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对我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一句是：“我现在觉得都是拆迁害了我，人有了一点钱，就会有些过分的希望，最后又破灭，真难受。”另一句是：“女人长得不好看，真是太受罪了。”
配图 | 《整容日记》剧照
因为疫情，也因为我感情生变，杂事一堆，我和倩雯差不多有一年没有见面。没想到去年11月聚会时，已经当了十多年闺蜜的我，竟然压根没有认出她来——她去做了全身医美项目，小到双眼皮、垫鼻子，大到全身抽脂，简直是重塑金身：以前她是典型的扁平亚洲脸，脸又圆又方，不到1米6的身高，皮肤暗沉，矮矮胖胖的；现在的她，混血感的五官，脸小巧精致，皮肤白皙光滑，窈窕身姿配上高跟鞋，已经是个让人想多看几眼的美女了。更为爆炸性的消息紧随其后，她甩过来一张她和周凯的合影。“小颖你没想到吧，最终是我得到了他——你还记得周凯吧？”她停顿一下，“高中你也暗恋了他3年。”震惊之余，我打开周凯的微信朋友圈，封面还是他和老婆女儿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2007年，我和倩雯都考入了杭州市一所重点高中，成了同班。当时，考入市重点的外地人很少，农村户口的学生更少，一个班也就零星一两个，但班主任却要每年统计一次——让班里农村户口的同学自行举手。在那个懵懂的年纪，城里的孩子总会对这“异类”背地里常常窃窃私语，有意无意地与他们拉开距离。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跟班里唯一来自农村的倩雯做了好朋友。杭州那时初中教育竞争激烈，民办初中资源集中，把公办初中甩出了几个身位。我虽然是城市户口，但是家里条件实在是普通。我是从一所公办“菜场初中”奋力考上这所重点高中的，让爸妈在亲戚朋友面前很有面子。可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考上重点高中只是起点，并不是终点。我们周围的同学，七成都是来自民办初中，家里条件都不错，再加上这所高中地处闹市，很多同学中午都在外就餐，穿着打扮也都是价格不菲的运动品牌。像我这样整天都穿着校服、也没有零花钱去外面吃午饭的，就只能和家境差不多的倩雯一起玩。倩雯是班里唯一符合我“交友”条件的人。她家在郊区，条件也很普通，不给她买花里胡哨的文具和零食，和我一样成天穿校服。到了下课时间，我俩都参与不进那些围在一起聊天吃零食、分享电视剧的女生小团体。我有时会觉得有些尴尬，只能低头假装认真写作业，倩雯却是利用这段时间，真的在刻苦学习。倩雯那时憨厚朴实，圆脸配着不伦不类、总有些油腻的短发，像个没馅的烧饼，还戴着眼镜。跟她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班里的文艺委员金玲，她是文艺加分的特长生，从小学乐器，白皙小巧的瓜子脸，马尾辫总是蓬松舒展，常穿英伦风格的学生套装，又好看又得体，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春风洋溢。我特别想和金玲那样的女孩做朋友，可惜人家是不会有这个念头的，唯一的朋友倩雯虽然成绩班级第一，但是我心里其实是有些瞧不上她的。我发现，当时班里最优秀的男同学周凯，偷偷跟金玲在一起了。周凯就是男生里的第一名。他毕业于杭州一所有名的民办初中，算是生长发育比较早的那一类男生，不但成绩好，体育也好，高大帅气，很有学生干部的样子，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我也不例外。跟倩雯这个女学霸比起来，周凯显然要比她受欢迎得多。到了年底过圣诞节时，周凯的书桌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礼物，还有那种自己做的、看起来有些廉价的贺卡，我也买了礼物想送给他。同样书桌里塞满了礼物的还有班花金玲。那时早恋是不被允许的，周凯是大家眼里的好学生，自然是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谈恋爱。我给周凯送礼物时，发现他桌上不是大多数男生用的那种“大黄蜂”文具盒，而是一个精巧洋气的深蓝色文具盒，印着英文字母J；后来又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金玲的文具盒，是相同款式的粉红色文具盒，印着英文字母Z——我差不多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虽然跟周凯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但我还是有一种失恋的感觉，很是感伤了一段时间。在后来那段我仍然只能跟倩雯做朋友的日子里，我看着埋头苦读、没什么存在感的她，再想想周凯和金玲的“暗度陈仓”，就觉得，成绩好又能怎样呢，远远比不上金玲的美貌和家境。
高中3年就在我青春期暗自的惆怅里很快结束了。2010年，我，倩雯，周凯，金玲和无数18岁的年轻人一起高中毕业。在高考前几个月，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周凯的父母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金玲的存在。周凯和金玲一直维系着不为人知的地下恋情，老师们统统都不知道，没想到一东窗事发，就惊动了家长。我有点幸灾乐祸地把这件事讲给倩雯听，说在走廊里听见周凯的妈妈在跟班主任谈话，语气很不好，也有些傲慢，言语间都是要班主任立时三刻管好金玲，“不要让这些莺莺燕燕影响周凯考大学”。倩雯平时不大关心这同学间的八卦，但是那一次，她虽然也没停下手里的笔，但是眉目间轻微一怔，挤出一句：“ta活该。”我觉得倩雯有点反常，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是在说谁。这件事最后也没引起什么波澜，大约是以老师警告金玲、周凯二人结束。可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告发这对地下恋情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倩雯和我不一样，她早熟，处理事情更有成年人的思维。她应该也是从文具盒知晓了周金二人的恋情，她没有选择向老师告密，甚至没有选择告诉金玲的家长，而是直击痛点，告诉了周凯的父母。我更不知道的是，倩雯和我一样，悄无声息地暗恋了周凯3年，周凯抽屉里曾经出现过的那张廉价的贺卡，就是倩雯送给他的。这些事是倩雯上大学后才告诉我的。她说起这些时，一脸的轻描淡写。我起初是非常震惊，因为我一直以为倩雯是个书呆子，没想到她一早也有过少女心事，还暗中做了好多手脚。不过细品起来，倩雯一直是那样有主意的性子。再说，像周凯那样闪闪发光的人，多一个人喜欢也不意外。只是，我那时候以为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不会再在未来掀起什么波澜。
仔细捋起来，倩雯和周凯还是长三角著名的W大学的校友，当年倩雯考上了金融系，周凯读的是法律系。我成绩一般，留在杭州读了个二本，金玲成绩最差，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早恋事件的影响，最后只考上了高职。上了大学后，微信逐渐普及。高中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像一层薄雾笼罩在我心上，我就从班级群里加了周凯的微信。我也没有特意将这事告诉过倩雯，除了一开始的打招呼，后来再也没有跟周凯聊过天，只是默默关注他的朋友圈。成年了，恋爱就解禁了，大家脱离了中学时代的约束，变着法子交朋友，出去玩，谈恋爱。而我和倩雯的大学时光，却和在中学时的生活也差不多，平时上课吃饭，周末回家，经常两个人也凑在一起喝奶茶聊天。假期时我会去找倩雯玩，偶尔我们会说到周凯和金玲。倩雯和周凯虽在一所大学，但两个人也说不上是多熟悉的朋友，生活轨迹也越来越不在同一轨道上。倩雯依然是沉默朴素的学霸，但是大学和高中不一样，有很多需要跨班级、跨专业“组队”才能完成的项目和比赛，倩雯虽然专业能力很强，但是和她同样优秀的男孩子，更想找活泼漂亮的女同学组队。周凯就不一样了，凭借帅气的外形、与生俱来的领导力和不错的专业成绩，他越来越耀眼，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4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倩雯从大三开始准备考研，考完研究生后又找银行实习，从来闲不下来。我和她一样，家里都帮不上忙，对未来有些迷茫焦虑，但是自控力却一直很差，追剧看小说，吃喝玩乐过了4年，各方面能力平平。不过我和倩雯在感情方面倒很同步，都还是一张白纸。听说倩雯也曾主动追求过几个优秀的男生，不过要不就是被对方婉拒，要不就是对方不置可否，没了下文。“小颖，我们学校都贴海报了，最近校园联盟又有联谊活动，听说男生的质量还不错，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觉得就认识周围这些男生，接触一圈下来都没什么合适的人了，还是得打开圈子。”倩雯一如既往地有执行力。“算了吧，最近天气也不好，我不想出门……再说，我还有剧没看完。”我那时则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逃避竞争、逃避社交。
我们命运的第一个分叉口，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一两年。倩雯还在读研，周凯毕业去了一家大型企业做法务，金玲高职毕业后在新开通的杭州地铁找了一份轻轻松松的工作。我运气好，趁当时杭州考公考编的竞争还不算激烈，捡漏考上了区里一家事业单位，过起了平淡如水的生活。周凯和学生时代一样，依然是一个出色的年轻人，工作很快有了起色，仍然跟金玲在一起。金玲也依然是以前的白富美，工作随便做做，常常旅游购物，生活丰富多彩，两人男才女貌，令人打心眼里羡慕。不过很快，一成不变的生活像纸一样翻了过去——2015年年底，倩雯家拆迁了。
倩雯家本来在杭州的边缘地带，是很多杭州“土著”眼里的“乡下”。没想到，这片区域遇到了杭州棚改计划。拆迁后，集体所有制的土地按照户口本上的人头进行拆迁款补偿，倩雯家一夜暴富，拿到了8位数的拆迁款。我本来以为，有钱了，倩雯就不用和我一样，在找对象这件事上太过抠抠搜搜——我爸妈那时还偶尔去万松书院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家在本地、工作稳定、有婚房的男生，然而对精神层面上的匹配，就难以再有要求了。可没想到，拿到了钱和房子后，倩雯家就立刻召开家庭会议，议题只有一个：让倩雯招个倒插门的女婿。倩雯心里不高兴，又不敢直接违抗家里的意思，约我出来喝咖啡抱怨。那时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身材矮胖，头发简单扎个丸子头，基本天天素颜，学生气十足，心思却是成熟又世故，说起家里的事，分析得一清二楚。“以前家里条件不好，政策又不允许，所以我爹妈虽然是非常传统、重男轻女，生了个我也就认命了，没想过其他的，对我也算尽了全力。现在家里突然有钱了，他们动了让我‘招婿’给闵家传宗接代的心思，也情有可原。再说，家里再有钱那也是爹妈的钱，说到底也不是我的，我又能怎么样呢？”道理她显然都懂，但是说到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唉，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是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虽然没有倩雯这么通达世事，可这几年看着、经历着，也知道学校的恋爱看着甜蜜，实际上不靠谱的居多——但是没谈过，终究是个遗憾。倩雯是爱思虑、想得多说得少的人，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即使是长得不出众，也对浪漫的爱情一样有期待。
没想到，在那之后不久，倩雯没谈过恋爱的遗憾就被“弥补”了——更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做上门女婿。倩雯和小杨是通过校友七弯八拐介绍认识的。小杨是江西人，听说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他读书最好最争气，本科是江西当地读的，研究生考上了W大，毕业以后就到杭州工作，还是在本地刚刚起飞的互联网行业。他算是赶上了好时候，事业越做越好，就想着找个杭州本地的姑娘当老婆——他工作很忙，想着有个本地丈母娘能帮衬着照顾家里，就托同学朋友留意着。小杨是个实在人，自从认识了倩雯，就一心一意经营和她的关系。倩雯拉着小杨来跟我们见面，我们看这个男人，虽然不高不帅，但是跟倩雯也算是相配，最重要的是对倩雯真的很好，知冷知热，嘘寒问暖，极尽关心爱护之能事，想来是对倩雯很满意。倩雯爸妈刚开始对小杨不置可否，两人在一起处了半年左右时，小杨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去了趟香港。旅游是考验情侣关系的试金石，更别说是带着女朋友父母一起出游，要安排、要操心的事情不计其数。小杨表现优秀，这一趟旅行下来，倩雯爸妈竟然认定了他这个女婿。倩雯父母跟小杨拐弯抹角提了入赘的事，小杨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倩雯妈妈心细，问小杨要不要回家征求下父母的意见。小杨说：“阿姨，不用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反正我是一定要娶雯雯的，我爸妈同意不同意也不能改变什么。”当时我也在家长的张罗下继续相亲，接触的杭州本地男生，大多是工作能力欠缺、性格多多少少有些怪异、很听家里的话、唯唯诺诺让人生气的“妈宝”。他们遇到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都要问家里意见，少见小杨这么有主意、护老婆，工作能力又独当一面的。倩雯将这些事讲给我们听，我们都觉得这个男人靠得住有担当，倩雯是找对人了。
2017年春节前后，倩雯和小杨，周凯和金玲前后脚结婚了，经过一路挑挑拣拣和被挑挑拣拣，我也有了稳定的男朋友，把结婚提上了日程。这一年，刚好是我们考上高中的第十个年头。紧接着，倩雯研究生毕业，找了个在银行的工作，立即怀上了宝宝。怀孕期间，小杨更是模范老公，让倩雯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马上要当妈妈的倩雯，听她说到小杨的事情，总觉得她满溢的幸福里有点说不上的阴翳。年底，倩雯生了个大胖儿子，公公婆婆挺开心，倩雯爸妈更是激动得很——接续香火的任务总归是没断在自己手里。没过多久，我看到周凯的朋友圈也更新了，他和金玲的女儿出生了。
在我看来，比起我两点一线、乏善可陈的生活，倩雯和周凯都算是非常圆满的“人生赢家”了：名校毕业，工作多金体面；作为女人，倩雯找了对她百依百顺的老公，还一举得儿，两家皆大欢喜；作为男人，周凯娶了学生时代的“女神”，有了可爱的女儿——我想不出任何他们非要冒着家庭破裂的风险搞婚外情的理由。看着我对面那个已经找不到往日影子的漂亮闺蜜，我不知道是嫉妒是疑惑还是别的什么，几乎是明知故问：“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其实我也不需要她给我答案，如果我有这样的机会，也许我也无法阻挡这样的诱惑。倩雯没回答我，转而一句话又把我问住了：“整天想着扬眉吐气的爱情，算是爱情吗？”她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跟我讲了月亮背面的故事。
在家里拆迁以前，倩雯一直暗恋周凯。在大学的那几年，她陆陆续续也主动接近过一些男生，“我也不敢找条件太好的，好几个都跟小杨差不多，外貌普普通通，家里条件也不算太好”。即使是这样，倩雯也依然没有得到什么的青睐，毕竟学生时期，男女生交往主要还是看相貌。她经人介绍认识了小杨后，一开始对小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甚至因为小杨出身农村，很有些行事做派她都看不上。可架不住小杨对她非常主动，半推半就的，她也就跟他交往了下去，心里对他却一直有些抗拒。直到小杨二话不说答应入赘时，心思深重的倩雯才开始怀疑小杨的动机——其实也不算是怀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杭州那几年房价涨得飞快，就凭小杨和他爹妈的能力，压根就没希望娶上杭州本地媳妇，他对倩雯追得这么紧，少不得是有这一层考虑。倩雯眼睛茫茫然望着窗外：“其实这也没什么，他是为了钱还是真的喜欢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分别。我只是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她不甘心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和周凯重新联系上以后，发现周凯和小杨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周凯和金玲的婚房，也是金玲家出的钱。金玲是名副其实的白富美，但性格娇气任性，非常自我，从小都要别人事事依她。周凯毕竟年轻气盛，不是没有受不了金玲、考虑过换人，但是一来他们怎么也算是少年情侣一路走过来的，感情基础深厚；二来周凯家里条件一般，母亲早年是纺织工人，下岗以后就打点零工，吃喝虽不愁，但想买房，确实是没有能力。金家非常宠爱独生女儿，对周凯这个优秀的小伙子又是从小看到大的，既然女儿认准了，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自然而然地买了婚房让他们结婚了。周凯的父母在儿子小的时候确实觉得金玲娇滴滴的、又不上进，配不上自己儿子，但是人穷气短，他们很快就认清了现实。可金玲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结婚后，每每想到小的时候公婆看不上自己，就仗着自家条件好，故意给二老脸色看，一来二去，周凯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知道了这一层，倩雯就忍不住想：自己暗恋了好几年的“男神”，原来说到底也是个家里没钱买婚房、为了女方家的支持可以忍辱负重的“凡人”，如果自己早几年和他联系上，是不是和他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希望？这是第一次倩雯觉得拆迁真好、有钱真好，也是她第一次彻底认清了自己——她对小杨从来就没有一丝感情，以前没有，以后她也不可能爱上这个丈夫，她知道爱的感觉，她对周凯才是爱。而本来，她曾经真的那么近的靠近过自己的梦想。
倩雯和周凯一直都躺在对方的微信好友里，好几年都没什么特别的交流，一直到2018年春节，倩雯在朋友圈晒了自己宝宝，周凯给倩雯点了赞，还给倩雯发了微信，祝她新年快乐。当时，倩雯就给我讲过这个细节，我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心里默想，其实周凯是知道倩雯喜欢他的吧？倩雯生完儿子没几个月就跟周凯在一起了。那段时间，她总是翻来覆去给还不知情的我讲一个八卦：“我有个朋友也结婚了，后来和学生时代的‘男神’又联系上了，两个人偷偷摸摸在一起——小颖你说，他俩要是早点遇上，不就没这个事了？”偶尔还说：“你说我那个朋友当初要是不结婚，现在是不是就幸福美满了？”我当时并不以为意。我俩小时候一起分享花季雨季的青春期，后来又“海誓山盟”给彼此当伴娘，说要给对方的小朋友当干妈，日常手挽手吃饭逛街吐槽。她给的这些暗示，我真的当是她其他朋友的八卦来听。而我不知道周凯那边是什么想法——大概是没人能抵挡被爱、被迁就的诱惑，总之，娶了班花的优秀青年，因为婚后妻子的作威作福或者其他什么，出轨了曾经只会埋头读书后来拆迁暴富的中学女学霸。只能说，爱情的面貌真是千千万万。倩雯和周凯“暗度陈仓”了一年多。那段时间是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倩雯这边，外孙相当于是自家的孙子，她爹妈带娃的兴致颇高，小杨依然是鞍前马后照顾老婆孩子，一家人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倩雯处事作派比较硬朗，想来是不大会处理婆媳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小杨授意，公公婆婆一直在老家生活，很少到杭州，倩雯的父母对此十分满意，电视上说的凤凰男如何鸡飞狗跳的事情，一件都没发生。周凯这边，从他的朋友圈来看，也是兢兢业业的奶爸一枚，他周末带着老婆女儿去郊游，一家三口颜值都很高，照片十分养眼，看上去幸福得令人嫉妒。一切都岁月静好，只是倩雯渐渐心里不平衡，想要的更多了。虽然知道周凯有家室，自己眼下也不打算真的和小杨离婚，但是周凯和金玲的幸福还是像树叶上的一层绒毛，看起来轻柔无物，摸到手里却有一层细密的疼痛。内心深处，倩雯甚至是想发生点什么的，她讨厌现在的生活，却没有勇气去改变，她希望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力量，能迫使她和周凯做出破釜沉舟的决定。
不可控制的力量还没来，倩雯就受了个不小的打击。2019年冬，倩雯和周凯在酒店幽会，情到浓时，倩雯突然问了周凯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想象不出周凯下意识的反应到底是什么，只听倩雯说，周凯在这个问题之下沉默了。沉默许久以后，他在酒店宽敞的大床上跟倩雯说：“我们俩之间是锦上添花的事儿，你没必要想那么多，累不累？”倩雯当然接受不了这么残忍的答案。在开始的几天，她决定跟周凯分手。那一段日子，她常常找我聊天，整个人都非常痛苦。她那时还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出轨，所以也没有告诉我实情，只是一会儿后悔跟父母妥协找了上门女婿，一会儿后悔自己没抵挡住小杨当初的攻势断送了自己的幸福。她反反复复钻牛角尖，工作上也出了一些错，生活变得一团糟。她当时对我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一句是：“小颖啊，我现在觉得都是拆迁害了我，人有了一点钱，就会有些过分的希望，最后又破灭，真难受。”另一句是：“女人长得不好看，真是太受罪了。”第一句我没有发言权，毕竟从小到大到结婚成家，我的经济状况一直就是温饱线，有饭吃、有衣穿、有瓦遮头，但确实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第二句我可太有感触了——2020年春节，我刚做了人生中最叛逆的一个决定：跟快要结婚的男朋友分手。我心里认定我们俩磕磕绊绊的原因，就是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只是平凡又贫穷的我还没找到办法时，倩雯就已经行动了。她实在是太爱周凯了——可能也不是爱，或许，周凯是她所有身不由己的生活里唯一的一点微光了。
酒店事件没过多久，倩雯又半推半就跟周凯恢复了地下情人的关系，但那时倩雯心中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
2020年初夏，疫情稍微缓和后，倩雯决定拿出积蓄，进行全方位的整容。她觉得自己想通了，与其让别人沾她的光，不如用来投资自己，让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美女，可能就能完全拥有周凯的爱了，也有底气在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离开早就看着不顺眼的丈夫了。
医美又贵又受罪，做完整套手术，几乎跟生了孩子一样要卧床休息很长一段时间，疼痛发炎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脸上都是包着的纱布，眼睛鼻子这块疼得吃不下饭。最苦的是抽脂，一连好几天都在渗血水，小杨铁青着脸，但也不敢说我，我也不想管他怎么想……”倩雯有点怅然，“就是我爹妈，觉得我是疯了，没事找罪受，还浪费钱。他们就那样，一辈子都不理解我，只想着他们自己。”
但是听她说这些，我觉得这是值得的，我真心诚意地跟她说：“我要是有钱，我也想整。但也就是想想，你知道的，我没钱，还怂。”
我们都太想当美女了，即使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长得不好看，我们真的失去太多了。
“我希望我和周凯能有平起平坐在一起的一天。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他有我也行、没我也行的样子，受够了镜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你不配，他根本不会喜欢这张脸的。’我要他迷恋我，离不开我，即便是整出来的漂亮，也行。”倩雯不自然地摸摸她的鼻子，阳光下，垫高的鼻子还透着光，凑近了看，双眼皮的刻痕也还若隐若现。
倩雯的恢复期都是在家里度过的，准确地说，都是小杨精心照顾的。周凯不知道倩雯为了美貌所受的那些苦，也不知道倩雯是为了他才去受的那些苦。我劝倩雯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他，说不定他会很感动的。
倩雯说：“小颖你不懂，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只想让他觉得我轻轻松松就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她死命维持体面和尊严的样子，让我真的非常难受。
我以为焕然一新的倩雯终于达到了周凯对伴侣的要求，终于能让对方高看一眼了——女人想要的东西，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在感情里的主动权，就是对方爱她能比她爱对方多一点。
“其实……其实……他看到我变漂亮后，也没什么变化，还那样。”倩雯幽幽地说，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周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对倩雯的态度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这似乎也不能全怪他，他在朋友圈里依然是职场精英、好丈夫、好爸爸，对倩雯依然是想找她了就找她，不想理她的时候就不理她，倩雯闹脾气了就敷衍哄几句。他们之间的问题很多，而且个个都是死结。周凯摆明了是家庭第一、事业第一，对倩雯坚壁清野，没有给她任何幻想的余地。
我也有一点理解周凯。他太累了，他的人生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努力，以至于面对倩雯，他实在提不起更多一点力气去爱她。对周凯来说，倩雯是比以前漂亮多了，但是要他呕心沥血再去爱一个人，争取把一个人留下来，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我们都以为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有了疲于奔命、疲于应付的中年危机。
那天，我和倩雯从中午11点一直聊到下午4点，直到店里要准备晚饭，我们才迎着快要下山的太阳走到大马路上。漂亮的倩雯怅然若失，说家里有钱也有好几年了，每个人都觉得中了大奖，重男轻女的爸妈晚年实现了传宗接代的夙愿，外地来杭捉襟见肘的小杨有了一直想要的安稳踏实的生活，周凯也多多少少从她这里汲取了重新面对自己家庭问题的能量。唯独是她，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后记
有了那次坦诚相待的聊天，倩雯和周凯那点事儿，她也就能大大方方地跟我聊了。想来也是，没有比我更适合的倾听者了。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个喜新厌旧的事，但对我却不一样。那两个人，一个被我看作是平行世界里的自己，一个是我也曾在心上挂了好多年的男人。起初，变漂亮后，面对周凯的无动于衷，倩雯很是苦恼。如今习惯了当美女的她，面对周凯，也渐渐释然了。那些青春期的遗憾不再重要，她终于扬眉吐气了。她依然跟周凯在一起，但是不再纠结谁能不能离开谁这件事。用她的话说：“谁离开谁活不下去呢，他能离开我，也能离开他老婆，我能离开小杨，也能离开他，毕竟我现在是美女了，对吧？”是啊，是美女了。可能自始至终在乎她容貌的那个人，只有她自己吧。（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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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 瓷
业余退堂鼓一级演奏家，
修雨伞小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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