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夜 |他带来的可是一条河流的软弱与悲拗
林非夜,原名:林丽如,80前,处女座。广东潮州人。爱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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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遛鸟的人提着鸟笼和我一起等了60多秒的红灯
他和鸟儿一起结束今天的户外活动而我
要去加班的路上。装载货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灯柱上红色的人儿一动不动地亮着
体内有一只眼睛也亮着,当暮色降临
我觉察时它已经潜伏了很久
仿佛恒久地窥探了月的圆缺,潮汐起伏和野兽鸣叫的分贝
与其说它在看不如说它在等待并保持一份警觉
我观察遮闭的鸟笼而它把鸟笼的一部分不安传染给我
瘦削的人继续提着他的飞鸟
除了打量我他也有一只眼睛望着更远的前方
夜晚路灯拉长的人影一个个在地面慢慢晃荡
我怀疑我们因为冬日迅速消解的黄昏共同失去了一次飞行
才站在这里接受各自的审视
绿灯亮起又别于茫茫黑夜
20191219
亚马逊河
众多河流的命名中他被我一眼相中
抵在上鄂的舌头慢慢放松
吐出的三个音节是野生烟草被点燃之后
徐徐释放的烟雾。灌满逼仄的空间
我想说等一等,素未谋面的人
他却从高空坠下。一棵巨大的棕榈树接住了他
棕榈树半腰悬挂着鸡蛋般大小的果实
他失去了眼睛,在一场大火之中
依照惯性的滑落并不知道身体碰到了一整棵树的结晶
有人打开橡胶的伤口,空气流动缓慢而粘稠
水流的声音并不远,他体内的鱼类和猛兽
开始翻腾。每一条船筏都运送着网,尖刀和绳子
接二连三的唿哨声,他带来的可是一条河流的软弱与悲拗
植被和雀鸟释放的讯号被记录,又被遗落
谁在河岸的深处持续取出了碳
肺中吸入的浓烟造成他不可抑制的久咳
这个逃匿于雨林的野人咀嚼着苦涩的卡皮木,啊!死亡之藤
河流日复一日地浇灌并不能换回土地上
往昔的温情,他追逐的纯净女人在河的下游开出了食人花
复仇的种子蓄养已久,我在战战兢兢的上游
烟雾即将消散,我所钟情的被无数人窥探:
亚——马——逊。他带着他的雨林在期待一场旷久未至的雨
流窜之地是一块即将被移走的表皮
20191216
白鹿
天暗下来了
它完全过渡到黑之前是灰白的:
一头母鹿的颜色
槭树的叶子要落光了
张开的树枝像鹿群分叉的角
从旅馆的玻璃窗往外看
街道上寥落的几个行人
风推送着落叶,也推送着他们
一群人缓慢的下坠存在于一只母鹿的内部
我的内心也是如此缓慢,从我停留在这里的那一刻
便把自己搅动在一杯热好的咖啡。并不急于喝下它
刚进来的人脱下外套,他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红茶
望向我,我又望向窗外。月亮露出了迷濛的半个
那是它的眼睛,天空的灰白迅速叠加
它的身体逐渐消失,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我想问你,陌生人
你的嘴角刚刚浮动的笑意
是不是也看到了窗外一个移动的胖子
他为了逃闪单车差点撞到那位茫然的行人
我继续搅动着咖啡记起前几次的行程
像逐渐冒出来的星辰:一次自助餐的晚宴上
一个友好的人帮我夹了一块鲑鱼
在很多接下来的陌生场合,我有点期待与他再次相逢
现在你在我对面,没有交谈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记不清了,或许你们是相同的一个人
我喝完咖啡拿起行李赶赴下一趟火车
孤独的鹿放牧在舒适的黄昏
路灯逐渐亮起来。我的母鹿在加快它的奔跑
它白色的身影就要没入天际
20191223
味道
我们静静地坐着
水杉非常美丽。并排地站在湖边
比我们还要羞怯
湖面低低掠过的鹭鸟飞远了
另外一只又低低地飞来
这个丰腴的,寻觅的秋天
我们轻轻地触碰又远离
对彼此仍是一无所知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变成两棵不敢回头的水杉
水杉的叶子红了
这个季节被定义成一棵树
一棵树开始安静地掉叶子
它的气味扑面而来
多么像我们之间这份
不可医治的顽疾
20191227
硬币
我见过一枚硬币破坏了一个人的穿越
爱丽丝等了七十年才归还了他的金表*
带着叮当作响的硬币
放入公交车的投币箱中
总会想到那一幕
我想清空身上的硬币
以免有一天也来不及和这个世界告别
一枚硬币它要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当它被洗铸出来,开始流行,被典当。
又被祈祷,占卜所用
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政治犯,两面派,刽子手
是的,你永远不要和我打一个赌
我从马路上的栏杆快步跨过去
在你开口之前,我还能不能阻止你——
当一枚硬币开始转动的时候
但愿它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影片《时光倒流七十年》
20191226
风暴
你私藏了一把小刀子
你说不开心时会想到它
现在你躲在黑暗的房间里
并不理睬我的敲门声
我敲累了,发现心也累了
靠在门上哭了
你忽然开门却一言不发
想不起这么多年,我为你做过什么
除了最普通的养育
我这个笨拙的母亲。对你是不是
只有忽略和错误的引导
如果时光倒流,我要再抱抱稚嫩的你
不让你一个人徘徊在门口
不离开你期待的眼睛
亲爱的少年,从什么时候起
你开始因为腼腆而拒绝我的拥抱
除了现在——
你那么想安慰我
反而试着伸出手,抱了抱我
我的孩子
受伤时还是忘了自己
现在你站在风暴的中心
仍愿意给我
这么柔弱的爱护
20191229
一月八日
从你播放的音乐中获悉你身处的气候变化
你还觉得我从未成熟的枝干上解下苹果
是不可饶恕的吗
从玉兰街走到桑浦街
玻璃门中看到地上放着纸皮装的玫瑰
斜插的黄色腊梅开不出花
从花瓶中取出,我的手沾到水
这个冬天如此之多无法联系的尘灰
像来自另一个燃烧的星球
哦,你
不要这样落入眼中让我无法擦拭
放下交叉的手指
我常常不能取走心头所好
你愿意和我分享一首循环的歌?
你愿意和我
卷入这灰烬一般的午后
当我们抬起眼睛并学会注视彼此
二十五摄氏度下的日光灼灼
我像散开的水渍一样
摊出越来越薄弱的自己
仍愿意保留一份
失而复得的欣喜
20200108
蟹爪兰
她抓起桌上的杯子
不小心喝下的茶叶残渣加深了她心里的懊恼
她想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讲述
未经消化的言语凝结在空气中
不断地增多以至于空气越来越拥挤
她想起另一个人在来之前的路上
透过车窗的玻璃他也发现她
摇下车窗只是点了一个头
风中他留下的颗粒
像一种未被完全区分的蓝把她一点一点渗透
与现在压迫她的冰块完全不同
他的手就搭在她肩上并且长久地放在那里
她想过去移开窗台上的蟹爪兰想把它从强烈的光照下移开
但还是长久地坐在那里
这么持续地争论是为了什么
蟹爪兰的紫色多么像一个个不断堆积的方块
挤兑了她呼吸中的小部分蓝
他的手指垂下来,他的手指正在她的身上开花
2091213
老姨
写对联的老人坐在几十年昏暗的店里
临近年底才一改平日的消沉
欣喜又腼腆:
大的五十,小的十五
他只收现金,头发全白,孤寡
刚去邻村把脉的医生
走近他一屋子的病人
眉毛倒竖,带着有点滑稽的笑容
很慢地开着药方
旁边两个咿哇作响的小儿和一个女孩
让我一直猜想昨晚梦中抱住的是谁——
布满灯火的桥下河水被涤清
行驶中看到倒退的灯火,一直蜿蜒的灯火
撰写对联的老人,行医之人
弱小的病人,一闪一闪的灯火
这是母亲口中的第一座桥
后面还有第二座桥,第三座桥
走过两条巷子就到了她的家
小时候母亲让我给她带点东西
我数着第一座桥
第二座桥,第三座桥
她家门口两只褪色的灯笼有
不被扑灭的火。十五年前
我没有去奔赴那最后一面
我那样去抱紧一个陌生的孩子:
在一个虚幻到好像看见宿命的梦中
我当时就站在灯笼下,孩子我像你那么小
看她颤巍巍的小脚走出来
我就是这样钻进她的怀里
20200113
汇集:
送信人二周年汇总
女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