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拉练到我村】当年，我是知青……（十四）（方世岳）
解放军拉练到我村
两报一刊头版头条刊登了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野营训练好！”。
1971年元月11日下午晚茶时分，我和陈庄队社员去施桥公社扬子大队挑河刚收工回队，一队身穿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来到我们陈庄。他们是南京6322部队的官兵，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开展野营拉练。他们从镇江过长江，来到我们施桥，就分驻在扬六公路两旁的一些村庄。
我们知青屋来了十名大兵，全在堂屋里打地铺。铺在地上厚厚的长茅草是他们在镇江茅山上割的。每个人的被包打开后，薄薄的军被铺在上面，再将黄色军大衣封在最上面。虽是寒冬，小小知青屋却变得热气腾腾，人气极旺！
当天晚上，拉练部队在邗中大操场上拉起布幕，放映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人民子弟兵走到那儿就把革命思想宣传到那儿，军民同欢乐。军民同在寒风中看样板戏，他们外穿黄色军大衣，我是穿的下放时特地做的蓝布毛领长大衣。我羡慕他们的军大衣，穿在身上神气六格；他们却看上我的蓝大衣，说穿在身上就成了打虎上山的杨子荣。
第二天，驻扎在陈庄的6322部队23分队的指战员参加了我们队里的劳动。23分队的炊事兵就在路边河塘旁支灶烧锅。他们在河岸上挖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深塘，取塘里渗出的清水当饮用水。人民子弟兵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拉练部队吃的、烧的、用的全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晚上我代表陈庄队广大贫下中农，用大红纸写了一封感谢信送到他们的连部。感谢他们为陈庄挖了一个大粪坑，帮助我们修整了田边的排水沟岸。
几天下来，我就和住在知青屋的战士混了个透熟。白天我们一起劳动，晚上关起门来，我就和他们打扑克。“40分、51分和拱猪牵羊” 轮番进行。夜深了，我煮一锅粥招待兵友，大家吃得热呼呼后再拱进被窝睡觉。住在我这儿的徐班长和我特别谈得来。他告诉我，过几天他们要拉到江边去炮队演习，让我跟着去看一看。
拉练的那一天，天还未亮，我就随着徐班长他们坐上军用大卡车。卡车从施桥摆渡过了大运河后，一直向南，直插江边连城。江边上设岗，拉起了警戒线，沿江岸高炮林立，气势磅礴。我独自留在卡车上远远地看徐班长他们列队，在高炮旁轮流发令操作。我非常羡慕这些同龄人，他们在部队扛枪保家乡，我在农村持锄修地球。
江边上寒气逼人，我裹紧身上的杨子荣式棉大衣，在卡车上不停地来回跺脚，驱赶寒意。一点羡慕之心也被寒冷逼到爪哇国去了。中午拉练结束，我随兵友们一起回到陈庄。
晚上，我们又一同去施桥剧场看部队放映的另一部革命样板戏《红灯记》。
元月27日是大年初一，我和拉练的兵友们共度春节。早餐与他们同吃炊事兵包的元宵，中午共食脸盆盛的红烧鱼、红烧肉，大快朵颐。今天我结识了徐班长的顶头上司耿副连长和邹友财。军民鱼水情，大家都很高兴。他们告诉我：明天，部队就要开拔，奔赴新的拉练目标。不知不觉我们相处了半个月，即将离别，双方都依依惜别。
初二的下午，部队正式开拔。离走前，徐班长指挥大家将堂屋地铺上的茅草全堆进知青屋西边的灶间，整整堆了半间屋。他们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10个大兵挨次和我握手告别。徐班长最后一个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将一根结实的榆木棍留了给我。后来我用这根齐眉棍打了根小扁担，它一直伴我到知青的生活结束。
风雪河工道
送走拉练的解放军，我就赶回扬州。我去安兄、磨兄、龙兄、长富兄和蒋姐等好友家拜年，晚上又专门去拜访了我的忘年交线条诗人。第二天，正月初三，中午12：40我和陈庄队小曹坐车去邗江县赤岸公社，参加挑河。
赤岸挑河的工地上用毛竹扎框架，芦席铺顶蒙墙，统一搭建起工棚。一个大队一大间工棚，工棚里面对过对两长排地铺，中间是狭窄的过道。男民工住在工棚里，少数女民工住在附近赤岸生产队的农民家里。正月初四，回去过春节的大部分民工返回赤岸，陈庄队脑后风、常宝、陈茵、大明随大部队而归，我的知青战友琥弟也赶回了工地。
红旗猎猎舞北风，高音喇叭在高竹杆顶端放声高歌，一场战天斗地“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的人民战争打响了！来自邗江县各个公社的水利战士，在长达好几百米的赤岸河堤上如蝼蚁般全线铺开，挖掘和搬运泥土。新河道距离取土的地方较远，我们是用板车拖运泥土。我和脑后风、小曹实实在在装满一板车泥土后，就前拉后推一步一步将板车拖往新河道。倒土的地方太远，我们三人手不停脚不住，上、下午各运送了六车泥土。
赤岸的泥土是橙红色，坚硬如同卵石，用我们常用的铁锹根本挖不动。各个生产队都添置了一种样板戏《龙江颂》上江水英用的淮锹来挖土。淮锹的锹铁狭而长，挖土的人要站在锹拐上用尽全身力气往下蹬踩，才能挖下一些黄泥疙瘩。然后我们再用阔口的大洋锹将它们扠进板车，装满车后拖走。
泥土不太好挖，送土又很远，工程进展不快，人却累得够呛！晚上回到工棚，我在二桥挑河时结识的朋友，戴巷生产队的吕长琦坐在地铺上，用二胡拉他的《江河水》忆苦思甜。我半卧在地铺上，耳际回荡着幽婉飘忽的胡琴声，就着小马灯闪烁跳跃的微光翻看着高尔基《我的大学》。
天亮后，我第一个钻出工棚，只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地上铺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白雪。从夜里到现在，东北风肆无忌惮刮个不停，片片雪花仍在不停地从天上飘落而下。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场雪对我们挑河来说，不亚于是一场灾难。
我们踩着雪来到挑河工地。泥土冻得铁板一样硬，很难蹬锹挖土。我们两个人站上淮锹锹拐蹬踩，才勉强挖下一些土来。好容易装了一板车土，拉车运土可就更难了。道路泥泞，板车轮子粘满冻土被吸在地上，很难滚动。我们用劲推拉板车，脚底下一跐一滑，比平常多费了双倍力气，还是很难前进！
老天为难我们水利战士，工程进度大受影响。风雪中，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就如同革命样板戏中所唱：革命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
下晚收工后，水利营教导员封雨旺将施桥营民工集中起来开会，大谈一打三反。第二天，天又下起了细雨，封教导员现场督工。为防止有人消极怠工，他杀鸡吓猴勒令小李庄老混子李平乔写检查，如若态度不好就晚上开会批斗，我们取土勉强坚持到中午。下午风雨更大，路上滑得如同泼了油，空身人行走都很困难。封某人一个踉跄摔了个元宝翘，四仰八叉，把他生辰八字都掼得忘记了。他爬起来后声嘶力竭连声地喊道：“收工！收工！” 施桥营在风雨中偃旗息鼓而归。
晚上我和琥弟被许西队刘芝宫、戴巷队吕长育、仇庄队周大仙约到附近池庄队一户住家。我们用破烂的柳条筐烧大锅，炒了两个菜，众人痛饮三瓶曲香酒，驱赶寒气。
我歪歪倒倒回到工棚，二桥挑河的朋友大梁正在小马灯下等我。他让我给他写三封信，一封给公道的汤一民，另两封给他队里的姚正富和赵桂英。作为报酬，他把从方宝鹤那儿借来的一本书给我看。我接过书，翻开一看是儒勒·凡尔纳写的《地心游记》。书破烂不堪，缺页不少，头尾均在。那一夜，我一口气把这本烂书从头翻到尾。虾子哈来的，我乘着酒兴，随着法国科幻大师钻进了地球深处。
小车不倒只管推
一夜西北风劲吹，天奇冷，地上冻土结冰，我们的双轮板车根本滚不起来，无法运土。工地上找来许多独轮车，我们就用它来运土。
早上出工时，我将一件厚实打有许多补丁的旧棉袄穿在身体外面，一条军用武装带拦腰一扎，三片瓦的棉帽戴在头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挖土工地。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推独轮车，我待小车两边的罗筐里装满了冻土，就把扣在车把上的布背带套上肩，双腿成外八字型分开，两臂绷紧，双手紧握车把，轻喝了一声“嗨！”就推车前行。独轮车向前滚动，我混身绷紧，小车独轮着地点和我的双脚组成一个三角形在泥泞的河工道上向前平移。我握车把的双手使足了劲，让车保持平衡向前滚行，不让小车因半边歪斜而翻车。虾子哈来的，小车不倒只管推！我想起了电影《雷锋》上的插曲：“一辆哎，小车哎，吱吱地响哎……”
送土途中我遇到不少歪翻在半途的小推车。我第一次推独轮车，居然一竿子到底，途中没有发生翻车。我推车时高度紧张，用力过度，虽天气寒冷，身上却微微冒汗。当我推着空车回到挖土工地，头上戴的棉帽己捂不住，我将它一把揪下来握在手心。四九寒冬，我的头顶上却热气腾腾。
工地上一辆履带式拖拉机“突！突！突！” 开了过来。河道被来往车辆碾化了冻，路面太滑，我们推的独轮车怕翻车不敢给拖拉机让道。这个庞然大物就开到了河道的边上，不料一跐一滑，拖拉机歪在路的半边，熄火瘫了下来，险些翻倒。沉舟侧畔千帆过，我们小车队不怕那路狭泥泞，从拖拉机身旁一掠而过。小车不倒只管推，一辆接一辆，勇往直前。
等我们倒土回头，水利工程团己派人前来帮助拖拉机脱险。好不容易拖拉机“突！突！突！”又启动起来，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步履艰辛开走了。
小车不倒只管推，新的河道大岸终于在众水利战士共同奋战下见顶了！水利工程团为了奖励大家，特地发下来一种土色回纺布做的三角坎肩，上面印有通红的毛体题词：一定要把淮河治好！这三角坎肩布比女社员的方巾大，很实用。它可扎在脖子上护肩，可扎在腰上收劲，也可扎在头上防风御寒。不过三角坎肩是要收费的，七毛钱一条，当时还不能保证每人一条，金贵呢！
下午晚茶时分，陈庄队在许方营烧饭的小丫头，来参加我们运土。他给我带来了一条消息：陈庄队现任会计甩手不干了，大队决定让你当陈庄队的会计。这天吧你就要准备回去接帐！
我赶快多推两趟独轮车，赤岸，想不到我先要和你告别了！
前面的路，谁也说不清！虾子哈来的，小车不倒只管推！
本集挑河的相片是拍自崇明岛上“灶文化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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