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卷 | 短诗集:《深昼》1－5
善卷，山东潍坊人。男。
短诗集:《深昼》1－5
1
深昼
那些渴望走进未来时间的草木，
把山上深埋的太阳，化为了
它们坚硬的脚骨。
我们也曾经跟随着它们
爬上山峰，听着风在我们耳边，把世间
升腾而上的苍老的声音
一遍一遍地复述。
所有的昼都坠落在了
我们身后，所有的我们都在那巨大的
回光轰响中，如叶般飘落
又如叶般浮出。
晃闪
雾的兽选择了遁逝。
我们的眼中丢失了的光，
从潮湿的林间
缓慢地走出。我们也想
在这晃闪的世界上，做一只
悄然遁逝的兽，
只留下，那些缠绕过我们
眷恋目光的暖的雾丝。
远祷
我离开之后，
他们开始拆解那座暮光之桥。
桥下等待飞翔的鱼，
静谧里思念着星雨的欢叫。
它们也曾和我一起，蜷居在
那个巨大的生命之瓮中，
逐水游荡，随风飘摇。
我远远地为它们
无声而祷:
不要去寻找永生，也不要
被永生找到。
火的愉悦
时间之棒在地上撒落。
我裸袒。接受它抽象的捶打。
这捶打，在我锈烂的肌肤上
越发急迫。它急迫地去寻找，
寻找一种火的愉悦。
圆空
那拉长了绳索的风，在水下
追赶着秋的哨声。有人抖落了他
垂在天边的空袖，抖落了
我们枕了一夏的夜星。
兀立
我驶入尘世的浪涌。
我不知，我将去何地。
人们学会了在喧嚣之中沉睡，
也学会了在喧嚣之中慢慢死去。
我试着去点数喧嚣里
仅存的那些静默，它们
正如我一样，在漫湮的沉坠中
一根根如针兀立。
冷融
我们把声音之石藏到了
厚壁如山的井中。
它保持了纯净。
在他们把我们
卷入末世之幕的时候，
它还在闪着光
澄暖着暗黑中那种
彻骨的冷。
之间
我们每天都去连接那些
中断了的光线之线。
云在田野上拢着长发，
风在树窠里偷听着水流。
我们在包裹着我们的衣服里，
努力保持着充盈，行走在
生与往生之间。
凹海
在世界旋转的中心，你一直
存在。当我看见你，
我们对视的眼中，都不再有
孤独留下的空白。
骨调
每一次叩击，我都听到了
石中的人，轻声啜泣。
我就是你呀，一万年的寻找。
2
尘寂
我们想用星的火焰涂写记忆。
我们想在海的马上
悄然休憩。
我们瞬息中活着，我们
瞬息间隐去。
我们不是永恒，我们见证
永恒的殇逝。
旋花
他们在火中栽植着
宇宙的罂粟。我们仰望着它们
如云般地盛开。
我有时梦到有一朵
来到了我的体内，
疾疾地旋转着，让我空旷无边的
生之世界，在火浴中变得
绚烂多彩。
心洞
每一个人心里都藏着
一份寂静。有时候在深夜，
有时候在黎明，幽谷中
那新生的光，吹奏起召唤的笛声，
让那寂静，开始盈满
我们的心洞。
秘衣
我们寻找着自己的肉体。可能
鸟儿衔着它，把它当成了短短的影子。
可能水流冲刷着它，把它当成了
小小的卵石。可能它就在月光下沐浴，
知道我们偷偷地在把它长久凝视。
另冬
天空更空。
回来的人小心地珍藏着
从云间带下来的
明澈的蓝冰。
我们都是第一次如此地酣睡，
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
长久严冬中
陪伴寒冷的唯一生灵。
海的琴
曾经有一幅画，描画了海的琴。
你听不到琴声，也看不见弹琴的人。
你只是看到，在你停止歌唱后，
我们去找寻那些，循了歌声
坠落在珊瑚丛中的星辰。
耳语
每一次我在梦中虚构
那个孤独者，都听到了窗外
那些森森的古木，在轻轻诉说:
我们也曾经尝试着
离开这个可见的世界。
雨人
叶与叶之间有雨在下，
雨与雨之间
盛开了时间的花。
在我推开窗寻找她的时候，
只看到了那光伞下
飘逸的长发。
满夜
我们拾起九月遗落的歌。
我们拾起了前生的遗落。
我们拾起一夜的月光，
我们拾起了破碎了的
泪的窗格。
星念
旅人，莫要停。
你转过霜月暗蚀的
群山，你转过地下弃世人的骸骨
燃烧的冷焰，你转过风的封印
钤住的七颗星念。
那里，光的金
正在为黑的梦打造一个
亮闪的长冠。
3
静者
他在我的眼中枯坐。
我们一起慢饮
我们记忆中
长长的
暮色。
僧侣
他们站在崖下，
雾，缭绕了袈裟。
我来时，已无雾。
只有他们肩扛的巨石
几欲崩塌。
夜忆
所有对这个世界进行探寻的声音，
都在各自的角落寻到了安息。
我们这些收集月影的人，
在风中扑动着无声的双翅。
当我们望向那些熟悉的山和水，
熟悉的哭泣又开始在夜空轰然漫溢。
迟雪
多年以后，它在我们
走过的世界飘落。
它期待着有风，风变得柔和。
它期待着有月，所有的黑得到溶解。
它期待着再有我们，让这个碎世
得以静然复合。
一生
有些事物在我们记忆中一直
不愿苏醒。我们敲击它们空的躯体，
它们就会发出懵懂的应答之声。
等到我们从另一世界归来的时候，
发现它们，一直孤独地站在
时间镂刻的细密孔格中。
梦之眼
在我攀坐鸟喙俯瞰这个尘间之前，
一个声音告诉我:
梦，快来我的梦中吧，我会让你
看清这世上
拥有万谜之源的那张脸。
隐石
风领着众神一路向西。
我们匿在河边，屏住了鳞片中
紧张的呼吸。
雨后的阳光变得更加有序，
它也在等待着他们，
又一次没入水中，化作我们
攀缘上岸的基石。
终哨
最后的鸽群不会想起我
最后的哨音中
滚涌而出的苍老。
它已融化了远空中
冰封的桥，它已召唤了
地下急欲滚涌而出的风暴，它已吹裂了
我贴满光咒的额头，它已听到了
鸽羽下暗海的咆哮。
它们让我收起了我
最后的一哨，也让我收起了我
最后的那声苍老。
午窗
有人在田野里
翻动着那片种满甜蜜的土壤。
我们坐在窗下，听着远方
列队而来的蚁兵
步伐齐整，号声嘹亮。
后山
他们把雪魔王带到了我的面前。
我知道，只有他撕裂般地喊叫
才会让那个遁逃的太阳
从后山显现。
4
域示
他说:
穿过这个万兽饮水的池子，
你们就到达了另一个秘域之地。
旧故
我们走过了那个
垒积着人间
沉淀之声的峡谷。
回首望去，日光之下，
除却无影的我们，
依然一无一物。
交织
他们允许
我们离开之前
最后一次走进我们的梦里。
我们移动。
梦已静止。
黑暗正将我们身后的黑暗
慢慢收集。
蔓绕
月光顶着夜的袍，在墙角处
幻变着。
如同我们，
这些藏匿在词语深处的小鸟，
笃笃地，啄食着雨润之后
饱满了的诗的枝条。
夕之谷
风在霜的方屋上勾画着
冬的规则。
水在井篮下温暖着
那些想要携带温暖的事物。
最远处的那座山，俯瞰着
林海中
欲眠未眠的草木。
我们爬上树端
开始摇落
那些蠕蠕的阳光的水母。
秋声
水之埙唤引着我们这些
孤单的泅渡者。鸟鸣中听到了
一叶的脉裂。
又一个过去向着过去
飞去。又一个时间之壳
为我们敲击着
安息的歌。
晶目
星耀满天。
它们召唤着我们
去捡拾原野中碎裂的雪骨。
人世
他们用光遮蔽
我们的眼睛。我们逃离。
我们墮入
暗中。
在这个我们曾经
奔跑过的人世，
我们学会了不再呼吸。
轻歌
我试着融合
在与不在的两个世界。
它们一个沉思，
一个静默。
水停滞在时间中，
时间把火冷却。
只有我们
携满了希望之雨的歌声
在它们模糊的疆界上
来回洒落。
重殇
天堂之下的人们行走在空渊
之上，映照他们的是
渊底的我们
和我们曾经有过的
冥思之光。
5
慢移
他们啃食着我们之间
无形的生命之磁。他们无声
我们无息。
我们慢慢脱下拖曳在
身后的夜的寒衣。死已减轻
生亦疏离。
第一缕
远星呼吸着我们，也在
呼吸着我们身后的
大地。
我们想召唤风来把我们
吹散，也想召唤阳光
来把我们重新
聚集。
我们这些时光的灰烬，
曾经拥抱过黑暗，也曾经在
黑暗中燃烧着
迎接晨曦。
栖居
在我们开始之前，所有的
开始都已开始。
太阳在孤独的星球上闪耀，
满月在未亡人眼中升起。
每一个人都背负着一棵
悬空的巨树，
枝桠撕裂的长曲的身影，
在尘土中划出千年的印迹。
光的鼓敲击着灵的歌。
我们吞咽着飘飞的记忆之粒，
寻找着栖居在
黑色草丛中的黑色的自己。
水之索
我看见记忆之水
也在凝视着我。
它时而透明，时而混浊。
我再次赤裸着潜入其中，
只寻得一条
独自漂流的水索。
它从暗深漫延上来，
迎着逆光的我
一样的觅无所获。
层叠
我站在了万物的围影中。
我站成了
光与荫的一部分。
它们窥看着身拢中层叠的我，
我体内层叠的光与荫
也在窥看着
即将被风消弭的层叠的它们。
默择
我们无声地站在
同一个尽之尽头等待着。
太阳的金线疾掠，箭一样
悬积在海崖下。
每一个人都开始捕捉
那久企的感觉，每一个人都在
与未见的另一个自己
悄然融合。
我们放弃了包裹我们的
可触摸的世界。
我们选择了返回那个安祥的
虚与空之间
无处不在的澄澈。
密画
那些半眠的人举着
夜的巨叶，
去海上接取千年一次
崩落的月荚。
我们坐在灯下，为他们
每一个人，
把从未显现的美好容颜
在空中细密描画。
亮刻
守山的人开始给夜喂养黑色。
躲进月镜中旋舞的我们，在小兽们
期盼的眼中，洒下梦幻的光泽。
那些在松林间默诵七日寓言的往生者，
跟随着耀动而行的琥珀，在渐渐垂落的
星幕上，标注上一个个明亮的时刻。
偶弃
夕光依然在小窗上
迈着古老的步子
缓缓地走着。
那些早已消失了的物事
又在我目光停留之处
闪回着。
我知道，我所在的
这个时刻和这个时刻
所在的我
都是它们偶然遗弃的。
芜野
有人在云间吟唱:
芜之野，可有雀?
风生蔓草，我何以落?
有人在云间应和:
芜之野，无有雀，
风刈蔓草，你无以落。
男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