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英坠落：生于奇迹，死于传奇

这是寻瑕记第102篇文章。

“恺英的王悦失联了！”

3月底，这样一则消息在游戏圈里传开，并被恺英网络公告证实。

短短一个月以后，另一位创始人，王悦的大学校友冯显超因涉嫌个人经济犯罪被公安机关调查。

创始人失踪涉案之外，经查询企业预警通APP，上市公司还遭遇了大股东股份轮候冻结、业绩预减、市值蒸发300亿元等一系列变故。

4月28日晚，恺英网络发布2018年年报，2018年营业收入22.84亿元，同比下降27.13%；净利润1.74亿元，同比下降89.17%。

经历多事之秋的恺英网络，也曾有过生如夏花般绚烂。

“我不懂游戏”

1983年出生的王悦，大学的时候就在草根站长社区“落伍者论坛”里帮人设计LOGO，大二的时候注册了很多域名，做下载站、音乐站等各种流行网站。

当时广为流传的“事迹”是，王悦通过预测百度蜘蛛的行迹分析百度抓取网站的策略调整，以至于某次百度更新后，在百度搜索手机铃声：

“搜索结果共76页，从第一页的第一条到最后一页基本都是我的网站。”

巨大的网页流量和广告收入也给他带来了创业资本的原始积累，大学还没毕业就赚了几百万。

2005年，王悦大学毕业，此时庞东升刚刚耗资98万“天价”买下域名“51.com”，两人在一次站长大会上相识，庞东升将已小有所成的王悦纳入麾下，当时的51.com只有10来个人。

“先择业，再创业！”

2008年，51.com拿到史玉柱5100万美元的投资，但“死磕腾讯”的口号之下，SNS网站已显颓势。

王悦带着十多个人离开51.com成立恺英网络，主打小游戏，并将3839迅速打造成仅次于4399的“全球第二大”小游戏网站，随后把3839域名卖给蔡文胜，转而开发社交游戏。

短短两年间，《摩天大楼》《恐龙王国》《热血海盗王》等多款社交游戏登陆人人网、腾讯平台、QQ空间、Facebook，累计用户超过一亿。

2011年，恺英的第一款网页游戏、程序员作品《蜀山传奇》问世，依靠腾讯流量，注册用户超千万，恺英也在这一年拿到了KPCB和经纬创投的第二轮投资。

2012年，恺英网络从腾讯开放平台的月净分成已经超过了2000万元，是平台上最大的第三方社区游戏商之一。

2012年到2015年，自称“不懂游戏”的王悦携恺英网络从收入2.1亿元到上半年营收11.69亿元，成功完成了23亿元的利润预期，实现了3年连续高增长。

游戏圈曾这样调侃：

“王悦网名叫toking，十年前，他刚开始做网站有点起色时，我们管他叫T千万，后来叫T亿万，然后叫T十亿，现在我们准备叫他T百亿，每次起外号的时候其实都是按高估的，但是不久就变成低估了。”

发迹于“奇迹”

没有资本加持的创业故事总是少了点锋芒。

2013-2015年，是游戏并购浪潮席卷的三年，也是一款游戏可以成就一家公司的黄金时代。巨人网络、盛大游戏、完美世界、中手游相继私有化筹谋回A之路，世纪游轮、世纪华通、中银绒业、万通地产等绯闻主角先后闪现。2013年游戏并购交易额188亿，2014年253亿，2015年达到615亿。传统产业上市公司不断通过并购向游戏行业要利润，谋转型。

2015年4月，恺英公告借壳泰亚股份。

泰亚股份的林老板和梅花伞的王老板都是福建晋江人，也是好朋友，一个卖鞋，一个卖伞。

2014年，梅花伞卖壳游族网络，王老板身价暴涨。同一时期，泰亚林老板先谈了欢瑞传媒的借壳，苦于欢瑞一直拿不到中宣部的准入函，当时的中介机构想出了假借壳的方案。可是方案刚公告，就被证监会时任上市部主任约谈，走出富凯大厦的林老板咂摸着监管的一番话，果断放弃了与欢瑞的重组。

2014年12月，恺英网络的《全民奇迹》正式上线运营，首日流水2600万。之后，频频冲击App Store榜单TOP3。2015年，《全民奇迹》连续7个月拿下了中国iOS手游月度收入榜TOP5，盘踞App Store畅销榜TOP10长达200天。

2015年1-2 月，《全民奇迹》为恺英网络贡献收入约 2.17 亿元，2015Q1更是实现了利润翻倍。4月，恺英网络与泰亚股份一拍即合，拟以63亿元估值借壳泰亚股份。

恺英网络借壳前夕，也是盛大游戏谋求回A之际，盛大向福建证监局和深交所举报，称恺英网络借壳上市涉及虚假陈述，XY.com平台上有多款侵权“传奇”的游戏，最终双方以和解告终。

2015年9月，恺英网络借壳成功，承诺未来三年盈利分别为4.6亿、5.7亿和7亿元。

《全民奇迹》2015年流水33亿元，按照5成的联合运营分成比例，预计给恺英贡献收入16亿左右，而恺英2015年总收入23.4亿元，占比高达2/3。3年对赌期内，全民奇迹流水达到75亿元，预计贡献收入37亿元，占3年收入的46%。

可以说，《全民奇迹》成就了恺英网络的借壳，全民奇迹连续3年的流水帮助恺英完成了业绩对赌，也耗尽了几乎所有的流水。

掌趣截获“奇迹”

一直以来，“传奇”和“奇迹”都是网络游戏最顶级的IP，分属2D和3D网游的划时代作品。两者于2001年至2003年开启了中国网游的普及化，十几年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玩家。

2001年7月14日，陈天桥用全部身家30万美元和《传奇》开发商韩国Actoz（亚拓士，后文还会出现）签订了一年合约。2001年9月28日，《传奇》公测，第一年就达到在线玩家70万的盛况。

同为韩国游戏的《奇迹MU》上线，网禅（WEBZEN）仅仅运营两个月就收回了开发成本。多家公司在火爆的《传奇》效应后，抢夺《奇迹MU》的中国发行权，留下若干江湖往事。

当年，九城、久游等多家公司都想取得《奇迹MU》的代理权，在不断竞价的情况下，双方协商偃旗息鼓。结果，九城私通网禅，在2002年7月签下《奇迹MU》的中国代理权。

2002年10月，《奇迹MU》在国内公测，遭人举报游戏中盘腿打坐的人物形象，涉嫌违规，迟迟不能收费。九城为解决运营收费的问题，一路沟通到高层，直到2013年3月《奇迹MU》才得以正式收费运营。

九城、久游因此结下梁子。

2007年，九城抢夺久游《劲舞团》的运营权，导致久游上市计划搁浅。曾有好事之人，盘点九城的九大仇家，网易、暴雪赫然在列，但与九城积怨最深的当属久游。

2009年，网易从九城手中抢走了《魔兽世界》，九城抢占《劲舞团》未果，《奇迹MU》也进入生命周期末端，九城自此没落，朱俊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则是2017年360回A前索赔22.5亿，以及2019年与贾老板的FF“弱弱联合”。

久游则在2016年试图卖身电广传媒，由于游戏行业审核政策变化，最终未果，从此无缘资本市场。

反观恺英凭《全民奇迹》一战成名，借壳成功，除了王悦所谓“通过发行平台对数据的分析能力”外，“奇迹”这一IP的导流能力，天马时空的研发能力，均功不可没。

2013年，手游时代开启。恺英网络从网禅手中拿到“奇迹”IP的授权，准备改编一款国产手游。主要从事运营的恺英囿于研发能力，拉天马时空来做研发。

天马时空此前与恺英网络合作过一款产品，流水表现不佳，公司的经营艰难。恺英先是花100万美元签下了IP，又通过增资天马占股20%，向天马提供研发经费，还承诺游戏上线后，给天马15%的游戏分成。按照《全民奇迹》78亿的总体流水，天马至少能分到11个亿。

2015年，恺英网络借壳上市期间，天马也在寻求被并购的机会。2015年2月，掌趣作价18亿元，收购天马80%的股份，剩余20%的股份仍由恺英持有。

《全民奇迹》一役，同时成就了恺英网络和天马时空。

但掌趣科技“醉翁之意不在马”，并购天马之外还有更大的图谋。

2016年3月，掌趣科技公告宣布以11.01亿投资韩国网禅,获得其19.24%股权，成为网禅的第二大股东。在收购《全民奇迹》的研发商天马，并战略投资了“奇迹”IP的所有方网禅之后，掌趣对“奇迹”IP的影响力明显增强，按掌趣的说法，不仅实现了对“奇迹”IP的系列化开发，还能通过向国内实力厂商授权，扩大“奇迹”IP的影响力。

2018年1月，基于“奇迹”IP的《奇迹觉醒》上线，由天马研发、腾讯运营，上线不到24小时就冲入APP Store畅销版TOP3，短短半年，《奇迹觉醒》流水达到15亿元。

除仍持有天马20%股份外，恺英已与掌趣时代的“奇迹”无关。

乱入“传奇”纠纷

2016年，中国游戏市场实际销售收入达到 1655.7 亿元，再次登顶全球第一。但随之而来的人口红利消失，用户时间到顶，流量越来越贵，推广越来越难。

游戏行业的竞争白热化，产品的生命周期变短，“史上最严”重组新规也给火热的游戏并购浇了一盆凉水。

2016年之后，《全民奇迹》的流水迅速下滑，为完成业绩承诺，恺英网络也开始物色并购对象。

2016年4月，浙江盛和横空出世，在没做过任何游戏的情况下出品了一款叫做《蓝月传奇》的网页游戏。上线一个月，流水过千万，恺英网络按照10亿估值，2亿收购了浙江盛和20%的股份。

2017年8月，恺英网络变更募投资金用途，再次作价16.65亿收购浙江盛和51%的股份。此时的估值已经升至31.3亿元。纯现金支付，一次性付款，但要求浙江盛和的股东在年底前以7.5亿元购买上市公司流通股。

这是典型的一二级联动的市值管理方案，可谓一石二鸟。

一方面，盛和研发的《蓝月传奇》2016年流水突破人民币11亿元，预计盛和2017年可贡献利润2.5亿元，另外，出让方将股权对价款用于购买上市公司股份，又可以起到二级市场拉动股价的作用。

而浙江盛和的金锋，江湖人称“蓝月传奇之父”，也在王悦辞任失联之后，接任恺英网络董事长，此间还传出金锋涉嫌操纵股价被“网上追逃”的“谣言”。

同样“现金收购+市值管理”的套路，恺英在对浙江九翎的收购中又用了一次。

2018年5月，恺英网络按照15.2亿的估值，作价10.64亿元收购浙江九翎70%的股权，全现金支付，但是转让方要将其中的5亿元用于购买恺英的股票。浙江九翎研发的《传奇来了》，上线首月流水即超千万元。

《蓝月传奇》《传奇来了》《传奇盛世》，一系列传奇产品的背后，也许正如恺英页游总监方伟所说：

“我们对于传奇有一个很深的执念。”

2016年6月，恺英网络花了300亿韩元合人民币1.7亿元，与娱美德（“Wemade”）签署协议，取得了“传奇”IP在大陆地区开发运营页游和手游的授权。

这是《全民奇迹》之后逆风翻盘的机会，也是恺英网络畅想中的第二春，获得“传奇”IP授权，开发“传奇”系列产品收获丰沛流水，再通过二级市场的配合，同步推高上市公司的业绩和股价。

“传奇”这个IP背后，是娱美德、亚拓士与盛大游戏二十余年的IP纷争。

被卷入“传奇”IP乱战的恺英，逆风翻盘的第二春没来，法院传票倒是接连收了两张。

2016年9月，恺英收到亚拓士的诉讼请求，要求恺英不得利用娱美德的非法授权开发“传奇”游戏，并申请禁令。

2017年2月，恺英又收到娱美德提交的诉讼，要求恺英及时支付IP授权费。

直到现在，恺英网络依然面临被亚拓士和娱美德“两头起诉”的窘境。

盛大25年“传奇”IP战

恺英的“乱入”，让盛大游戏、亚拓士与娱美德25年“传奇”IP之争更显戏剧化。

1996年亚拓士成立，2000年，亚拓士的部分研发人员离职，组建娱美德。

2000年，娱美德研发了《传奇II》，并于2001年上线运营。2001年2月娱美德与亚拓士签订《约定书》，在合同期间共有《传奇II》著作权。但是2001年-2003年间，娱美德与亚拓士仍就《传奇II》著作权归属发生20多起诉讼。

2001年6月，盛大游戏与亚拓士签订协议，以30万美元获得《传奇II》（即《热血传奇》）在中国的代理运营权。但是这份授权协议并没有娱美德的参与。

2002年7月，三方再次签署《补充协议》，将娱美德追加为共同授权人。并约定在协议有效期内，娱美德将其作为《传奇II》共同许可人的一切权利委托亚拓士行使。

三方的第一次交锋出现在盛大“自主研发”《传奇世界》之后。

2003年，盛大游戏作为《热血传奇》的运营商，推出PC端游戏《传奇世界》，并以“升区”的名义将两个服务器的《热血传奇》玩家直接转入《传奇世界》，但因人物道具技能与《热血传奇》雷同，被娱美德主张侵权，提起诉讼，亚拓士则在2004年7月成为共同原告。

2004年11月，盛大游戏收购亚拓士51%的股份，实际控制了亚拓士的业务和管理。

2007年，三方达成和解，盛大游戏承认娱美德与亚拓士对《热血传奇》的共同著作权，而娱美德也承认盛趣公司对《传奇世界》的著作权。

三方的第二次交锋则集中在一封打击盗版的声明邮件上。

随着《热血传奇》成为国民游戏风靡一时，私服市场也在潜滋暗长的蔓延。

2012年，盛大游戏为打击盗版向警方报案，却因不享有《热血传奇》版权无法立案，娱美德为此出具声明邮件委托亚拓士行使作为共同著作权人的一切权利，有效期至2017年9月28日。

2013年，娱美德在另一份授权书中，授予盛大游戏对《热血传奇》的发行、改编，转授第三方等权利，截止至2015年9月28日。

亚拓士则依据2002年的《补充协议》，先后四次和盛大游戏签署《续展协议》，延长“传奇”IP的授权有效期至2025年9月28日。

亚拓士2017年和盛大签署《续展协议》后，娱美德诉请法院出具禁令，禁止亚拓士与盛大履行延长授权期至2025年的《续展协议》。

2018年4月，娱美德向恺英网络等多家公司授权传奇IP，盛大通过亚拓士提起诉讼，要求娱美德停止向恺英网络授权并申请禁令。

双方IP纷争随着盛大游戏回A的步伐加速引爆。

根据世纪华通公布的重大资产重组草案，盛大涉及“传奇”诉讼多达31项。

作为被告，娱美德主张亚拓士授权到期、续约无效，盛大私自转授权，热血传奇商标归属等行为侵权。

作为原告，盛大则对娱美德单独授权给恺英、上海时与光、上海游光、杭州九翎的事项提起诉讼。

2019年2月，世纪华通重组盛大游戏的方案最终获得证监会通过，盛大游戏5年曲折回A路，在经历中银绒业、银泰集团和世纪华通的各路资本围猎之后，终于修成正果。

“传奇”从一个IP做成了一个品类，人民币玩家及跟风模仿者无数，巨大的利益面前，盛大游戏、亚拓士、娱美德的纷争也还会继续。

接任王悦担任恺英网络总经理的陈永聪曾说：

“以前有媒体问过我财务自由之后还要做一些什么事，我马上想到的是，恺英要让更多的兄弟实现财务自由。”

生于奇迹，死于传奇的恺英网络，当前更忧心的，是如何尽快让创始人恢复人身自由。

2018年，游戏行业面临版号渐成堰塞湖和出海日益变红海的内外交困，敏锐无情的资本也在加速撤离这个曾经的骄阳行业。有人觉得是失望之秋，严寒尚未到来，有人认为是希望之春，冬日刚刚过去。

旧玩家渐次谢幕，新主角陆续登场。“奇迹”和“传奇”的故事，还将在中国游戏史上继续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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