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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精酿就时尚了?中国精酿第一人说,90%是跟风

2016-10-13 劳骏晶 人物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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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锈的大铁门敞开,门框上挂着瘪了的气球,藤条扫帚就那样立在门边,上面吊儿郎当地垂下,一个褪了色的鬼脸木面具。

南京浦口,穿过只容一个车道的小路,高岩的酿酒厂就建在这里,略显萧瑟。


此地是这位「中国精酿啤酒第一人」的起点。


身为craft beer——「精酿啤酒」中文词汇的命名者,他为精酿中的stout类型定下「世涛」一名、创办中国第一个精酿啤酒品牌「欧菲」,写出中国第一本家酿啤酒指南《喝自己酿的啤酒》,还创造了中国第一款瓶装量产的精酿啤酒「婴儿肥」。


中国正在掀起一场精酿啤酒领衔的流行时尚。北起哈尔滨,南至三亚、西到乌鲁木齐,中国的城市,正迅速崛起一家家精酿啤酒屋。里面不乏中国自己的精酿品牌。年轻人坐在明灭的灯光里,沾着一嘴的酒沫笑闹。


在资本疯狂追逐精酿业者、人人想着如何挣到快钱的浪潮中,高大师,这位中国最早也最著名的精酿啤酒布道者,现在却打算通过众筹,复原九千年前,中国最古早的啤酒— —“贾湖”。


他依然固执地相信,精酿啤酒是一种文化潮流。就像之前他取自孙中山名句的「世涛」: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是波西米亚文化的发展造就了美国和欧洲精酿啤酒的今天,中国波西米亚文化已经形成雏型,但还不足以聚拢成为市场。」10月11日,在上海举行的中国精酿啤酒高峰论坛上,高岩依然如是说。


当台下更多的观众关注什么时候能赚到钱、赚到大笔的钱时,高岩却给大家泼了盆冷水,——在整个中国社会,波西米亚文化还没有发展起来之前,不会形成规模化市场。


在进口啤酒(时尚)一路飙升的市场,国产精酿啤酒(文化)很难获得同样的认可。「如果想赚钱,就要加大文化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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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上的「高大师」


  一   


高岩坚信这种文化。他正是因精酿啤酒文化的吸引,跨入这个行业。


1992年,在美留学的高岩,在朋友推荐下喝到了初尝精酿啤酒。口腔里炸出来的味道,让他突然明白,这才是啤酒。


那时的中国,只有零星一些啤酒屋,打的都是德国酿造的旗号。在绝大多数中国人的概念里,最好的啤酒在青岛。


从这股独特的口味开始,高岩开始发现精酿啤酒背后的道道,迷人的波西米亚文化——「波西米亚文化追求个性,艺术,讲究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反对战争,工业化,全球化和大政府。它是影响美国上世纪70年代嬉皮士运动的主要文化潮流。」


在讨论如何更迅速产业化的论坛上,他依然不合时宜地布道。


面对工业化大生产,精酿就像不合时宜的手工作坊。他们信赖小而精的生产,希望保留多元化的可能。


像画家洒下一道道颜色,歌手谱出一段段曲子,精酿啤酒的拥趸相信,酿酒师把不同的原料组合在一起,在量和时间上做文章,传递的,是酿酒师作为生活家的思考和自我表达,是他们为独立和自由的呐喊。


△复原「贾湖」


世界最大的啤酒生产厂商百威,年产量百亿升,当工业啤酒用千篇一律的口味占领了世界的货架。


精酿啤酒像极了音乐中的摇滚乐,啤酒不再只是啤酒了,而被涂上了一层“自由与反叛”的色彩,区隔于芸芸众生中的庸众。


回国一段时间,酒虫难耐,2008年,高岩索性租下了浦口一块地方,雇了两个帮手,自己开始酿酒,公司取名欧菲。


那时的中国,压根就没有精酿啤酒的概念,零星几个洋酒吧,对高岩的啤酒也是不理不睬。


精酿啤酒受水源、原料以及当地的菌群环境影响,有着明显的属地性。高岩要为自己的啤酒思考文化定位,中国风是最牢靠的一张牌。


一个抱着鲤鱼的年画小孩,酒标就透着浓浓的中国风。婴儿肥,正是高大师研发的一款本地印度淡色艾尔,属精酿中的IPA类。为了适应中国人,口感调整得淡爽了些。


光自己与朋友喝不过瘾,高岩决定把它量产,做成中国自己的瓶装精酿第一款。


△第一箱婴儿肥以两万零两百元在线上拍卖成功  


如今的婴儿肥,精酿爱好者几乎无人不知。


高大师给我们说起一段佳话,他与那个「被微信伤害最深的男人」王五四是互粉很久的老朋友了。王五四曾告诉高岩,有个姑娘向他推荐了一款酒,叫做婴儿肥。他心里一咯噔:嗯?这个姑娘真有品味。


于是,这姑娘成了王五四的老婆。


  二   


在当时国内的啤酒生产环境之下,量产简直不可想象。为了找代工厂,高岩就花了一年多时间,在朋友的介绍下,找到了一家又老又破的酒厂。「就因为破的不像样了,才愿意给我们酿。别的厂子理都不理我们」高岩说。


△高大师一脸认真地接啤酒


对精酿这门手艺来说,无论是啤酒花的投放还是麦芽出糖或是发酵过程,都得是逐级放大的。在自家的酿酒厂里,一个罐子是两吨,但这间生产工业啤酒的酒厂,最小的酿酒罐子也有50吨。


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全靠自己摸索,高岩的第一罐出来了。各方面都还不错,就是气压没把握好,啤酒几乎没气儿。「那时候哪有钱报废了重酿啊。」于是,2013年,这批前无古人的精酿啤酒郑重装罐销售了。


定价也全凭自己高兴,美国著名的精酿啤酒品牌罗格,卖11元一瓶,那咱就偏偏卖12元。


任何亚文化都要有自己的仪式,精酿也是这样。这批婴儿肥以它的中国风设计,独特的口感,在当时还算不上圈子的精酿啤酒圈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浪。圈里人捧场,第一箱婴儿肥拍出了两万两千元的高价,这个世界记录保持至今。


这是中国的精酿荒原上一声初啼,然而,这声初啼,并没有把那些踩着青岛雪花撸串的年轻人拉回来,他们仍然在不同的波段。


第一代婴儿肥,花了一年多时间,卖出去四千来箱,总计30吨左右,剩下的都给倒了。


那时候,根据美国家酿协会估计,美国共有120万家酿爱好者。而中国的啤酒市场,则属于雪花、青岛这样的工业啤酒大酒厂。淡得像水一样的啤酒占据了市场,所谓啤酒爱好者,依然是那些只能对这样的啤酒说出个一二三的人。


高岩说,他很看不上。



  三   


精酿文化的布道被提上了日程。


文化的被接受程度与精酿啤酒的销量直接挂钩。「我们不做营销,我们直接洗脑。」高岩说。


2010年,用了半年时间,高岩把自己的酿酒知识,写成了一本书— —《喝自己酿的啤酒》。精酿啤酒第一次被系统地呈现在中国人面前。


△高大师啤酒花园中各种品类的啤酒牌  


craft beer的概念正式进入中国,中文名也是五花八门,有翻译成微酿的,也有叫手工或者工艺啤酒的。在书里,高岩把这类啤酒翻译成精工啤酒。借着书的号召力,高岩开始举办各式各样的啤酒节和比赛。


2012年,第一届家酿大赛— —大师杯在南京举行,聚集的二三十号酿酒师,大多受过《喝自己酿的啤酒》教化。


比赛现场,酿酒师小辫儿和银海兴冲冲找到高岩,「我们觉得精工这个名词儿像手表,craft beer,就叫精酿啤酒吧,你看好不好。」这话,让原本就对精工这个词有点犯嘀咕的高岩豁然开朗,他当即宣布,「咱以后就叫精酿啤酒了哦,不许叫别的名儿哦。」大家鼓掌通过。


于是,这场被银海称为「激动人心的,牛逼的,纯草根的运动」,有了一个不起眼但名正言顺的伊始。「你信么,当时就是只有这么几个人。」高大师回忆起这段历史,反问道。


年轻人逐渐拥有消费能力,中产阶级的崛起成了热词,在这场称为“消费升级”的时代跃进中,精酿啤酒开始起势。


国外的精酿品牌进入中国市场,精酿啤酒开始出现在各大超市货架上和各种酒吧和餐吧的餐桌上,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相继出现了专业啤酒吧、专业扎啤屋,比如拳击猫、牛啤堂。


拳击猫的TKO、 大跃的孟德、牛啤堂的李鬼、熊猫的苦丁、TheBrew的Mash、高大师的英水帝江——中国人自己的出色单品啤酒也开始为人乐道,进入资本追逐的视野。


2015年末,这场资本的盛宴达到了顶峰。高岩几乎接待了所有看好这个行业的投资人,一周要见上好几个。


但所有的投资最后都没有谈成。投资人总是期待爆发式的增长,但对高岩来说,酿酒是门手艺,更是门艺术。「这样的投资人不是我想要的。」


相比之下,拥有商业头脑和野心的年轻人更招资本喜欢。2016年初,国产精酿品牌熊猫精酿,宣布获得了来自天图资本等的两千万人民币投资,这笔钱将用来建立自己的发酵装瓶生产线。


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让高岩不以为然。「熊猫精酿拿不拿投资跟我们没关系。」高岩说,他还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具有波西米亚情怀的投资人。


大酒厂也在着力打造所谓的大精酿时代。


2015年,青岛啤酒打造了「经典1903」,单方面宣布进入大精酿时代。而百威则收购并引进了美国的精酿品牌鹅岛,这个品牌在本土被认为是已经背叛了精酿行业。在中国这个混沌的市场,双方正在抢夺着消费者同样混沌的头脑。


反击从行业内部先开始,中国精酿啤酒协会(CBAC)筹建起来,以协会的形式保护自己。


高岩自己,也在主办的佳酿比赛中,拒绝了这类大厂的投资。他把这些大厂酿造或是收购的所谓精酿啤酒,统统叫做伪精酿。


已经连续亏损了四年的高大师啤酒,近两年才开始盈利,开出了自己的酒吧,也有稳定的新品种陆续面试,高大师啤酒每年的收入,在两百万左右。但相比大厂和投资,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数目。


  四   


「没人能定义精酿啤酒。」高岩说。由于文化特征不可定义,所以,具有多元文化内涵的精酿啤酒也不可定义。


目前通行的美国酿酒师协会对精酿啤酒有一套通行的定义:


1.    年产量最多不多于600万桶。

2.    酒厂不被或是低于25%的股份被非精酿啤酒厂控制。

3.    至少有一款主打产品,或是超过50%的销量中,没有使用辅料来酿酒,或者用辅料也是为了增加风味而不是减少风味。


这是事实上是行业的自我保护,当大啤酒厂引入标准化生产,甚至通过加入淀粉等来减少小麦、麦芽等原料,以节省成本,那已背离了精酿啤酒的初衷。


如果上升到文化层面,小型啤酒厂散发出来的独立性和创造力,才是精酿文化可以存续的原点。


保持小非常不容易。「欧菲」只合法经营过三个月,政策变化,有关部门不允许不到制定规模的小酒厂生产经营,浦口的厂子,被贴上了封条。高岩着实郁闷了段时间。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故事。早在上世纪50年代,成都的家庭经营茶馆就在限制管理中关闭了大半。富有市井特色的成都茶馆文化至此一蹶不振。更典型的是白酒,在严格的市场准入法规之下,全国4万家白酒厂,因为办不出生产执照,关闭了两万余家,而这些,不乏充满创造力的小酿酒作坊。


对优势就在于小的精酿啤酒来说,规模化的压力,是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打压。


好在,越是大城市,管理的边界越是模糊甚至宽容。高岩重新注册了新公司,高大师啤酒,找正规代工厂量产啤酒。而自己家酿的小批量啤酒,就在自己酒吧售卖。


至于被贴上的封条,高岩说,有一天,封条被风吹走了,大家就进去了。这块地方被用作了研发基地。「风哪有这么厉害?哈哈。」高岩再次展现出了他的不敬。


  五   


「摇滚如今不行了,都成时尚了。连精酿都快要变成时尚了。」高岩说。

 

啤酒和摇滚一样,都是反抗文化。高岩本人就是个摇滚乐迷。在南京这个摇滚重镇,他们举办的啤酒节当然总是与摇滚相关。用高岩自己的话说,摇滚圈内扛把子,几乎都来过他的啤酒节了。相通的内里,也让摇滚玩家们开始尝试酿酒,声音玩具的主唱,就是个酿酒爱好者。

 

随着市场经济的勃兴,摇滚乐明显式微了。如今的摇滚,它释放出来的呐喊和叛逆成为一种时尚,他的文化性也必然在下降。


△ 高大师的啤酒口号:酿造自由


那么精酿文化呢?

 

高岩改口了:「时尚就时尚呗,时尚也挺好。」

 

高岩算是发现了,喝他们酒的,在市场上占了1%,对精酿文化有所理解还能帮着传播的,占了9%,剩下跟着混的,占了90%。吸引了这90%,恐怕就是「时尚」了。「我们这酒。做给那1%就好了。」高岩说。

 

「那你最在乎那部分人呢?」我问。高岩再次改口:「当然是那90%啦,人多钱多啊。」

 

西边,夕阳似乎是轰地一声熄灭了,而在这个有些破败的酒厂门口,一串彩灯也是轰地打开了,高岩搬出一个烧烤架,烤着鸡腿、羊排和蘑菇,炭火把他的肚子映地通红。

 

大家摆出长桌,直接从厂房罐子里倒出几大杯啤酒,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还有高大师那辆斯柯达的SUV,五门全开,大鹏展翅地充当汽车音响,响亮地放着上个年代的美国摇滚乐。

 

大家闹哄哄,高岩也一起乐。因为要开车,他没有喝酒,事实上,高岩自己说,最近喝得少了,因为一喝就多,所以要控制。

 

这位中国精酿第一人,不知多久没有一醉一陶然的闲情了。



注:图片来自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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