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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呜诗选 | ​我的江湖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啊呜,1982年生,主要写诗和评论,2016年浙江省新荷十家,著有诗集《反复播放的夏天》(中国文史,2015),《万物清癯》(浙江工商大学,2018)等。

作者已授权

朦胧的黎明


我胆怯地开始数数

从一到六十七

父亲终于让鱼下锅了,哧啦……

它不怕烫吗

也不怕吵,安静是不怕吵的

六十八,灶沿有些发黑

外面的天空

黑下来了,灯没开

而灶口母亲的脸光亮起来

是橘子的颜色,很新鲜

几乎是很薄的皮

才会无所顾忌地暗示着丰沛

六十九。我怕这个数字

哧啦……翻身

然后呢,六后面是几

是翻脸

今天下午牡丹抢了我的一只拖鞋

我追到她家里。七

她关门不出来。七十

父亲加了酱油,他的脸

好像也更暗了

夜晚不会明白弱小的含义

从七十一到九十三

我没再看母亲的橘子

酱油已经渗透到鱼的皮肤里

从银亮到焦虑的黄

再到现在几乎无法吭声的暗调

仿佛中午吃过饭

爷爷逮到的那只龙虾

是在东边的河里

它有些老了,壳是暗红的

它会夹我手指吗

九十四。爷爷说,养起来

让我按住它的背。从它身后去按

无论老少,都将趴到地上

啃泥土。我顿了顿

辨认了一下父亲的眼睛

和眉毛,九十五

这时候锅盖盖上了

父亲把菜铲横放在上面

敞亮的音响变得沉闷

从九十六到九十八

一条板凳被移开桌子

坐下。九十九面朝父亲

我只面朝父亲

上午我去幼儿园报名

一言不发,似乎

拒绝认识所有的人

人不是生来就与世为敌的吗

母亲站起来。一百

洗手,吃晚饭了,灯一开

我的眼睛有些惺忪

好像入夜才是这一天的开始



第几路公车


公车晃荡着上桥了

桥有点窄

车扁了下肚子

我跟着耸了下肩

正襟危坐


正襟危坐的人里面

可能有一两个

期待掉下河

灾难便和失落保持同一方向


后来进了黑漆漆的隧道

所有声音都变得很大

扑头盖脸地飞来

像一群讨厌的蚊虫


直到洞口的亮光

把它们都射杀

我才像气球一样浮起

看到河面之上

静悄悄,有许多浮尸

找不到漂流的方向



海边


我们站了很久

一直观察大海要如何

变成陆地。可你

最后决定去沙滩小店

要了冰激凌

两人吃前哈出许多热气

吃完又哈出许多火焰

海风一吹

我们四处飘飞



坠机史


“接下来,将是困难的时刻!”

“是的,机长先生,是的!

我已经紧握扶手,快爆炸吧!快!”


谁的天空倾斜了,仿佛

让死亡滑落,咕噜噜

到处是滚动的闪电球在吵闹

谁能抗拒这白云之上的生命怒放


“机长先生,快松开

你手中的操纵杆,把乘客

放在风里,把风放在舞蹈里

把舞蹈放在失声的涟漪中!”


请相信,没人会虚度死亡

一再的坠机已成为一种反光

照出身后所有悲悯的爆炸


“噢!机长先生,歌舞升平

的人类,沉默如金的人类

荒淫误国的人类,都有你所没有的

柔弱,他们用生存抵抗恐惧”


谁站在天空的反面,谁又站在

土地的反面,所有人都互相

对照着,把每一处相似都送上飞机


他们有肤色的相似,他们

有肠道弯曲度的相似,他们还有

纪年法和计量法的相似


“所以,机长先生,这些人

都是另一些人的比喻

他们一张嘴就能说出历史和真理

谁还会在意你有没有坠机”



身体是没有反抗的敌人


它已经被俘虏

并将被处决,扫射,用冲锋枪

我便黑了脸,像一块

不规则的蜂窝煤

日光一道道穿过身体

在地上标记出魂魄

这些圆形的圣徒们克制着

拒绝滚动

它们忠于这个敌人


等阳光足够强烈

每个圆孔的内侧

开始变得炽烈,燃烧起来

可我仍旧巍然站立着

像一面在战火中洗礼的旗帜

战争已经结束

它有权,掏空自己



飞到台北


星空已经躺下

狭窄的机舱将释放

很多梦境

它们成群结队

用盛开

占领城市的每个空隙

而无法醒来


我们这才抽起烟

抱着胳膊

开始谈论天气

不知道是下雨天

还是台风天

更适合放飞躯壳


这种自以为是的自由

倒可以用来确认

盛大的狂欢

永远不是婚礼

因为,没有哪种不幸

可以面目清白

风风光光嫁给夜晚



在我躺着的床背后


有一个小鬼,不太丑

也不够漂亮

他在我睡着的时候

胡乱画些符咒

比如:今天我病了

或者,太阳很好


有一个小鬼,太瘦弱

也太苍白

他没日没夜地

问自己很多问题

包括我睡了么

还有,我怎么醒来的


这小鬼偶尔也念念经

好像可以让神佛相信

他才是没有名字的神灵

暗中坐在明亮处

确保不受夜晚的侵扰


这小鬼偶尔也很安静

即使我醒来的时候

也没什么表情

只是看看我,或者

装作看不见我,近乎冷漠


如果有一天我死掉的话

他就不再折腾了

大概天气转好

他也可以躺在我的床上

睡一觉。那时

他也会有一个小鬼

守在那儿,那么小巧

像一朵被遗忘的寂寞



自毁书


这一段人生,要重新排练

因为整个剧本都要改

要减少些道具

包括钱、房子,和香烟

甚至少几个配角

剧情再简单一点

观众就会在单调中厌倦

而昏昏欲睡


表演中

还要少一些独白、旁白

少一些表情的提示

让那些经历成为经历本身

而不是生命哲学的注释

让那些痛苦显得滑稽

而无法以煽情的方式

赚取眼泪

廉价货无论破碎在哪儿

都只是脆弱的点缀


最后,还要改一下

故事推进的方式

不用发展,也无所谓高潮

随便在某个不是结尾的地方

直接宣告结束

仿佛一次毫无征兆的谋杀

我以编剧的身份

早早决定了主角的死期

就像一个不曾来过的人

因而不曾伤害过世界

以至剧终,我仍是

所有人的陌生男子

带着骄傲、自由的笑容谢幕



鲲鹏化处

——题小洋山同名石刻兼怀庄子


长年沉眠,蔚蓝的困倦

大鱼在梦里饱食,在梦里酣醉

梦里,又充斥着耳鸣

是一架机器

还是另一条喋喋不休的小鱼

三千里的愤怒,拍打出

波澜壮阔的酒花

轰鸣中,它跃出梦的海面

日光晒下来,一身的盐晶洁白

轻盈,折射喧嚣以外

自由以内,是九万里的高度

可以彻底摒弃沉重

因为隐藏的石头被挤出体外

它们纷纷扬扬,像雪一样

飘落,堆成小洋山

堆成回忆的壁垒

沉默,便随同时间累积

任由鹏鸟跌落

大口喘息,推动下一季的洋流

奔向无从命名的南方


歌里便唱:“汗水溶化了翅膀,

匍匐导引无人品尝的快意死亡。”


注:小洋山,位于舟山嵊泗县,岛上有多处摩崖石刻。



旅人


从蜀锦上跌落的时候

旅人丢了名字,无从找回


浮在一汪靛蓝里

他挠掉几根耷拉下来的白发

才和楚地的狂人

少了几分相似


他随长长的马队走出蜀中

轻轻,仍是不绝的山水


熙熙攘攘的蚁群

不时有折了触须的大蚂蚁

来问:

“玉石上可有星空的倒影?”


旅人回答说:

“白玉就白玉,石头就石头

不曾见过星空的星空

怎会有倒影的倒影”


大蚂蚁便往深山里挪动

仿佛寻求隐没自己的深处


天黑了,旅人

离了马队

在残破的巴山夜雨中

找不到一处干燥的留白


他干脆挽了发髻

如收住了一池的浓云


到山外,是滚滚的江流

旅人摇落了渡船的小轩窗

浑浊的浪头

水光也返归浪底


于是波纹相激的声响

终于渐渐平复


旅人听到粗鲁的乡音

突然在崖岸摆出观火的架势

一言之中总有三种痛处

让人从一刻看到平生


旅人说

最后需要的只是一座岛

在海山之外

有漂浮不羁的形态


江流便冲积出一座岛

等着他停靠


旅人说

还要一名阴郁的男子

在面部的皱纹里

凹陷着沉默常青的懂得


江流便冲积出一名阴郁的男子

等着他搭话


旅人凝视他的骨相

有不可细数的缓慢

在这郁结了山川记忆的海岛

消解了一路上的起伏


男子却先问:“你行走的所求

恰是连海流都不可知的所得

那么停在岛上看护海

又是怎样超出本心的洁癖?”


旅人这才发觉

长途倦累是如暮气翻滚的海水

他便找了一个火窑

靠在炉边侧立的盘子中央


在白净里,旅人沉沉睡去

等千百年后

下一个旅人的偶遇

来唤醒,一盘灰蓝的泪水



我的江湖


不想做掌门的弟子

不想练一招醉

更不想继承衣钵,赶着春秋更替

摆开黑白相间的玄机

等白衣胜雪

等须眉染霜

等自己能清灵灵地落子

不说旧事故人

也不说享年。就是归隐,也太轻



石佛记


时钟定下若干点:昨日午时

今晚亥时、明晨卯时

地图把南门、北口、西街

都卷在我们院中

像已经过去的水陆法会

烟气缭绕,又上演一遍

年轻的 小和尚们

笼罩其中,用木鱼定神

分身,瞧一瞧玄衣的居士们

正小心地穿过一群群游客


日正当空,慈云却关门了

弥勒在屋内照样笑

偶尔孤身的行人杵在门外

隐约要化身为石,令人心惊

而眼下,我们这儿

还要重复一场往生的仪式

供品、念珠、香烛

已经穿戴整齐,等着

老妇催促女儿上前三拜

好念一段抑扬顿挫经

虽然了无生趣

我们三个还是认真看了看


[注]:石佛指乌镇石佛古寺的三尊石像,慈云即慈云禅寺。



二月


一个无望的开始

在辩解中、欲念中,被拖着前行


漆黑而纠缠的冷风里

是时间,还是我,在躲闪


尤其,当你从我的身体深处

远走高飞,不顾整片盐场


那些恶意精准地命中异类

衰老。二月和二十岁一样皱缩


如一枚酸果核。很多人

甚至在春节里止步,倒头就死


让所有欢乐都惊诧于

无从施救的自我,而枯萎


成一朵朵纸花,仍然五颜六色地

装点早春远远未及的门面



秋水


每一个来到海边散步的人

都可以给自己的身体灌注海水

比如,到乳头的位置

奔跑时,波浪在体内汹涌

恰好能袭击到大脑

哗啦——哗啦

无数次咸涩的撩拨

让悲伤的过往变得热辣

眼泪失效,然后

才能以冷冷的一瞥,封冻自己



喝水的群山


这个深秋的苍黄里

大雁们聚拢来

对这干燥的气候

表示了三分忧心

它们把群山赶到海上喝水

大口地喝水

群山低着头,像一群

感叹人生苦长

又遗憾时光太淡的青年

喝——喝

一夜贪欢

清早的霜白中

不曾休止的它们

终于泪流满面

雁群惊起

在天空盘旋着

又对这突如其来的丰水期

惊呼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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