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新 | 乡村骑士间奏曲
李建新，男，70前，鄂人，居莞。
作者已授权
预言家
预言总是令他两难
他相信的，也是他的怀疑。
他预言过号码，球赛的胜负
预言过一些人的晋升，倒霉，离异和死亡
预言过一个人荒谬爱情的结尾。
对他缺乏良善的人
几乎在预言中被他击垮
但他拒绝承认他是个口齿有毒的人
虽然有时侯他的话如同咒语
就像他有毒的血液
就像有人怀疑他体内的精液有毒，弃之而去。
他曾经迷信几个数字
只为让它在心里加大暗示的成分
而经过串联的事实
使得预言正确率不断提升。
一支燃着的烟主动掉下它的灰
是自然而然的堕落
洗澡间的镜子凭借水雾
隐去自己，是它不愿照见他。
当他走在月凉人稀的街道
车如箭穿过，喇叭与轰鸣交响
他眼看一个陌生人走到尽头
黑夜终将覆盖所有的光。
他不是巫师，他活着，挣扎着
他确信这些不过是死前的一种过渡。
乡村骑士间奏曲*
早起的光线推开我的窗户
升高了对面楼层的位置
一支熟悉的曲子耳畔无尽回响。
乡村的公牛是乖顺的，它拖着梨铧
翻开土壤的颜色和秘密。
河边看守瓜田的几个孩子
站上高高的跳水棚架。
一个人躺在草堆里沉陷入回忆
他有一颗流亡的灵魂。
汽车喇叭在尖叫，道路有些湿漉
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脚印匆忙赶路
送别早行人群的风倒吹回来，途经我的窗前。
（*乡村骑士间奏曲，意大利作曲家马斯卡尼作品）
杀死一只蟑螂
一只蟑螂静静地趴在大电视上
我拧起它，把它扔进污秽的马桶按下抽水按钮
踩着鼓点，往下游吧——
湛蓝澄净的湖水，亮光，出口。
假如运气够好，可以选择
通过下水道逃至宽阔的大街上
在月台，猜猜火车的到来时间与去向
你也可以追赶一辆迷幻列车，它会载着你去远行。
呼吸
我们毕生都在高频使用这个动词
即使在睡眠里，空气也会找到我们
帮助我们无理由地活着。
不知道有没有人，尝试过暂停
而后得出大致的时间答案。
肯定比一片雪落要长
它们上一秒活着，下一秒就是死亡。
估计比人群里甩下的一个跛足者
追赶的时间要短
我的后父，一个腿脚不便的人
一个雪天他追上我们
给我送我落下的钥匙与伞
他呼哧呼哧的样子让我觉得
当时的空气既干净，又无辜。
两次飞行
飞机不断攀升
手上的书吸引不了我，折在69页。
一次偶然敞开着的舷窗
一本书折在111页。
那些散落在两座城市的星辰
那些曾让我们仰视此刻亲近，翻滚而震惊的浩荡白云。
在摆渡车上，我的手肘无意碰到过一个软棉的胸脯
她俯下身去帮我捡起掉落的书。
烛火
因为没有风，照片上的烛火一动不动
为了纪念，它必须保持不动。
这是烛火的姿势，传统的姿势
像烛火上面一双专注的眼睛。
一个空旷野地，人群从四周慢慢
走过来聚拢，又终如夜雾般消散
——他们带走了烛火和一颗平复的心
留下一张照片。
（和王天武《纪念烛火》）
孤独的树
间歇的轰隆声，台风将临
晚饭后我不敢走太远只是就近散步。
我来到小公园，东南角的凉亭
那里站着一棵上了年岁的羊蹄甲
它有疤痂，有挂枝，几根细条
举着青黄的叶子
它热望风轻轻拨弄它的叶子。
石凳上坐久了，我似乎感觉到森林的气味
出自这株独木的腋下。
当疾劲的风吹过来，猛烈折断它的细条
那细条也将一阵风拦腰斩断。
在椰林餐厅
每隔一小会
她就对照手机，整理头发，妆容
桌上一个山毛榉材质的沙漏
不是摆设，而是精准的计时器
当它流完最后一粒沙
揭开煲锅的盖子，氤氲升腾
他像从前一样给她夹菜
他们后来相互阻碍，又受束约
眼下的一阵沉默，才显得无比自由
他有时忘不掉她的香气
像口中海南椰子鸡的味道
她把沙漏倒过来，他盯着两个玻璃球
在另一个城市玩过的沙子
比这个粗砺，颜色也不同
坐着的软椅已不是礁石
服务员走过来说，十二点过了
我们要打烊，是啊——
他们连昨天都留不住遑论什么过去
距离
照片中的她站在高耸的白桦树林下
他一时找不见她
白桦树有着深邃的黑眼睛
像是临别时看他的眼神
风与叶子的摩擦，两个身体的摩擦
以至冲撞，他们需要制作一个大号的共鸣箱
现在他们心里爱着，却在身体里恨着
现在一定是有一颗螺钉松动了
——爱就像一个扳手
彼此向着对方，张开獠牙
悲伤的灯泡
我坐在厨房削莴苣，是对生活的尊重
直到看不见任何一条青筋。
砧板上的生鱼过于黏滑，我磨刀
我预感切下去，肯定会切到手指
我仍是切到左手中指鲜血涌出
创口贴包扎时，楼下高跟鞋的噔噔声
干扰耳朵，我探身望去又收回
一支烟含在嘴里心很快恢复平静。
平底锅里的豆腐，两面煎得焦黄
（可与右手中指烟痕媲美）
餐台上的吊灯明晃，懒散
波拉尼奥是否如此时我一般，正打量灯泡
不然他不会写下——
“悲伤的灯泡照亮”。
男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