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瓜 | 写给你的信

呆瓜，70后，山东东营人，喜欢简单质朴且闪着人性光辉的文字。

惯性

第一粒霜花砸中叶面时

他会停下来，把所有的农具

清理干净、涂油，收进西厢房

几十年过去了

他象那棵树，该挺得挺住

该落的就下落。今年

整个村子都在拆迁

当树落下叶子时，他每天

都围着那栋楼转来转去

像一粒，始终落不下来的霜花

又像是，寻找惩罚的

一个罪人

流沙

我知道春天是可爱的

都带我去一个地方，又带我

离开那个地方

小小的村子，是一块洼地

但我发现，我越来越像一粒沙子

洼地会在某一天

被填平重建。父亲会把那个白碗倒置

洗手，然后离去

所有的沙粒，将不会聚在一起

春天不再是一个循环

说出

一直不肯向你说出

我对着天空，道出的那些往事

有时候会随着风飘回来

我们比以前更老了

甚至有些怀疑，那是我们的吗

像云含着的水滴

天空那么广阔，一抬头

就打湿脸庞

一低头，就什么也没有了

最好的，存在于你忽略它的时候

我无意说出

曾经那么幸福，吃坚硬的桃子

撕裂最好的肉类

也无意说出，它们是那么白

肩并肩靠在一起

闪着光泽。现在它们发黄松动

夜不成眠时

才将它们记起来。它们是我的牙齿

是我的爱，是我的一切一切

存在于我中年后的空洞

比如我的父亲，已白发苍苍

比如我额前的石碑

要刻入的，仅余下两字

末年或者穷途

灰尘

爷爷故去许多年了

当我陷在黑暗里，沉重的

拔不出脚来时

就想起他有个神秘的地方

那里有瓦罐和青烟

年幼的我，从不敢去碰触

每天，都有鸡毛掸子滑过去

每一粒灰尘都将从那里

被移开。他会担心

每一粒它们

都可能阻挡他向上的心

寂静的

其实，我想过另一个世界

想过会有很久不见的亲人们

在某一处欢迎我，敞开胸怀拥抱我

他们张着嘴，我听不到声

像我看过的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

那里是寂静的。但我还是相信

最好的寂静是

今天早上鸟雀声停止后的那一刻

是第一枚叶子落地后的那一刻

是被人凝视，是牙齿松动，关节响过

在我感知到的

任何一刻。它们都在人间

清明

春天来了

我都会在某个黄昏，停止下来

不想做自己了

去做一朵花。去证明我什么也代表不了

你拿去送人的时侯

我疼，而且坚信世上的不公平

我在我最好的时候死亡

而一群立着的碑，正生机勃勃

老榆树

如果你觉得不会爱了

或者，沉重地走不出春天时

去一棵榆树下

等一等。那些白色的

你不用叫它们花

它们叫钱。买不来东西

也要在人间挤一挤

繁花

春风里的每一天，她都会去植物园

坐上一会儿

假装，有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假装花在落

一层一层把他埋起来。她会笑出声

一个人喜欢一个人

用一生中，全部的春天就够了

有最多的花

像不可启齿的话，一下涌出来

无名寺

世间嘈杂

适合做一个涉世未深的和尚

他这样说。毕业后找不到工作

去山间收拾干净父亲舍弃的草屋

种下树和粮食

午时，他会趁着日光明亮读书

读累了

就去敲几下那个破锣，让一群妖精

从他的谷子地里

忽拉一声飞走

江湖

我喜欢早餐后的离开

也喜欢

回来之后的午餐。这一生

对话的对间

是不是少了点。但江湖太大

一尾鱼爱上了另尾鱼

需要不住的奔波，才不会被甩下

树命

你要信。信夏天里

雷从远远的地方就盯上了它

它倒下了

露出雪白的茬口，是一种命

信春天里

它的根部又斜长出了枝条

也是一种命。来了一头老牛

啃去了那些枝叶

又是一种命

可你永远不知道，它信了没有

也不知道

旁边路过的，或者肩并肩的

信了没有

很多人在剥洋葱

在地图上，很容易找到山东

很容易找到东营

也很容易，找到我的位置

可山东这么大

二十多万个人，二十多万个名字

像细小的碎花瓣

很多人在找，很多人在翻

每一个小本本

每一条记录。每个人

都像是剥着一个洋葱

一边叹气一边剥，一边剥

一边摸着孩子落泪

乡下人

如果有时间

你可以去乡下走走

春天一过

它们站在原野上

守着旧黄土

象黄土上

长出的黄土

看到他们都一个面孔

你觉得要疼了

可以蹲下来

所有的麦穗都摇摆

长长的芒

只对着高高的天空

写给你的信

在春天，他会去一棵树下

坐到太阳升到正中间

他会看到那封信，还在空中飘

云下的少年

穿着水一样的鞋子，还是

无法追上

那些掉落的花瓣

像是一个人的前半生，忐忑且摇摆

像是生命最后的轻

一小缕风，便不知去向

又像是，信的结尾处

某年某月某日

某人最后面的标点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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