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听声(陈 与 )
木耳听声
作者:陈与
在云南边疆森林里,在西双版纳热带丛林中,一片片木耳是大山的耳朵,它们在热带雨林的枯木和枯树上,听着山涧流水的鸟声灯盏,听着傣家竹楼里传来袅袅炊烟的鸡鸣。它们原以为神定气闲的生活,是一年又一年的春天,一代又一代的花朵。有一天,它们忽然听到不同的声响,仿佛是红土地初开的少女情窦,即使自己的心跳也要矜持含蓄,它们在原地不动,以静制动,但竖起来的耳朵把不同声音都收集起来,分析这群声音来自哪里?为什么突然闯入它们的生活领域?
大山的耳朵听多了,听久了,从不同的声音中,大山耳朵可以听出北京紫禁城大前门的京剧,上海黄埔江畔的沪剧、重庆麻辣烫的声调、昆明大观楼的长联对仗。大山的耳朵听多了,听久了,知道了这群不同声音是种植橡胶树的兵团战士,他们操着属于自己生活城市的交流语言,让自己的生活方式与其他城市的生活方式互相包容,让大山耳朵听到他们在一起读报的声音,在一起开挖梯田的号声。
后来,大山的耳朵只要听到西双版纳密林的卷舌音,就知道是京韵大鼓,北京香山红叶的小道秘闻和颐和园风波亭的深入浅出。在山坡背后,黄埔江畔的软软吴语的词根词汇,在梯田带上沾着普陀区里弄的体温,是一男一女定植胶苗的暧昧人间,两个人的声音闪烁着轻轻的浪波。一会儿,从热带密林里突然窜来一条蛇,发出尖叫的重庆姑娘大呼大叫,麻辣烫的火锅如发热的红土地,虽然声音的分贝超标,把一个需要关心的信号投给山峦,有急忙跑来的故乡问长嘘短。在山上挖水沟的滇池女子气喘吁吁,有滇池龙门的峭壁靠上去,发颤的声波是滇池的三月桃汛,也是初潮的漩涡。
好多年来,大山的耳朵听惯了这四座城市的口音部位,卷舌和不卷舌的声音都是大山里的苗圃地、定植胶树穴位、芽接胶苗的劳作声调。于是,大山的耳朵做了一下分工,大山的耳膜是震荡的京韵大鼓、大山的耳窝是黄埔江的涌动潮汐、大山的耳鼓是摇撼的重庆歌乐山、大山的耳槽是滇池深度的波纹。
几年来,让大山耳朵不自在的是,它听到了上海的软软吴语,在和重庆麻辣烫声调说着耳根子发红的蜜月,北京的爷们高腔压低音频,与昆明大观楼长联的谈情说爱,或是北京和京腔直接对联,或是上海卢湾区和普陀区拉帮结派、或是重庆九龙坡和市中区结合实际、或是昆明五华区和盘龙区构成一对红。他们的甜言蜜语或酸甜苦辣,让大山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因大山耳朵生的秘密,长得隐蔽,有时候大山的耳朵不愿意偷听,却偏偏钻进大山的耳朵,不听也得听,听了也不好说。
又过了好多年,在热带丛林里的大山耳朵,突然听不到京韵大鼓了、也没有呼吸的黄埔江畔、没有了重庆歌乐山的林涛、更没有了滇池浪花的湿润歌喉,只有天空盘旋的子规鸟,一边飞一边叫:“归家!归家!”大山的耳朵听出话里有话,它明白了,这四座城市的声调原不属于西双版纳,四座城市离开了红土地,离开了热带丛林,大山的耳朵回到原来的位置,安静于一枚草叶,伤心地缀在一脉青山的胸襟上。
以后的大山耳朵,它们听到胶林寒鸦是无调的夜歌,胶叶摇响的黄昏,不能还原为以前了,四座城市夜宿大山的的口琴、二胡、笛子、手风琴的乐器了。在带丛林回环的雨滴,是四座城市的历史部份。在一片潮湿的胶苗上,是茫然若失的一层层波涛,渐渐成为西双版纳的模糊呓语,曾经欢歌的胶叶,只是回忆的风雨追寻,曾经的笑语是胶乳落寞的无言心境。大山的耳朵把倾听转向生活的红土,听到密林山竹非常风骨的拔节宣言,它们听到山菌打开伞柄的声音,空寂的伞下是暗中伤怀的一无所有,偶尔飞来的山鸡,也是孤苦伶仃。
大山的耳朵又听见了云南墨江、他们带着北回归线的鸟声耻躁、带着哀牢山上的梯田,还有金色或银色的碎片山体,从一道道天梯山巅垂挂下来,都是一片流光溢彩的层面。那些梯田顺着山势的蜿蜒,隐现在云海里,水面荡起的片片鳞光,犹如一幅幅宏大的山水画。哀牢山不是名山,但山高箐深、生活在此的哈尼族被称为山背上的民族,他们住在大山的褶皱里,与山梁和山坡为伴,造就了哈尼文化鲜为人知的神奇历史。
大山的耳朵又听见了云南普洱的土著音质,他们带着茶马古道的血脉文化,带着中国汉字的书写方式,茶是人,处在草木之间。茶是面对自然的态度,也是面对内心的态度。云南普洱因茶而生,以茶为伴,与茶相融,被称为茶的故乡,把茶视为沟通天地的生命。茶经历水与火,生与死的历练与他们相遇,茶是他们的命运!这些来自景迈山的古茶园,他们来种植橡胶树,所以,大山的耳朵听到他们经常在谈论制茶方法,茶是他们的代表,他们坚信每一块茶地都有茶神。
渐渐地,大山的耳朵又听惯了云南墨江和云南普洱的方言俚语,但它们不会忘记四个城市在橡胶林晃动的声音:“我们一定会回来看望橡胶林,看望红土高原,看望西双版纳”,大山的耳朵把这几句话一直放在耳根里,作为叶隙之光的标本苔藓,作为停凝的斜坡和蜿蜒的河岸,缓缓地虚怀若谷。有一天,大山的耳朵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胶林里涌来了黄埔江的波浪,大山的耳朵掏出耳廓里储藏的名字,对号入座,说话的男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山羊牌锄头,尖声尖气的女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草排和草帽。
重庆也来了,大山的耳朵听见山城火锅抱着胶树哭泣,围着胶树反复呢喃:“这里定植了几十亩胶树,那里挖出了一块苗圃地”,他们说话的回声,在胶树的年轮上一圈又一圈地刻了下来。在胶林里,大山耳朵又听到滇池的水花,仿佛在胶叶上翻来滚去,她们说着为胶树浇水、除草施肥的情景,说着说着,就听到一片哽咽之声,有一个姐妹因病逝世再也不能来胶林了,大山的耳朵倾过身去,难过起来。
这时,龙泉公墓传来长长的哀乐声,大山耳朵听到一群人,缓缓走来,大山的耳朵一惊一乍。在葬礼上,主持人宣布了一个京韵大鼓的名字,北京知青尹正,大校军衔,让大山耳朵不相信自己了。那个斯斯文文的戴眼镜青年,那个说话声音不大但干活是一员猛将的北京人就这样没有了。大山的耳朵听清了,在葬礼结束后,北京知青尹正的军服,八一军徽和授勋的奖章,埋在龙泉公墓里,那一晚,大山耳朵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一直倾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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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与 (重庆知青)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十营机务连文书。
重庆渝中区作协副主席,重庆文学院首届创作员,重庆某杂志编辑记者。
从1982年起,在国家级核心文学刊物《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作家》《四川文学》《红岩》《滇池》《绿风》《莽原》《春风》《鸭绿江》《青春》《现代作家》《花溪》《关东文学》和台湾《创世纪》《双星子》《葡萄园》等杂志,发表作品1000余首(篇)。1993年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情不自禁》诗集。2002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亡命缅甸》2007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抒情长诗《时间对话》。1988年获全国三峡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1992年获全国冰雪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2000年获《诗刊》新世纪诗歌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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