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秋水 | 布谷鸟之偈
毛秋水，江苏兴化人，大病之余写诗。
作者已授权
我们的上面只有W
霜降前夜，
打电话给一位外出多年的
朋友，
电话那头久无人答，
只有约翰•列侬在唱：
Imagine there's no heaven
试想如果世界没有天堂
It's easy if you try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No hell below us
在我们的下面没有地狱
Above us only sky
上面只有天空
……
我跟着约翰•列侬大声唱
并抬起头努力地看看，
我们的上面只有W①。
2018.11.1
①苏州中心摩天大楼W酒店标识
蔚蓝深渊
年轻蓬勃时，
想象未来的自己
根本想象不到
竟跟着一个湘西人学起了潦酸菜
潦好酸菜，我直起身凝望后窗
蔚蓝深渊下，
银杏的树冠——
老僧已死成新塔
我看到一首诗，
玻璃透明，
新塔金黄
但我并不能因之而看到更远处
我“感觉”我只是在蔚蓝深渊
（“感觉”这个词包含着一切，
极少是真正够格的艺术家说的）
2018.12.1
虚无是一个词语
看杨树间落日
正如米兰•昆德拉
所说，负担越重，
我们的生命
越贴近大地，
它就越真切实在。
当忙碌一整天
从工厂卷帘门后
走出来，如果
仍深感虚无
那此刻，虚无
也仅仅被视为一个词语
抽完最后一根烟
你必须像
穿过G2公路
的涵洞一样
穿过它，
照着从前父亲的模样
在从前的黄昏
拎一网兜橘回家。
2018.11.27
老无所依
商略行旅：积雪，
无人遗留标记
倒立凭空，
近岸的池塘水底
看枯树李花
此时晚冬也是早春
而容貌在水底
历经了反射衍射
在衰老。
2014，2017.2.5
布谷鸟之偈
枯杨林里
柔绿闪烁，
风正穿过
它带来——
北方的河，
河滩种荒
民工的初夏。
带来我所怀
遗址的1997年
清越而
突如其来却
势同灭顶
2017.4.20
燕子笺
下了课的少女
璀璨夕光中——
葡萄枝嫩叶般
成串结伴在街头。
同学少年曾记否
你多看了她一眼
也是她惊鸿的一瞥
即诀绝转身大步
去往老抗大路，
于这一天世间
人群的裂缝投下了
春光乍泄，阴郁
的牛仔衣蓝背影
直至背影消褪为
黑白弧线不可维系
二十年有了吧，
根植各地完熟的她们
在过怎样的尘世生活？
亚当•斯密
在《国富论》中说：
一切果树中，
葡萄树最易受土壤差异的影响
据说，
来自一种特殊土壤的特殊美味
决不是在另一种土壤上，
通过人工所能做到的。
2017.3.24
毕业生
在二十世纪，
和青春行将消逝的
最后一两年，
渺远的铁达尼号音乐声中
我背对寂静的窗，
最后一个出镜：
精心地梳理发式
涂抹定型摩丝
要不是因为贫困，
我会尝试叨支香烟
腾出双手整理
直至对镜子里的我
满意微笑为止——
镜子里两倍的距离的我
那时也曾陪伴过濒死的亲人
有着用一根羽毛作秤砣
才能称量出的忧伤。
2018.3.14
从春夜到春夜
房间里有
一张椅子，
练习魔法杖的小女孩
已躺在春天繁星的怀中
灯光被拧到最暗仍可
照见马的脸：
“马正安静地严肃地
咀嚼草料。”①
此时并没谁会推开门
重要的是它能够
开始像人一样对于
他们自己站着的肮脏生活
坐下写这么几句，
除非一身肥皂透明之味的
妻子
走进他身后——
马最深的阴影里
2018.4.13，11.19
①汪曾祺《王全》
南京蓝
升仙桥上踏出太平门回，
我的替身已换了七八轮
夕光斜照在旧地， 此刻
亦如1937年 ，
甚而1911年的涂抹
直至天黑。直至不记
来时路的游客抬起头，
看修补穹顶的民工汉子
（你也能说是）
一位妓女，革命党人他
拖着九倍的影子转身街头
与雅砻江、岷江、乌江
嘉陵江、汉江、沅江，
湘江、赣江于兹交汇
的浑浊，浩荡，一去不返。
交汇一刻六朝烟水气间
蓝，南京蓝。
2017.11.28，2018.8
空有雪帖
大雪，无雪：
时年四十八在世六十六的
一位老母亲挽着漆黑，
轻手轻脚点油灯再掩木门
倘若传来“吱嘎”一声
即有雪从“黄昏”的窗沿雪黄
下落
在白纸的高处，更高处
低处，更低处。
近处，更近处；远处，更远处
空落了一场大雪，
既无间无痕无界
又像你
只身在空山。
2016.11.16，2018.7
自叙帖
年近四十尚未
看见大海
便成其为一座茫然孤岛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
胜于不写诗的荒谬。”①
吃下淮盐我赞颂
屋顶的避雷针。
我亦是人群空旷的部分
是阅后即焚，
从铁窗望出去
春暮因我的无用
旧病复发和
云深不知处而颓废
2017.6.28
①辛波丝卡
男诗人往期：
送信人二周年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