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录之院子 | 屋下的瓦片,像粼粼的水波
刘先生的院子
口述 _ 刘立明
1 | 八宝灰里有星星
▲ 刘先生刚完成的两把蕉叶琴
这两把小蕉叶,我从去年开始做,做了一年的时间,现在刚刚做好。那时候朋友想要订两张琴送给两个女儿。我觉得蕉叶的样子活泼可爱,适合小姑娘用,就定下来做这个款。
我把它们做得比正常尺寸略小了一些,然后把样子稍稍改变了一下。以前的蕉叶琴,像芭蕉叶子的轮廓是翘边的,这两把没有翘,因为觉得简单是最好看的。
在它们上面,我用了八宝灰的工艺。很多年前,一个朋友送过我一本《故宫琴谱》,那上面有一把无名琴,南宋时期的仲尼式,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八宝灰的样子,像满天的星星。
在给古琴上漆之前,里面要先上灰胎,灰胎是用来保护琴面和帮助形成音色的,一般用鹿角霜、瓦灰、生漆等原料来调制。
▲ 刮灰胎与上漆时所需要用的材料,由左至右分别为:明胶、猪皮胶、鹿角霜、瓦灰、朱砂粉、生漆
八宝灰大约出现在宋代,是皇家制琴时使用的一种方式,通常用八种比较珍贵的原材料调制,比如珍珠、黄金、白银、珊瑚等等。这些材质的色泽和质地最终会呈现在琴身,远看不显,细看却非常漂亮。
我之前做的很多琴都是仿老的朱砂漆面,这两把蕉叶就仿了八宝灰的工艺。用了鹿角霜、绿松石,珍珠粉,金粉,四种材料,用一个小粉碎机按比例把它们打磨成三种不同规格的目数,八十目的颗粒大一点,两百目的就是特别细的颗粒点,用生漆调制完之后,把它们刮在琴上,干了之后用六十目或者八十目的砂纸把大体的效果先打磨出来。因为颗粒大小不同,这个时候它还不平滑,就再去涂抹,把它们填平。这个工序反复做四五次,就接近理想的状态了。
刚打磨好的时候,琴上面是灰蒙蒙的,我就在手上沾点水,在琴上抹一下,能看到大概的效果。真的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细细看进去,像另一个有色彩的宇宙,当时看了很久。
▲ 新制的蕉叶琴,琴面像有星星的夜空
新的琴比较光亮,我们叫有“贼光”,不光是外面的漆面还是内部的声音,都是有“火气”的,等两年,火气去掉了,会慢慢变得更温厚,外貌和声音都会更沉稳舒服。所以我们需要去给它们时间,也给我们自己时间,养一养,慢慢就到了最好的样子。
2 | 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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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文徵明《东林避暑图》卷轴上的包首锦
做古琴之前,我在一个IT公司里做行政。这个工作就是负责一个公司日常运营的所有内部事务,像设备和物件的维护和更新,从一根针到一辆车的采购,还比如在哪里建立一个新的分公司,就要去整个地张罗出来:找地,找房,和新公司的人沟通他们的需求,找人做设计,找施工队,装修,验收等等。
做到行政经理了,一些事不用我亲自去操作,但都要统筹安排好,也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我会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因为不知道事情几点会结束,怕人找不到我。
那时候我有一个室友,他是做古画修复的。他就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偶尔放点很轻的音乐。裱画的时候会用到排刷,时间久了它偶尔会掉一两根毛下来,有一天我就看见他拿着一个小镊子,在宣纸上拈那个刷子的毛。那个过程对我蛮触动的,就是一种很安静呆下来的状态。
现代书画装裱都不难,但是一到修复的时候就特别难了,比如一张古画儿缺了一点,怎么去补上。老的方法很神奇,能让原来裱上去托着原画的那一层和原画脱离出来,要非常地小心和沉得住气。
那个状态,就是绷着,又很安静,我看他在做的过程中呼吸都不敢大了,直到那层纸给慢慢地安全地完全剥离下来,那口气才下来。
就觉得那是个特别专注的事情,有很多细节上的东西、整个的状态和安排都让人觉得很舒服。比如天干天湿的时候,都会注意到,会在屋里除湿或喷水来保证一切合适。
我就试着跟他学裱画。我觉得裱画也是很神奇的事情,拿到一张画,用纸拓好了画心,如果要裱卷轴,加一些边条,比如上面有梅花纹的锦绫、素面的绢,再拓一遍双层纸,绷在墙上等干,等等步骤。
我觉得那个过程特别美,也让那张画变得更好看了,就像给了一个人合适的衣裳,或者合适舞台一样。另外一方面,这个传统的手艺不需要外界的东西,就是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做一个安静的事情,这个状态让我我觉得很向往。
后来我又接触到了古琴。第一次是一个朋友让我帮忙给她的古琴上弦,我说我哪儿会啊,她说你拉紧就行了,我就照做。再有一次是她做了场雅集,许多的人来,我就去帮忙张罗。
那天有琴箫合奏,等客人都进去了,开始演奏的时候,我也进去了。那间屋里的南边有两扇窗户,正好月光可以投进来,大家都很安静,我在角落里看着。等听到琴和萧的声音,就觉得太好了,好像什么都可以沉淀下来。
3 | 对话
▲ 正在制琴的刘先生
后来我觉得,我应该去学一下这个事情。
2009年的春节我开始跟着老师学琴。在那个工作室里,有很多人在一起学。学习的过程其实特别苦,就是练基本功。那两年我是每周一到五特别干净,在公司里上班,周六日就去做木工活儿,特别脏,每天手上六七个泡。
在学琴中有一个阶段,所有人都会遇到一个问题,就是你用来练习的料是老师的,想起它这么好,又老又贵,就不敢放开了干,每次下刀的时候不敢去下,就怕一深了就废了。放不开,收获就少,这个过程阻挡了很多的人,心理上有了那个障碍,进步就很慢。
那时候我在黑桥弄了个小工作室,我让我父亲从山东买了一些老的梧桐木、泡桐木来,每天下班回去,我就在小工作室琢磨,拿它们反复练,试着做,坏了我就烧火用,做好了就像作业做好了一样,拿给老师看,这样进步就特别快。
做琴辛苦,好多人做着做着就不来了,这么多年,我把自己留下了。到了第三年,老师看到了我的进步,就收我为徒了,好像从2010年到现在,他就收了我一个徒弟。徒和学生不一样。我理解就是,更亲密,更信任,也有更多的责任,这时候你过关了,可以和师父对话了,师父也能把真正的本事慢慢地告诉你了。
其实我们做很多事的时候,都有一个词叫“对话”,用做琴举例子,就是你和琴,你跟工具、跟木头之间的这种关系。比如说我需要一把刀,但是市面上没有正好合适的,那我就买一个切钢的刀片回来,自己磨成想要的样子。它的开口、斜度,我怎么用起来舒服,就磨成什么样子。刀在握在手里,舒不舒服,我的手知道,我自己知道。
拿着刀去刻木头、刻轮廓的时候,顺不顺、快不快,这就是你和刀和木头三个之间的关系,不快的话就再调整一下。你也要知道什么角度出去,刻出来的形是你想要的,以及心发出去的指令,落到木头上再收回来,是不是一致的。我觉得这个就是对话,不需要语言。
▲ 部分制琴工具,依次为木工刨、斧子、刮刀、弧形刨
这种对话跟别人没什么关系。和人在一起,交流的时候,难免会扭着劲走,因为都是个体,都想要顺着自己。但做琴的时候不一样,你感觉自己封闭在那个状态里的感觉是很舒服的,没有冲突和杂念。
这个感觉是任何东西是代替不了的,它还建立了一个东西,就是心里的安全感。做着做着,懂琴的朋友认可了,别的弹琴的老师弹一下,也觉得喜欢,渐渐有人要买我的琴了,这是一个特别神奇的事情。
记得刚开始学的时候,我很喜欢师父的一个小刨子,是专门用来刨古琴面板里的腹腔用的。琴腹的空间和厚度关系到这张琴未来的音色和音量,是很重要的工序。因为师父的小刨子很好用,而且我觉得它长得很可爱,感觉亲切,就拐着弯儿地跟他提了几次,师父就把它送给我了。像现在做琴,我也有了徒弟,做腹腔的时候,这个小刨子只有我能用,我也只用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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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的师傅送给他的小刨子
4 | 顺着木头去
▲ 刘先生的工具们
做古琴是难的,但是因为那时候我对古琴完全的不了解,就反而觉得没有什么很难的,就是闪念之后就去做了。有的时候想得多了细致了,反而事情就更像天方夜谭了。
那时候想的是,我既然选了这个,就要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到它上面去,我就留下了可以生活的钱,把那些年的积蓄拿去买了几千块做琴的木材存着,想着二十年里,都有得用了。
这些木料大都有几百年树龄,有的从两百年以上的老房梁上取下来。琴材要年久干燥才不容易变形,所以从南方收来的木头,到北方要放三年以上才能用,让它有足够的时间适应,不能急。
有些木头上有虫蛀的洞洞眼,其实是好料,每个孔洞都是一个共鸣箱,松透,容易共鸣,声音就更容易好。有一次我拍了一块木材的照片,放大来看很好看,各种纹路和坑洞,细节特别丰富。
▲ 木材上的孔洞
做了七八年后,我发现我们做琴,不是说我们赐予它什么,不是说你掌握了一个技术、再练练就可以了,其实我们是随着这块木头走的,它是一个在不断变化的事情。就像这些木头长了两百年,变成了承载房子的一个圆柱形的梁,再到现在,被改成承载另外一种东西的乐器,本身也是一个在变化的过程。
往回说,在木头生长的过程中,水分多,密度稍微会紧一些,它会更实一些;水分少,就比较松透一些。所以一个简单的例子,在做琴的时候就,水分多的木材,内部结构会做薄一点,水分少的木材,就处理得稍厚一点。
判断它们适合怎么做,一个是重量,一个是敲敲它,感受振动的那个感觉。
你用两个手指去敲的时候,手能感受到它们的振动幅度和长短,再听声音,水分多的,出来的声音是“铛”,水分少的,是“咚”,特别不一样。古琴中有两个韵,“铛”靠近金石韵,“咚”靠近皮鼓韵,这把琴往哪个方向走,厚薄的选择,原料配比的比例,这就是最初的一个基本的判断了。
比方说它要是“咚”,这木头适合皮鼓韵,你非要按“铛”的方法去做金石韵,虽然也有空间去做调整,但还是拧着的。其实就是根据它的特质去处理,最终让所有条件都留在一个平衡的阶段里,琴就不会差。
在做的过程中,灰胎和漆会刮在木头上,会有水分存在的,一把琴做完,到最后被完全地包裹起来,只有底板上的“龙池”、“凤沼”两个出音孔与外界直接接通,所以等水分彻底蒸发,又需要大约两年时间。再者弹琴的人弹它的时候,琴弦会振动它,也有一个让它逐渐放松、松透的过程。就像这样,有很多的细节和因素来决定这张琴最后出来的音韵。
琴讲究音韵,音是它出来的音色和音量,简单一点说,你弹出来一个“噔”,它其实是“噔嗯嗯嗯嗯”的,“噔”是它的音,是比较实比较具体的东西,韵是这声“噔”之外的东西,是一个延伸物,像是脑子里产生的一个“弧度”,一个说不清的东西,来带动你很多的情绪和感受,但它也不是一个固定的感受和步骤,也是随着弹琴的人的技术,领悟,和状态等等不同的因素而变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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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面上的漆色,是微妙的黑色
还有琴面上的漆色,其实也有说法,我们叫它漆韵。像一把琴,乍一看过去,它是黑色的,拿在阳光下,其实这黑是有变化的。因为做琴用的天然漆是活性的,最开始从树上拿下来是棕褐色,泛一点乳白,接触空气之后,慢慢变成黑色。因为时间长短,湿度和温差,它又会慢慢往回变。我们给琴上漆的时候,要上好几遍,每一遍它都在一种变化阶段中,快慢不等。所以它们之间会产生一些层次感,琴面上便会有一些微妙的衍生又融合的颜色,这也是需要时间去成全的。
现在大家挑新琴的时候,会说这个琴如何如何,其实是给它定论太早了,有很多老的琴家,他在挑的是这张琴的潜力,就是许多个因素叠加之后,它未来会变成的样子。
▲ 古琴制作的几个大致阶段,分别是选材、出型、坯布、上灰、成品
5 | 老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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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石涛 《陶渊明诗意图册》
前年遇到了一张老琴,就着了迷一样地想要把它买下来。
它是清代仿宋的仲尼式,我做琴以来比较喜欢的就是仲尼式,因为线条很简单朴实。那把老琴的漆面是黑漆,时间长了有变化,能看见基底的八宝灰,但又没有我那两把小蕉叶那么鲜亮,外面的光泽已经收了进去,有一种稳重的年代的感觉。
你知道做琴的人,不光需要书面知识和自己的实践,还需要真正的实物来学习。就像我也要去学弹琴,就是因为在弹过之后,才能真正知道弹琴的人对一把琴的需求。
书上的这些知识虽然是搞清了,但它毕竟没有立体感,没有肌肤接触的感觉。不管是手感还是亲耳听到的声音,还有结构和比例,一把好的老琴能带给我们的滋养比书本上更珍贵,它是你在学习的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把琴的漆面保护得很完整,护轸上有一点脱落,但我能修复好,最重要的是它没有被开过。老琴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开过修过,只要开了就会有损坏,很多人的技术没有到位,损伤会更严重。再一个这张琴确实是从爱弹琴的人手里出来的,它传承有序,一个家族里,每一代被谁拥有和使用,都有记录,看它琴弦和漆面的摩擦,也知道这是一把曾经被经常使用的琴,我觉得这个也很好。
我就很想把它买回来研究,不用打开,有很多方式都能让你去了解它,比如扫描,比如放一个针孔摄像头进去,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当时它要一百万。如果在市面上看,对于清代的琴来说,它可能不值这么多。但其实这个所谓的值和不值,是自己内心的一个衡量。如果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多少钱我也愿意买。但我没有那么多钱,那阵子就跟着了魔一样,晚上都睡不着。
一开始要努力去够的那两天,特别痛苦,就想了很多办法,贷款、借钱、众筹。纠结到后来,突然觉得不对。如果到最后,我为了这把琴,把所有的朋友都麻烦过来,把自己也麻烦了,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我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自己心里也会有很大的焦虑,本来一个欣喜的事情,就成了负担,那它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事情里有人意和天意两个东西,只能努力去付出,不能强求。我只是觉得这可能是我成长中的一个劫,我顺着它过去,自己就放下了。我想我还是要努力去收藏和研究不同朝代的古琴的,但我不为它痛苦了。
记得还在做行政工作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把很有名的宋代老琴,是朋友借来用的,我帮朋友送还,它还在我家里呆了一晚上。那时候虽然已经开始接触古琴,但对那张老琴的兴趣没那么大,一晚上过去也就过去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放到现在,我会一秒钟都不放过,我会在那点时间里好好看它,研究它。
但我也知道,当时之所以不在意,是因为没有深入,还在外面走着,很多的问号和需求还没有产生出来,所以再好的琴在面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现在已经越来越近一些了。
6 | 杏花院子
▲ 刘先生院子的一角,靠着篱笆与菜地
后来我的小工作室就腾挪不开了。我就在北京边上租了一个院子,当时它就是村里一片地上的几间屋子,都是毛坯,旁边有两棵杏树。要自己从头来收拾。
我看到那个地方,心里就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样子。因为在之前的行政工作中练习过,对材料,结构,施工的细节,什么问题该去和什么人去交流,等等的事情都很了解,这些活儿就算自己来干,也可以干得了。
其实管院子和管人差不多,人看他的能力和性格,院子要看它哪边朝南,哪边朝北,哪儿适合种什么,我们需要什么。设计的时候,和当时设计新公司的思路也一样,工作室在哪儿,员工住哪儿,我住哪儿,见朋友在哪儿等等。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我的卧室在院子最里面的东边,就是每天开始的一个地方,从道教和风水的角度,也是一个上升的含义,正好在院门开在西南,相隔很远,可以不被打扰。进了院门有竹子,有一小段被花架覆着的路,旁边是菜地和果树,还有一个小鱼池,那一片里,有一小块空地,放了桌椅可以休息。
▲ 院子里的小池塘,里头养着小红鱼
花架尽头是木板铺好的走廊,通往做琴的工作间和接待朋友的地方,做琴的工作间旁边有仓库,放着那些木头和各种材料工具。穿过厅堂,也有菜地和果树,后头是厨房,书房,卧室和客房。
记得开始装修的时候,院子里的两棵杏树开始开花,白色的,枝干上只有它们,没有叶子,很漂亮,到快搬进来的时候,它就开始结小杏了,后来杏成熟了,一吃,特别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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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树结的杏子,吃不完的就用来泡酒
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当时的想法就是,院子就该有花有菜,生活才对。春天来了种一些常常吃的蔬菜,比如黄瓜、茄子、辣椒,山东人喜欢吃大葱,葱一年四季都可以种,喜欢吃葱白,要葱白高一点儿多一点,种的时候就多往上堆土,堆得越多葱白越长。后院会种一些配菜,比如韭菜香菜什么的,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很容易就出来拔了直接炒掉了。
▲ 鱼池和葫芦
因为在农村生活过,四季里的生长收成大概都熟悉。现在这个季节,你看入伏了,说头伏萝卜二伏菜,刚入头伏的时候,萝卜就得种进去,之前的那一茬东西都拔了,重新再来。现在进入二伏了,白菜赶紧就得种,再种晚了,到了冬天就没办法卷心了。到了冬天,下霜的时候,白菜开收了,会给朋友拿一些去,跟我们小时候一样。拿不完就在地里挖一个坑,把白菜头朝下,根朝上,码好了拿土一埋,一个冬天都有得吃,还蛮新鲜的。
院里所有这些堆积起来的琐碎的事情,就是生活的一个部分。这些杂事我觉得很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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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挂在院子的风铃,有风吹过的时候,会有好听的声音
早晨喂个鸡,它下午给我下个蛋,我就能吃个很新鲜的鸡蛋。五天前猫下了两个小崽,今天早上我去看的时候,发现怎么有六个,原来那天看的时候,大猫下了俩,出去玩儿了,回来又下了四个。有一天朋友带小孩来玩,玩坏了一个葫芦,就把它埋在了鱼池边,过几天没想到它就长了出来,我说给它搭个几个杆子,它很快就爬了上去,给鱼池长成了个凉棚。还有我这屋里原来有个芭蕉,因为觉得形态不太好,就把它移出去,种在了屋子旁边,过了一阵子,长得特别好。让我特别意外的是,它居然结香蕉了,它在北方居然结果了,觉得特别惊喜,就想着它在屋里肯定就不行,就是一切都要合适才好。
▲ 院子里的葫芦兄弟
像那个架上的葫芦,种完之后它就往上爬,小秧苗特别细,都怕它死了。后来慢慢地长粗,下了几场雨之后,就开花结果了。一开始小葫芦跟大拇指一样大,三天没见,现在快赶上小孩头大了。那天媳妇儿说有这么多葫芦娃,太好玩了,让我给她拍张照,说她要成为其中一个,高兴得像个小孩。
不生活就不知道这些事情,你愿意做就叫幸福,不愿意就不叫幸福吧。现在每天起来享受着这个院子带来的各种事情,总有这一天里所想象不到的东西,蛮好玩儿的。
7 | 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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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马远 《水图》局部
在院里,除了打理生活,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做琴。
有一天做琴的感受,给我的感触还蛮深的。那天睡得早,天热,到两点钟醒来,睡不着了,就想着不要浪费这个时间,就决定起来做琴。
那是在做一张新的琴,一开始入刀的时候,觉得很轻松,随机放了一点轻音乐。然后拿着这张琴,从第一刀到最后结束,都没有停下来。
我当时一直在做腔体里的内部结构,做了这些年琴,内部的结构层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我们长久在探索的一个部分。那天我就一直在那个思维方式中,很舒服地呆在里面。
虽然我们站在一个现实世界中,但做那个事情的时候,就是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沉淀到那个结构里了,手跟着心里的感受一直不停。做完的时候快要七点了。我就去煮粥去了。
▲ 正在工作的刘先生
后来我写了一个朋友圈,说进入了一个内部结构的世界里不想出来,探索,饥渴,孤独,自乐。
我很喜欢那种自己和自己呆着的感觉。也是为什么这件事情能一直在做的原因,就是它让我在那个世界里一个人自由地呆着。也确实孤独,那个孤独不是很凄凉的孤独,是一种很大的快乐。
所以有些时候会在凌晨起床干活,感觉很清净。打磨打磨琴,收拾收拾卫生,再去看看猫,挺舒服的。几乎每天也会弹弹琴,体会一下不同的状态,去年学会了《酒狂》。
其实也忙的,但状态和以前不一样了。有时候我坐在外面,瞬间一扭头,会觉得竹叶在灯下面,很漂亮。这个院子我也在精心地打理,比如屋前的防腐木下面,我用了收来的旧的瓦片,一个个叠加起来,晚上有灯,从侧面看,会像老的画里的粼粼的水波纹。会有一点在船上的感觉。
经常有时候干活累了,就到外面抽根烟,看着那个波纹,风一刮过来,就是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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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堆叠起来的旧瓦片
8 | 容易的幸福
▲ 院子里的两只“白”猫
以前小时候住院子的时候,觉得要住很方便的楼房。后来住进楼房,有电梯,什么都很方便,觉得特别好,有安全感,那时候也是很幸福的。后来住久了,觉得拘束,被罩着,就在艺术区里做了自己的工作室,也很舒服。现在又变回去了,又住在了院子里。
我也给很多人说,你看院子很好,但如果没有准备和能力,最好不要,打理起来它也会有你想象不到的麻烦和辛苦,相比起来,楼房也有院子不能比的方便。其实不是最后就幸福了,就是每一个环节的转变,都是能感觉到当下的幸福的。
在以前,对生活、对婚姻还有幸福没有更多的想法和感受,就像老家父母对我们的爱,有很多责任在里面。其实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前些天有个时候我在看书,正好媳妇饿了,在一边吃面。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面,我余光看到她,看到她吃面吃得那么香的样子,瞬间觉得,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我觉得太幸福了。而且觉得好像很容易就得到了。
▲ 屋里的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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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立明 1985年生 32岁
斫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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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小短片,关于刘先生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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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编 _ 余非 李媛媛 鳝鱼
摄影/视频 _ 松鼠
出品 | 小世界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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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为 Lstudio 原创,皆为过心爱惜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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