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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浦图书馆老楼的建筑和人

老周望野眼 老周望野眼 2021-02-09

今年国庆期间,杨浦图书馆新馆正式修缮完成对外试开放。说是“新馆”,亮点却是1936年建造的老楼,也就是原国民政府“大上海计划”中主要建筑之一的上海市立图书馆旧址。该楼“修旧如旧”好几年,一直蒙着神秘的面纱,杨浦图书馆新馆的开幕也让人们有机会走进这幢充满历史沧桑的大楼,看看这座建筑,了解它的前世今生。


正门开在恒仁路的杨浦图书馆新馆


到杨浦图书馆的交通不算便捷,10号线地铁坐到江湾体育场出来还要走差不多十分钟左右。读者的入口在东侧的恒仁路,整个建筑也是坐西朝东。来之前已经做了些功课,知道它的雕梁画栋、重楼飞檐,也知道它作为民国建筑在历史长河中的命运。上世纪三十年代,旧上海特别市政府遵循孙中山先生“设世界港于上海”的方针,在江湾地区划出7000亩土地设计城市市政规划,从1929年编制“大上海计划”到1937年抗战爆发,8年的时间里由中国建筑师董大酉领衔,做出一座新城的规划,并建成了市政府大楼、博物馆、图书馆和体育场。今天要看的图书馆于1936年建成,但仅仅过了一年,淞沪会战就爆发了,相信来这里读过书、借过书的民国市民寥寥无几。抗战结束后,它又成为同济中学的校舍,一直到2007年搬迁。我的大学学长、作家王海(网名大头费里尼)是同济中学毕业的,在他的《上海私家记忆》中他曾这样描述自己母校的这幢大楼:“图书馆那幢楼据说解放前是规划中的蒋介石的图书馆。整个中学六年,这幢楼一直是我们雨天室内上体育课的地方,一楼有一个非常大的屋子,跳马单杠和电子都堵在一角……图书馆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门,上旋式楼梯直通楼顶,楼顶有点天安门的感觉,飞檐琉璃瓦,汉白玉的护栏……”


由朝东的大门走进这幢大楼


图书馆一楼和二楼都有一扇镂空的孔雀门,二楼的是原物,一楼的是根据原物复制的


二楼孔雀门细部


孔雀门构件的连接全部用铆钉而非焊接


孔雀门充满历史感的细节


图书馆二楼的天窗和彩画


二楼水磨石地板上的拼花,中央是一本摊开的书


水磨石地板拼花局部


修旧如旧的建筑局部


二楼走廊


走廊的光影


琉璃彩画


重新修复的天花板的彩画


既然到得此处,图书馆门楼自然想上去看看。它的外形类似北京的钟楼,和位于长海医院内的旧上海市博物馆形成“左鼓右钟”的中国传统建筑格局。同样的建筑如果是在北京,可能只能算普通,但在上海可就稀奇了。老上海“十里洋场”,突出的是一个“洋”字,老上海的建筑基本以西式建筑为主,为上海城市建设定下基调的邬达克、赉安等,多是欧洲建筑师。因此杨浦图书馆老楼的这幢门楼显得弥足珍贵。承蒙杨浦图书馆馆方的许可,我有幸走上门楼,近距离地一看究竟。


重楼飞檐


雕梁画栋


因考虑到安全原因,门楼暂时是不对外开放的


据杨浦图书馆的老师介绍,因民国时代经费紧张,门楼看上去富丽堂皇,但建筑用料和故宫钟鼓楼不可同日而语,经多年废置沙化严重,上楼参观一定要注意安全,一般读者就没有这个幸运了


仿佛穿越到82年前


窗格局部


远处正在建设中的新大楼


很多建筑构件都是新装的


常年的废置使老建筑严重沙化


特殊年代标语的残留:头可断


毛泽


想不可丢。猜想当年写的是“头可断,毛泽东思想不可丢”,部分字已经湮没了


湮没的,岂止是历史尘埃中的几段标语而已!1929年7月,旧上海特别市政府正式决定实施“大上海计划”,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创举。因为当时上海的闸北和南市都已经相当繁华,如果在那里建设新上海,成本会降低很多。但“大上海计划”有很大的雄心壮志,他们不满足于原来的建筑,他们的目标是建造一个可以和公共租界、法租界媲美,甚至超过租界的“新上海”、“大上海”。于是他们选中了江湾,这里“北邻吴淞、南接租界,东近黄浦、交通便利”,他们要和“冒险家的乐园”里的洋人掰掰腕子。


三十年代上海市立图书馆立体图


1930年,31岁的董大酉从市长张群手里接过聘书,他踌躇满志地挑起建设大上海的重任。董大酉1899年出生于杭州,从北京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毕业后留学美国,先后就读于明尼苏达大学建筑系和哥伦比亚大学美术考古研究院。1927年他进入美国建筑大师亨利·墨菲(Henry Murphy)的设计事务所工作,1928年回国后,才华横溢的董大酉很快崭露头角。“将租界取而代之”,在美国接受教育的董大酉却怀抱着突破欧美建筑样式的梦想,他要从中国传统建筑中寻找中国现代建筑的新出路。这些建筑的结构配置完全采用西方建筑理念,但在美学上,却是中式的。飞檐大顶、梁枋藻井中,饱含了董大酉这代建筑师的爱国之情,用董大酉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务使其既合现代建筑之趋势,而仍不失为中国原来面目”。梁思成在他的《中国建筑史》中则评价董大酉的建筑“能呈现雄伟之气概”。


刚建成时的旧上海市立图书馆


然而一名建筑师的命运是不可能脱离时代背景的。因为建筑经费缺乏,董大酉的“大上海计划”本身就捉襟见肘,很多图纸没有完成,即使完成,在用料上也没有达到他的理想状态。抗日战争爆发,上海沦陷,市政府、图书馆、体育场、博物馆、医院……有的成了日军的军营、仓库,有的甚至毁于战火。之后,没有人再提起“大上海计划”,江湾成了废弃的城市,一年又一年。旧上海市立图书馆成为同济中学的一部分,我的学长王海在《上海私家记忆》中是这样回忆的:“这个有着幽暗通道的大楼,以后长久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情节通常是杀戮、奔逃、从逼仄的楼梯上几乎飞下……我的大多数噩梦和这幢楼有关”。几代少年从这里飞驰而过,老楼闲人免进,八十多年一场梦,噩梦。


改造前的旧上海市立图书馆内部(图片来自@高参88新浪博客)


改造前的旧上海市立图书馆大门(图片来自@高参88新浪博客)


改造后的杨浦图书馆保留了部分天花彩画原件


杨浦图书馆内的董大酉胸像


1949年以后,董大酉带头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离开上海奔赴陕西,先后在西安担任几家建筑公司的总工程师,主持了西安新城广场的规划和军医大学等项目,后调任天津民用建筑设计院总设计师,主持天津车场道干部俱乐部等的规划设计。他很想回到上海,但上海户口难进。辗转托人,终于在1963年65岁时回到故乡杭州。他曾经设想过西湖的扩建方案,也主持设计了几家宾馆的规划,但有生之年没有落实,直到2000年以后,杭州旧城改造和西湖景区扩建,董大酉的梦想实现了,但他早已不在人世。


董大酉(右)和妻子卢育宝(左)


1949年以后的董大酉深居简出谨言慎行,特殊年代受到的冲击总算还不致命,历史问题当然是跑不了,书籍信件照片等全都抄走了,好在后来又还了回来。1973年,74岁的董大酉因肺癌去世。相比之下,董大酉的妻子卢育宝(1914-1976)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毕业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文理学院外语系的卢育宝曾在上海市三女中执教过,因为英语好,所以曾为驻沪美军工作,担任出纳和仓库保管员,1948年又到南京,在美国大使馆工作。只做了半年就因为大使馆关闭而回到上海当起了家庭妇女。但因为有这段经历,卢育宝在特殊年代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董大酉去世后的第三年(1976年),卢育宝服安眠药自杀。


晚年的董大酉


历史都成为烟云,董大酉的价值重新被人们所认识,在他建造的建筑之上,现代人重新规划、修旧如旧,建起了新的杨浦图书馆。战争的硝烟、人世的变幻,在这里处处能感受得到。午后的杨浦图书馆静谧安详,馆方为读者提供了全方位的阅读服务,到周末还有各种活动,这里已经是爱书者的乐园。更有像我这样来自上海各地的游客,拍照留念,想要留住历史的痕迹。董大酉设计的旧图书馆只存在了一年,时针回到1936年,我想当时37岁的董大酉怎么也想不到,要让喜欢读书的人能在和平安宁的环境里阅读思考,竟然要经过八十多年的漫长岁月。


在杨浦图书馆阅读的读者


杨浦图书馆的书桌和台灯


外墙的投影


历史倒映在人们的眼眸,也屹立在众生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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