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岩 | 星空

崔岩，1972年生，浙人，热爱现代诗的传媒编辑。

酹月

舞榭歌台，脂粉簌簌掉落
伴萤火闪烁于寻常巷陌、无望山河

栀子花在山野奋力过滤自己
它闻到松香草香，闻到月朗星稀

垂老樟树摆动迟钝的胳臂，腰背崎岖
药丸撒了一地，药香撒了一地

树洞里，储酒的陶罐密闭黄金年代
诗歌与流光，是启封的咒语

傻子一身白衣，仗剑趔趄而来，推树
道：去！

旧巷

穿身儒袍，就可以踱着台步
穿过一条巷子、穿过明清衢州。
此时应有雨
牛毛细雨是妆点徽派旧巷的上佳道具

窗台再开几朵嫩海棠， 或者
院里一树红石榴。雨水应该在花瓣上
汇聚，随后一滴、一滴
缓缓落下

这几百年，巷子里住着的闺秀
和她们的丫鬟在廊檐下，看那雨水滴答
看那花儿落泪，想那细细心事
我不出声。就在墙外听她们嘤嘤哭


淡墨

世界太过绚丽
炽烈阳光被棱镜切割
梦幻被涂抹于事物表面，伪造春天

疏离燥热。应遁入空山，闲坐净石
脆亮鸟鸣反刍古朴诗句
咀嚼词汇。吞下五味，唾出寡淡

借松风，将陷落俗世的半缕灵魂细细研磨
再加清泉七钱、浊酒二两
调和成墨

以草叶捆扎松针，山岩作画
饱蘸薄雾，寥寥几笔绘一纸净土
有人经过。清白如我。

馈赠

无需选择，上苍赐予我两种感情：
父母。苍老却温暖的手将我挈扶。
孩子。不能倒下，须倾尽全力
庇护他的前行。

无需劳作，时间赋予我两种物品：
年龄。使我对年轻渐生轻慢之心。
胡须。花白的要与黑色的一并刨除
——面部光洁，可以显得年轻。

无需棱镜，太阳行走成两种色彩：
白天。汗水从体内析出苦楚。
黑夜。所处时空的无奈，旷远无知的未来
交错成喑哑的诗歌、颠倒的梦境。

倾斜

蹉跎半生。在一次自斟自饮后
他发现一个秘密：
醉酒人的头晕，以及他们
行走时，常常趔趄的原因

他的研究显示：
醉酒的人才是真正直立的人
此时说的胡话，均为真言
趔趄，是由于大地亘古的倾斜

清醒时的人们，为适应偏颇的大地
只能倾斜着站立和行走
而醉后的状态，则像极了
纯真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像极了那些，世事洞明
并从倾斜中恢复了直立的老人

蝉蜕

照完镜子
我留在镜子里面，看着
镜子外的人一脸光鲜走开

路灯下的我，蜷成一团躺在露天
动也不动。脚步却继续往前，由近及远
直至不能听见

我还没从梦里醒来
躯体早就换上干净衣服
洗漱完毕，慢慢吃完早餐，去单位加班

我总是被我挣扎着甩脱
我不是我。我只是我已经摆脱的曾经
我是我。我是我毫不留恋的现在

酒酣

酒精擂响匈奴战鼓
血液跃上怒马，列阵，呼啸推进
含蓄护着婉约且战且走

舌头搅拌词汇与唾液，
浇注柔软的坚硬的语言，于江岸筑城
却溃塌于昼夜奔流的滔滔欲望

理智在日暮时分，不甘地
滑落到远山背面
仍向着这边的青空念念有词

欲念终于如暗黑之刃
划破人们赖以生存的脸谱
面子如潮水败退

退败的团扇美人与胭脂画舫
流香逝水至钱塘形胜和西子烟柳
幻化京师月色，清冷赵家故地

星空

街灯和霓彩取代了小时候的萤火虫
但我们能拿一颗星星怎么样

它出现在少年的眼里 像少年一般
从那时的空中嗖一声滑落

躲着你，扯过来一层层的云朵
藏在云层后面，藏在月亮的清晖后面

想看你，它们就一起吹气，吹走了霾
静静地等着你仰头，等着你惊呼：

多澄澈的夜啊，这是少年时的星空！
它们就笑，笑得眼泪落下来

中年

有多么明亮湛蓝的白天
就有多么黑魅蛊惑的夜晚
黄昏只是片段

残阳的手牢牢抓住崖壁，拼死不愿掉落
最后只能像一位壮士，突然往山谷跃下
山尖涌动着血淋淋的呐喊

灰色麻雀在淡红余晖里纠集盘旋
叽啾声里，一个人坐着
滑入老年

附身

晨昏散步，对途中的一块石头鞠躬
对这块，上半身
落了斑驳鸟屎和枯叶
下半身附着青苔，根部
几丛嫩绿的草，后面有一眼蛇洞的
石头，鞠躬。

深深为鸟屎、树叶、青苔、草、蛇
感到庆幸。允许你附身、保护你
从不剥夺你伤害你的事物
于万物而言，不啻父母之恩

而我们这些人，除了父母
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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