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笔 | Imi Lo
来源 | Eggshell Therapy
编译 | 一隻鹿
焦虑是亲密关系里很常见的一种情绪反应。它通常以两种形式现身——害怕失去自我和对被伴侣抛弃的恐惧。如果我们早期的生活环境不够稳定,或者儿时的主要监护人未能尽到他们作为照料者的责任,那么在之后的人际关系中,我们便会害怕自己会被抛弃;相对地,如果双亲是控制型的父母,或者成长于一个家庭成员之间过分亲密、个人边界模糊的环境中,我们就会担心如果太靠近人群,自己会被淹没,失去自我感或自主性。当一个人的依恋类型为焦虑-专注型(Anxious-Preoccupied Attachment),这个人就会尤其害怕被遗弃或被拒绝。虽然其他依恋类型的人也有相同的恐惧,但焦虑-专注型依恋的人往往对此更为敏感,并围绕这种恐惧形成了长期的情感和行为模式。当我们还是婴儿时,如果我们的照料者足够敏锐并能够随时回应我们,那么我们便很有可能与之建立起一种健康的依恋互动模式,并最终形成安全的依恋类型,发展出对外部世界的信任感。具体而言,如果我们的父母能够在多数情况下及时回应我们对喂养和被抚慰的需求,我们就会把外部世界感知为一个友好的地方,并将此信息内化为基本图式的一部分——当我们有需要的时候,会有人来帮助我们。我们也会习得在痛苦的时候让自己平静下来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在之后便会发展为心理弹性。
相反,当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照料者不够称职,那我们得到的信息可能就是——外部世界是不安全,人是不可依赖的。照料者与我们之间的不同步最终可能导致我们形成不安全的依恋风格,从而影响我们之后对于不确定性的耐受力,以及承受失意与生活起落的能力。大多数人在感情中能够承受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而不会因为可能被拒绝便完全沉浸在焦虑与担忧之中——当我们和自己所爱之人发生争吵时,一段时间后我们能够从消极情绪中恢复过来;当对方不在身边时,我们有一种很自然的信任,相信彼此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短暂的分离就发生改变。前述所有内容都涉及到一种被称为客体恒常性(Object Constancy)的东西——客体恒常性让我们得以与他人保持情感联结,即使是对方不在我们面前或彼此间发生冲突的情况下。
客体恒常性发轫于客体永久性(Object Permanence)的概念——我们在两到三岁时获得的一种认知能力。它是对客体属性的一种理解,即就算在某些情况下,客体无法被看见、触摸或者感知到,他们也依然是存在的。客体恒常性是一个精神动力学上的概念,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客体永久性在情感上的一种体现。在发展这一能力的过程中,我们逐渐成熟起来,意识到到我们的照料者是一个对我们满怀关爱的存在,但同时也是一个可以离开我们的独立个体。我们不需要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而是可以依据父母的关爱与照料建立起一个“内化的形象(Internalized Image)”。这样,即使他们暂时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们仍然知道自己是被爱和受到支持的。换句话说,有了客体恒常性,我们感知到的外部的人事物就可以是稳定和可靠的。同样,出于客体恒常性的健康发展,成年后我们在与重要他人交往时,对于双方的关系便会表现出更多的笃定和信任——即使对方没在身边、没能及时回复消息,甚至是正闹着别扭。对于建立起了物体恒常性的个体来说,对方未能常伴身侧并不意味着遗弃,而只是暂时的分离。换句话说,早期的依恋风格为安全型的人,可以自他们的内心找到一种笃定感,而不必依赖于他者的反复确认与保证。我们对于被遗弃的恐惧,早在被人从母亲的子宫里被拖出来扔进这陌生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没有父母能够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孩子身边,并100%照顾到孩子的所有需求。因此,我们在学习成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些心理挫伤。然而,如果我们经历过更为严重的早期依恋创伤、幼时的照料者极度的反复无常或情感淡漠,又或者是成长于长期动荡混乱的家庭中,我们的情感发展(Emotional Development)就可能会在发展关键期受到阻碍,从而错失了建立客体恒常性的时机。如果我们的依恋风格为非安全型,那么任何一种分离,即使是短暂的、良性的分离,都可能重新触发我们在幼时被独自留下、被抛弃或被无视的痛苦记忆。 我们的恐惧可能进一步激活一系列的生存策略或防御机制,比如否认、依赖、回避和排斥他人,在关系中激烈地谴责对方,或者为了避免被拒绝而采取主动破坏和对方关系的行为模式。当被抛弃的恐惧被触发时,羞耻和自责就会接踵而至,并进一步侵蚀我们的理智。而由于这些连锁反应并不总是源自于意识层面,所以有时候从他者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行为表现便显得有些“反应过度”或是“不够成熟”。害怕被遗弃本身并不是一种非理性的恐惧。相反,它是人类本能的一种心理反应,是我们生存机制的出厂设置之一。在最原始的层面上,被彻底抛弃和永远遗忘的想法之所以让我们充满恐惧,是因为它象征着存在性死亡(Existential Death)和湮灭——那是一种自我将不复存在的感觉。然而,要拥有成熟、相互滋养的关系,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去信任和爱,而不是被过度的焦虑所禁锢。建立客体恒常性,很大一部分在于发展出对矛盾或悖论的容忍力。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自己和他人都是复杂的存在,所有人都在这个流动的、不断变化的生命舞台上找寻着自己的节奏。就像养育我们的照料者同时也可能是伤害我们的人,我们必须看清的真相是,没有一段关系或一个人是完全的好或坏的。如果我们能够同时接受自己和他人的缺点和优点,我们就不必再求助于“分裂”或非黑即白思维的原始防御机制。我们没有必要因为伴侣让自己很失望而攻击、贬低对方;同样,我们也可以开始去体谅自己——因为我们并不总是完美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坏的”,或是不值得被爱的。我们的伴侣可能有其局限所在,但同时也可以是一位足够称职的爱人。对方有时可能需要一些边界和空间,但这段关系的基础仍然牢固。如果发现自己因为双方的距离而患得患失,不妨花一点时间调整呼吸,然后留意一下人际间的关系,以及自然界中的其他事物——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汐一样自有涨落。人生的层次色调是多种多样的。就像呼吸既有吸进,也有呼出,肺部会收缩,也会扩张;同样,一段健康的关系也需要亲密与距离、此起和彼伏、失落与满足之间的动态流动。没有一个人或一段关系是一成不变的——我们与对方的关系就像是一段舞蹈或音乐——没有距离就没有亲密,没有间隔就不成乐章。消融被遗弃的恐惧,下一个关键步骤是培养自我信赖(self-reliance)。我们对于被遗弃的恐惧往往毫无抗衡之力,因为它总能将我们自孩提时代起就一直背负着的深层创伤带回到我们面前——突然被拖拽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的小婴孩,作为没有丝毫自理能力的脆弱个体,只能完全仰赖身边的照料者的弱小无力感。然而,我们必须承认的是,源自过往的一些恐惧已经不再能反映我们当前的现实。虽然生活中没有绝对的恒常和安全,但我们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具有成年人的力量,也有能够缓冲伤害的心理弹性,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比小时候更多的自主性和自由。
作为成年人,我们不可能再被“遗弃”——如果一段感情走到了尽头,那只是两个人的价值观、需求和生活道路不一致的自然结果;我们也不可能再被“拒绝”或不被承认——因为我们存在的价值并不取决于他人的意见。作为一个已经具有一定心理弹性的成年人,我们可以把自己内心深处害怕被抛下的那个小婴孩抱在怀里;我们可以有意识地学习如何保持对身体的觉察,即使在恐惧中也不必采取解离或急冻机制;就算是在发生磕绊或矛盾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保持与他人的关系,而不是以回避和防御姿态来应对。如此,我们将开始认识到自己本就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完整的存在,而不再会陷入寻找“缺失的另一半”的迷思。被遗忘、抛弃和被独自留下的创伤已经过去,如今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开启新生的契机。
补充阅读:
1.刘易斯, 阿米尼, 兰农(2020). 爱的起源:从达尔文到现代脑科学 (黎雪清, 杨小虎 译). 重庆: 重庆大学出版社.
2. Lo, I.(2018, Aug 16).ON THE FEAR OF ABANDONMENT AND OBJECT CONSTANCY. EggshellTherapy. (本文简体中文版由鹿鸣心理首发,如需转载请联系后台~)
《爱的起源:从达尔文到现代脑科学》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