策展人
牛津大学、伦敦大学、
大英博物馆等机构访问学者
世界珠子研究者协会会员
埃及探险协会会员
行游世界 路上遇见无限美好
了解更多世界古文明知识
请关注公众号“珠饰与文明”
了解更多古代文明内容,点击以下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