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春 | 那些年

李晓春，浙江东阳人，诗歌爱好者，2016年开始习诗，偶有小诗发表

作者已授权

中年自画像

足够陈旧和凌乱。

长满芭茅的木房子，走着银光的蛛网

和一枚枚渐行渐远的动词。

有一缕阳光从窗棂照入。

一只金毛狮子，蹲在阳光中，

舔舐疲惫沧桑和雪雨风霜，

笨拙地拿骨梳，

梳清结卷的毛发。

赶集

太阳比往常起得早，它要亲手

把南方乡村的集市擦得金光闪闪。

比太阳早起的是村口小树林里的鸟，

它要用婉啭的歌喉，为乡村这个朴素的盛会

配上动听欢快的背景音乐。

比鸟早起的是朝露，这个空气的清洁工，

正用自己的清鲜湿润过滤空气中的污浊。

腿脚不麻利的王跛子，起得最早。

天光没亮，就从电动车的后车架上，

卸下大包小包。他得趁早抢个好摊位

摆放丝巾、拖鞋、衣架……

醉

这些五谷杂粮酿造的火

一旦被唇点燃。无非就是

从细水长流，花好月圆

到诗意消隐，豪情满怀。到血性飞扬，

如侠客衣袂飘飘于悬崖峭壁之上，

快意恩仇，见个高下。

再到火星撞地球。烈焰熊熊

把理智和矜持烧成灰烬。

把记忆烧成断片。

把众多与身体有关的概念烧成碎片。

而不管之后能否重新拼接缝合。

打水漂

我总喜欢从水中摸一块

扁小的石头，随心所欲在水上打出

十多个水花。当时，

夕阳这粒夏日最大的汗珠，正被

暮色的手掌慢慢擦去。

时光风一样刮。

刮过昼夜，刮过秋冬，把少年郞的双鬓

刮成花白。

而今，风霜满脸的我

抚摸着手中这颗扁小的石头，

掂量着敢不敢再次

打出去。

大雨后

大街上很多窨井盖

被汹涌奔突的雨水掀开。下水道里

不见天日的事物，又咸鱼

一样翻身。

雨水退后，干净的大街上

留下了一些黑黑的淤泥，

而鱼又回到地底下。

所有尚存的痕迹

都指向深不可测的地方，

和黑暗之中。

枣花开时

枣花在枝头解衣宽带。

逐花而居的牧蜂人

拉着山高的箱蜂从远方而来。

枣林里便生动地响起

暧昧的喘息。

他在蜂箱间忙碌。不停地

把蜜蜂钻进钻出的蜂荚子抽出来，

迎着光照，查看孕妇腹中胎儿一样

观察蜂蜜的醇甜。

白天的时间过得阳光般没有缝隙。

只有等夜色浓稠，

蜜蜂回家，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他才慢慢地爬进

那只更大的蜂箱。

高原饼

见多了经幡、玛尼堆、转经轮和高大的寺院，

还时常会惊讶于那些出操一样整齐的饼——

一个个糊在青藏高原这口大铁锅上，光照风干，脸黑黑的。

这些用牛粪和稻草烙的饼，不能吃不能喝，

却朴素亲切，和酥油茶青稞酒土豆蒜头一样必不可少，

每家每户囤积成山。

它们都是佛祖赐给的，不管喜马拉雅的风多大、

雪多深，拉萨河里的冰多厚，有它温暖如春。

那些年

那些年，常去十字街的开水灶打热水。

一对中年夫妇在起早落黑。

常见女人在灶间忙里忙外。男人则坐在圆木墩上，

捧个大铁杯喝煤一样浓的茶。

他当老板，管收钱。一壶一毛。二壶二毛。

大热天，女人爱裸穿圆领汗衫。

男人只套大裤衩，右腿断得惊心动魄。

白牦牛

你仰起犄角会让桑丹康桑雪山发生雪崩。

俯首，那木措的湖水会为之欢腾。

凝视人间，大地明亮安祥。

和你对望。

青藏高原放下雄迈、冷峻、空旷、高远，

捧出温情和善良。

朝 圣

——观《冈仁波齐》有感

尼玛摇动起转经轮，

从芒康到拉萨再到冈仁波齐，苍茫二千里。

天空湛蓝，雪山洁白，有苍鹰在云间俯瞰。

匍匐，合掌，磕头。

十一把肉身做的尺子，一尺尺丈量着大地的长，

一寸寸丈量着雪山的高。

泥石流，车祸，风霜雨雪，都无法叫停风餐露宿一年的跋涉。

当他们把身体一次次贴近大地，我看到雪峰低下了旷世的高傲。

当手板“哗哗”一次次掠过大地，太平洋卷起海啸。

回家

老卢从工地上回来了，

装在一个方正的木盒里。

他端坐在木盒子的上方，

微笑着看着悲恸的妻子、年幼的儿子和嫁出去的女儿。

夜深了。女儿要回家，

出门前，和母亲和弟弟说，

赔偿金我也有份。

“啪搭”，

老卢从木盒上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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