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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荣论于海棠的诗歌 | 生命跃动与诗性思维调变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林荣,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现代禅诗研究会会员。《67度》执行主编。

于海棠,女,喜欢落日和飞鸟

作者已授权

生命跃动与诗性思维调变

——论于海棠的诗歌


林荣


      摘要:在于海棠的诗中,意象已非单一的观念或是情感的代言,而是经由她的诗性思维调变后,为我们提供的富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诗的见证。于海棠是知性、智慧的女子,显然,她已经相当明了爱的内涵,明了人生和生活的不稳定性,她把这一切艺术地转化成了诗歌中意象的自由接续与比邻,这让她的诗充满了无处不在的曲折,以似有似无的“技巧”俘获了读者的阅读欲望,让人恢复乃至生发出了生命的更多跃动感,真切体会到诗作为一种见证的艺术美感。


      关键词:于海棠;现代诗;意象的自由接续与比邻;诗的见证;诗性思维与生命智慧



黄昏如细纱,


透过薄雾般的玻璃,

我看到上午,和下午,


我看到,晚樱开了一些

落了一些


一天如同衰老。


如同透明的空气,恍然微小的颤栗

如同,掀掉的指甲,含住的痛。


光影在花木间移动,如同你把花开在眼前

把凋败赠予夜色。


——《你把花开在眼前》


   “黄昏如细纱”,一个多么奇妙的比喻!诗人说:透过薄雾般的玻璃,她看到了上午,和下午,看到了开开落落的晚樱,花木间移动的光影,看到了开在眼前的花,看到了如同衰老的一天,夜色中的凋败,也感受着掀掉指甲的疼痛。于海棠借助意象的转换于蜿蜒中递进,于跳跃中保持着静谧的写作状态,于虚实相间中表达着对于美好的期盼和向往,当然也流露出内心深处忧伤与落寞的情感和情绪。这样的诗歌不是一逞才情的灵感产物,而是诗人对于思绪流转的捕捉与掌控后的产物,它虽然首先是感性的,却无可置疑地闪烁着智慧的晶莹之光,拥有一种有别于他人的气场和语调,整首诗弥漫着淡雅清芬的海棠花香。

    

于海棠的诗如某种未名的乳状物般,令人着迷地、柔缓地流动着,于蜿蜒辗转中散发着浓浓淡淡的海棠花香,它来自诗人心中对于爱的体悟、追求和向往,对于幸福的认知、把握和渴望。爱让她的诗鲜活、灵动,既是一种向前的流淌,同时也呈现出不同的空间属性。爱让她的诗歌和语言发生关系时,呈现出一种纯真、专注且具有开放性的面貌,这种开放性有着令我着迷的滑翔感,也常常延伸为难得的阅读快感。


这适合倒叙/或插入一些细节/阳光如沙/就像一个虚构/不允许倦怠,/像麻雀一样/蹦跳飞跃时就/吧嗒吧嗒掉眼泪/杯子里可以放牧春天,/可以放进菊和一只老虎/如果老虎跳出来,我就叫他/亲爱的


——于海棠《午后》


    对于诗人而言, 这是一个真实而又充满了虚幻想象的午后,这是一个在菊和玫瑰的香气氤氲中渴望爱的降临的午后——于海棠描述了一个不安分的午后,爱——生命的跃动感充斥在这些精短的诗行里。杯子里春天在绽放,杯子里的老虎是“亲爱的”——像于海棠的其他诗作一样,这样的描述是诗人诗性思维的调变,可触可感,意象的自由接续与比邻赋予整首诗难以言传的丰富性、多重性与多向性,这实际上也意味着诗人对于爱、人生和生活的不稳定性的认知,也尤其彰显着诗人的生命智慧。


晚风吹拢鸟的羽毛,

落日在祈祷

万物渐欲缄默而停止合欢

这是神的时刻,生命自足而本真

我躺在软草坡上,

我是蔷薇,松针和榛子

在风间跳跃

是镜湖南路广场咕咕叫的鸽群

当黄昏收起仅有的光亮,

万物变得虚无而不确定。

我又变成细碎的花瓣,叶子和果实

美好的事物在我身上一一闪现

喜悦在持续

让我想起一个久违的人,

“你不能爱,又不爱”

我起身与傍晚告别。

插入黄昏寂寥的街道。


——《傍晚》


于海棠的这首《傍晚》便是如此:意象的链条从“软草坡”到“镜湖南路广场”,再到“寂寥的街道”,从“蔷薇,松针和榛子”到“细碎的花瓣,叶子和果实”,整首诗一方面实现了婉转地自由流动,一方面不断地打开诗性空间,自我生成了富有开阔性和感染力的诗意。同时,于海棠在驾驭诗歌形式上也表现出了令人注目的从容。表面上看,她的诗歌似乎很率性,随意,但她对待诗歌形式的把握其实值得读者深思。我从她的诗歌形式上看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自然之美,也看到了人的意志的力量。她的《周围充满花》一诗也可加深我们对此的理解。


“我们坐下,细风微凉/周围充满花//明亮的阳光落在/花瓣上,每一朵都在流动,种子在飞//风拍打叶子轻轻回响/像爱突然降临到身边,如白鹭,湖水/和芒刺//周围充满花”。这首诗有着迷人的气息,引人阅读兴致。“周围”为什么会“充满花”?当然是因为诗人深切感受到了“爱突然降临到身边”,诗人因美好的爱而生出了喜悦的翔舞(如白鹭)。这首诗中,“阳光”、“花瓣”、“种子”、“湖水”和“芒刺”以真实而虚幻的方式交织、缠绕在诗行间。而“芒刺”一词的出现使她的诗于瞬间拥有了多重性与多向性,那种如芒在背,坐立不安正是对于“爱”的感受,不安中的喜悦,喜悦中的不安,令诗人沉浸——周围充满长着芒刺的花。反复读这首诗,我发现在于海棠这里,诗歌写作作为一种语言行为,正是基于语言整体理解的掌控,基于对于意象的筛选和使用。基于对诗歌形式的从容驾驭。我注意到,这些意象之间的接续看似自由散漫,而实际上却有着内在的逻辑流转,生命的跃动感自然而然地融会其中,令诗人自己和读者一起完成了某种漫游和穿越。


事实上,平铺直叙或者一味抒情都会令诗歌陷入一种不可逆转的乏味、空洞,甚至无聊。从形态角度上来看,好诗无疑也可以是一种空间型文体。我个人更偏爱具有明显空间感的诗歌。这种空间感可以是绵密的、紧凑的、收敛的,也可以是疏旷的、辐射的、外扬的,当然就一首诗而言,也可以是二者的复合体,内向中交织着具有意象串联的丝线,外向中分布着沉潜的意象或意象群落。于海棠的诗歌作品便具有这种特质。 


空的夜色,空的杯子

一个影子

伏在白茉莉花瓣上

一个影子

他是隐形的,他不肯出来见我


他退回黑夜的一部分

那个影子,是他吗

他坐在泛黄的旧日历上

拨弄我生锈

的绣花针


我的视线已经老了

我已看不清你,我的孩子

你匆忙走过我,又

——

释放我。


——《夜归人》


于海棠的这首《夜归人》是我个人偏爱的一首。它让我深入思考着两个词:诗性和诗性思维。诗性是汉语的基因,是汉语的根性。我们是幸运的,用汉语写作的诗人是幸运的,当我们用汉语来表达和抒发心中的诗意时,我们的诗便天然具有了诗性。诗性思维,又被称作原始思维,这是一种极具特殊性的颇具天真色彩思考方式。就像我们儿时的表达:主客不分。或者,换言之,对于一个诗人而言,就是指运用想象力将主观情感移情到客观事物上,使某种客观事物成为主观情感的载体,进而抵达到一个心物合融的主体境界。于海棠的《夜归人》一诗,一波三折,读来幽婉、凄清,可谓情景相融,诗人将埋藏在心中的情感寄托于“空的杯子”,“茉莉花瓣”,“泛黄的旧日历”、“生锈的绣花针”上,心物合融一体,用想象创造妥帖蕴藉的意象,用先前的意象接续新的意象,意象的演进经由诗性思维调变带来苍茫的时空感,继而抵达到了一种“他人笔下无”的诗意境界。


太阳把它红色的热光,印在

浅黄色大理石墙面,金子


一样的光粒弹跳着

小叶蔷薇被唤醒,还有我的


思维随波纹在湖面轻微的翻新

白鹭用它红色的喙啄食蓝色的海


——《8月19日》


于海棠的诗性思维调变在这首诗中体现的可谓淋漓尽致。她用具体的时间来命名一首诗,很显然,这是诗人生命中值得特别记忆的一天。为什么这一天值得特别纪念,我们不得而知。我欣赏的是这首诗所体现出来的强烈的生命跃动感——于不同时空中存在的意象链条,让这六行诗句代替诗人记住了某年的8月19日。诚然,这一天对于读者而言可能是没有什么现实意义的,因为它既不是人生经验在说话,也不是在传达一定意义上的精神旨归,读者若想从中取得某种主题的想法和意愿也有可能会落空。但我必须承认,这首诗意象间的比邻与接续的确给我带来非常富有诗意的享受,我们赖以生存的外部世界骤然间变得充满了生命的跃动感,“太阳”、“大理石”、“小叶蔷薇”、“蓝色的海”等等,这些“无情”生命的活力被诗人以魔法般的诗句持续彰显、张扬开来……在这里,于海棠的诗歌想象力把记忆、时间、情感、生命经历甚至于内心的爱变成了一种审美能量的自我释放。


日积月累的阅读经验和阅读习惯可能使我们以为诗的见证应该是对人类经验、观念和精神向度的指示与表达,但事实上,诗作为一种见证,它也应该是诗本身的意志和想象力的自我确认,而这种自我确认发乎自然,发乎本真,发乎一颗纯粹之心,它往往针对着被我们忽略而实际上弥足珍贵又稀缺的东西。于海棠是这样一种诗人,她擅长把想象力变成颇具时空感的幻象记忆,善于把外在的事物与内心直觉性的东西有效调和,她不局限于经验的复述,不拘泥于描绘日常,不固步于对于客观存在的描摹,而是致力于种种新的语言图景的展开,这样便有效避免了个人的审美惰性,避免了某种无意义的重复写作。细读于海棠的其他诗作,比如《池鹭》《说服》《西木栅的蔷薇》《倾斜》《早晨》《你把花开在眼前》等,我个人觉得,她的诸多诗歌作品更是作为艺术样式的见证,即语言自身的修辞结构被有效激活。我想,这或许正是于海棠诗歌的意义所在。


在这里,我想讨论一下关于诗歌的“纯粹”。阅读于海棠的诗歌作品,我很自然的一个评价是:她的诗很“纯粹”。那么,诗歌中的“纯粹”是什么?或者,一首好诗究竟要纯粹于什么呢?纯粹于人性的天真?纯粹于人性的善良?纯粹于唯美的诉求?于海棠的诗确实如此。她以其诗性思维调变,结合源于自身的生命智慧,让她的诗富有了综合这些选项的“纯粹”。不仅如此,她还特别擅长纯粹于诗意的想象,纯粹于想象力的自我启迪。像她的《我在重复同一个下午》《向上是幸福》都是这方面的范例。细读这两首诗,用心的读者能体会到那种更内在的亲切感和融合感。诗的纯粹,说到底其实就对自我的触摸和深度辨认。


没有什么

是永久存在的,没有什么

就像现在

风把忧郁的细雨递来

鸟鸣在消失

长满羽毛的身体像彩虹

风斜斜地吹过来

塞满小线菊和松香

万物飘着

万物

抵触而又依偎

我要做的

是留住它们,我能做到吗


长椅上的风静静地吹

松针倚着月亮

花靠着另一朵花


——《流逝》


于海棠的诗大多都是短句式,显示了一种活泼的、飘逸的、轻灵的而又富有奇趣的姿态,看得出来,她很专注于语言自身的自由舞蹈和愉悦,各种事物和色彩经过想象力聚合在她的字里行间,一面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诗的见证,一面督促我们更新自己的感受力。“风把忧郁的细雨递来,鸟鸣在消失”,“万物飘着,万物抵触而又依偎”,这首《流逝》在为我们创造诗意享受的同时,也提供了一种静默而温情的见证。于海棠是一个知性、智慧的女子,显然,她已经相当明了人生和生活的不稳定性,她把这种不稳定性艺术地转化成了诗歌中意象的自由接续与比邻,这让她的诗一方面增加了对客体观照的“困难”度与长度,充满了无处不在的曲折,一方面以似有似无的“技巧”俘获了读者的阅读欲望,让人恢复乃至生发出了生命的更多跃动感,真切体会到诗作为一种艺术的美感。


至此,如果让我继续尝试着对于海棠的诗歌品质做出某种说明或者启示的话,那么,我想说的是:于海棠的诗的确体现了人的生命跃动,体现了诗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诗人有能力通过诗性思维调变,以独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来构建一个崭新的富有诗意的世界;想象力和纯粹性不会使我们失去熟悉的、真实的世界,反而会使我们用心创造的世界充满新的情趣和意趣——这其中既有对更高远处未知事物、未知世界的深切探求和渴望,同时更是对于现实世界的返回和介入,是另一种形式和意义上的深刻关注。


2018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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