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娜：理智与情感 —疫情下的维也纳

作者近照，维也纳美泉宫
生活永远惩罚那些满不在乎的迟到者。欧洲各国由于在疫情蔓延初期，秉持“傲慢与偏见”的态度，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理智与情感

  —疫情下的维也纳

文/方丽娜

维也纳是一个轻松、低调而温情的城市。这个平素喜欢把剧院节目单，排在政治新闻前面的城市，曾经作为庞大的帝国之都，让世人不断重温那个时代的海市蜃楼。多少年，艺术都是维也纳市民的头等大事，人们每天早晨关心的，除了天气预报，还有皇家歌剧院和宫廷剧场的演出，这些远比市政厅、国会大厦以及联合国圆桌会议上的喋喋不休，更让他们心仪。维也纳人对于舞台、曲目和歌剧演员的深情与敏感，似乎与生俱来。对于这个城市而言，艺术是超越一切的语言。无论别人怎么看，维也纳人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无论生活还是感情。

最能代表维也纳气质的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说：欧洲没有一个城市，像维也纳这样热情洋溢地涌向文化。因为奥地利几百年来，既不是政治上野心勃勃，也不是军事上特别成功，它的民族自尊心最为强烈地表现在艺术上君临一切。眼下，这份名副其实的安稳与静好，全被一场横扫全球的新冠病毒所打破。 

自3月16日维也纳封城以来，商店关门，剧院停业，酒店咖啡馆闭门谢户。频频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奥地利总理、副总理、卫生部长和内政部长，齐刷刷戴着口罩出场，他们以身垂范，针对当下疫情果断升级应对措施，没有温情喊话，没有战争宣言，一切让数据和真相说话。有些日，奥地利每天的感染病例超过千人。情况相当严峻，但民众的心仍是踏实的。因为一切都来得透明、真实，也就有了坦然应对的依据。事实证明，真相本身并不造成恐慌，真相缺席才令人恐慌。恐慌多了，必定导致信任缺席。那么，一个政府的公信力，也就受到了质疑和挑战。

生活永远惩罚那些满不在乎的迟到者。欧洲各国由于在疫情蔓延初期，秉持“傲慢与偏见”的态度，瞻前顾后，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病毒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致使整个欧洲全军覆没，连大西洋中的冰岛感染率都很高。作为奥地利的近邻，意大利全线崩溃及死亡超过2万人的惨状，对奥地利人来说是一面血淋淋的镜子。祸到临头，维也纳人收起了浪漫与激情，回归严谨、理性和从容的一面。

回顾今年初，雍容瑰丽的维也纳市政厅内，市长米歇尔·路德维希手执金鼠，笑容可掬地为华人举办一年一度的新春招待会。彼时，中国武汉的疫情正泛滥成灾，举世瞩目，而他对中国人的情谊一如既往。两个月后，市长温厚儒雅的身影已出现在维也纳“方舱医院”的施工现场，并且亲自接受了中国使馆和侨领赠送给市政府的抗议物资——中国人的深情厚谊。作为维也纳市长，他的信条是："Wir werden keine Mauer um Wien bauen"（我们不会围绕维也纳筑起城墙）这是维也纳一向的品质，也是帝都一脉相承的包容与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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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之后的维也纳，环城大道的林荫下，鳞次栉比的小车顶棚和挡风玻璃上，堆满了乌鸦与麻雀的粪便。往昔游人如织的霍夫堡皇宫与英雄广场，寂寞如林；一年四季歌舞升平的金色大厅、国立歌剧院，门可罗雀。春光下的城市公园，清风徐来，花草漫溢，不甘寂寞的鸭子们踱出河塘，在无人的小径上高视阔步……

曾几何时，当世人还在为生存踌躇满志的时候，维也纳人在精致曼妙的生活中，已享受好多年了。这个空气中荡漾着莫扎特、贝多芬和约翰施特劳斯音符的城市，音乐界不朽的星辰，在这里独领风骚，烛照世界。维也纳已连续十年，凭借其质地精良的城市生活，以及便捷舒适的交通设施，被评为全球“最适宜人类生活”的城市。虽然以人文见长，但维也纳的实力，绝不仅仅限于文化和艺术。那些历经岁月淬炼的古建筑，千姿百态，美轮美奂，即便顶着中世纪的风霜，也被维护得簇新，而里面的设施，更是充满了与时俱进的现代化，全然符合今天的时尚。

城市公园对面的五星级洲际大酒店，关门停业之后，酒店老板考虑的不只是盈利的惨淡，而是发挥其感性的一面——为疫情中的防护人员提供餐饮与住宿，除此之外，酒店大厨还每天忙着烹饪出大量美食，并雇佣菲亚克马车，让那些昔日满载游客的高头大马，继续穿街走巷，挨家挨户地给维也纳老人，免费送去他们津津乐道的Schnitzel  (炸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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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曾写道：检验一个国家的文明尺度，从来不是看你楼有多高、车有多快，不是看你武器多强大、军队多威武，不是看你科技多发达、艺术多高明，更不是看你开会多豪华、焰火多绚烂，甚至也不看你有多少游客豪放出门买空全世界。检验你的只有一条：就是你对弱势人群的态度。

33岁的奥地利总理库尔茨，是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领袖，他敏捷、务实、清晰，积极抗疫的同时，善于借鉴中国经验，并且是欧洲第一个规定戴口罩的国家。从否定、抵触到强制佩戴，彰显了奥地利政府理性而成熟的治国方略。由于措施得当，疫情被控制得迅疾、有效，立竿见影。已连续10多天，奥地利感染人数每日低于80例。奥地利、德国和瑞士，是欧洲确诊病例死亡率最低的三个国家。这自然归功于他们健全的公共卫生保健系统，和诚实高效的应急措施。在疫情得以缓和的情况下，奥地利竟能腾出手来，向缺医少药的法国、意大利提供援助——接受他们的重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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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现，接下来，便是拯救哀鸿遍野的企业，以及停滞危困中的经济。禁足令下突显的社会问题，和膨胀发酵的大规模失业队伍，给政府的施政带来新的挑战。是继续收紧，还是适当松绑? 是理智与情感的问题，也是现实与智慧的考量。

复活节前后，已经允许餐厅外卖或自取，这让遍布维也纳的中餐馆松了口气，也让隔离在家的中国同胞喜出望外。一系列小商铺的的相继开业，渐渐缓解了中小企业的困境，眼泪汪汪的店老板已迫不及待了。记得4月14日维也纳建材和园艺商场开襟那天，天气格外的冷，顾客们戴着口罩在寒风中蜿蜒成两公里的长龙。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后是麦当劳的解禁，更是让“麦粉”们欢呼雀跃。然而，开业复工，社会生活渐趋正常，难免不引起另一层担忧——疫情反弹，进而前功尽弃。为此，年轻的总理警告道：一旦出现疫情死灰复燃的危险，将立即刹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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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不住的春光使得户外踏青、扎堆的人暴增。戴口罩，理性而克制地外出，人与人之间拉开距离，仍是当务之急。春风浩荡，人们追着天光云影走向山林、公园，或徜徉于多瑙河两岸，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在草坪上吃吃喝喝。针对违规者，维也纳警察已开出了近2万张罚单。抵触和争执，在所难免。前不久，多瑙河边发生了一起罚款纠纷：一个年轻人坐在路边长椅上晒太阳，警方认为他与路人的距离不到一米，要求他离开，并随即开出一张500欧元的罚单。年轻人不服，为此上诉到法院。法院宣判罚单无效，终止执行。法律的理性与公正，并没有因为警察是政府措施的执行者，就可以不讲分寸、践踏人权。发人深思的是，普通百姓状告警察，居然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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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老人宅家，游客清零，鸽子的食物突然消失，鸟们面临断食饿死之危。维也纳的动物保护者深情呼吁，希望顾忌一下小生灵们的饥荒。毋庸置疑，人和动物早已成为命运的共同体——尤其是今天。这些酷爱动物并视之为亲朋的人，恨死了那些以吃各种野生动物为乐的族群，那不仅是人性的丧失，也是病毒的源头。维也纳的街心公园里，又见到了人们为鸟们丢下的面包，和挂在树上的瓜子。

没有人能够预测这场悲剧的结局。世界在人们的惊恐中停滞不前。时空阻隔了正常的人际交往，也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模式。如今的音乐会，可以在阳台上举行，居家喝酒的邻居，对窗干杯。这晚，围困中的维也纳歌迷们，迎来了一场演唱会。世界顶级的歌唱家如安娜、乔纳斯等，对着空无一人的剧场，依旧激情四溢，引吭高歌——“为奥地利歌唱”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平素便喜欢离群索居，埋头读书与写作，而现在，依然故我。不同的是，先生每天在家办公。他带着耳机在那头接听电话主持会议的同时，我在这头舞动十指。残阳夕照，我们携手外出。郁郁葱葱的山坡上，一架飞机呼啸而过，两只狗隔着一片花草狂吠，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在溪水边捉小鱼。

【作者简介】方丽娜，祖籍河南商丘，现居奥地利维也纳。毕业于商丘师院英语系，奥地利多瑙大学工商管理硕士，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作家高研班。著有小说集《夜蝴蝶》《蝴蝶飞过的村庄》；散文集《蓝色乡愁》《远方有诗意》。作品常见于《十月》《作家》《人民文学》《作品》《小说月报》等，代表作“蝴蝶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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