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真实的瓦尔特:铁托往事(下)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二战之后,几乎所有的东欧国家和朝鲜、北越等国家,其建国都在苏军坦克和刺刀保护下进行。他们的首脑也有在斯大林胳肢窝下小心翼翼的成长背景。
在斯大林鼎盛时期,天南海北的各位大佬就算在本国一言九鼎,但是,一旦遇到斯大林喊立正,他们绝对不敢稍息。绝非杜撰。
根据世界共运史记载,在斯大林喊立正时,敢站出来拔份的,唯独铁托。
原因很简单。二战时,欧洲大陆极具战略价值的巴尔干抵抗运动,是铁托和他的南斯拉夫抵抗力量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当时,不只是苏俄对南斯拉夫军援,铁托和英国也保持军事同盟关系。
二战结束,巴尔干的特殊位置和南斯拉夫在巴尔干的特殊位置,在冷战格局下,同样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价值。苏俄眼热,欧美同样眼热。
铁托拔份,还对保、波、匈、罗、捷等国撬墙,这让一辈子职业对他国撬墙的苏俄情何以堪。于是,斯大林终于勃然大怒。
1948年6月,苏俄招呼世界共运大家庭在布加勒斯特召开专门会议,批骂铁托和南党。认为:
南党在对外政策和国内政策的主要问题上,执行的是背离马列主义、对苏俄和联共不友好的政策,试图把南斯拉夫人民逐渐引向资本主义。
为严肃家法,布加勒斯特会议在决议甚至暗示要铁托下台。
和当时很多地方的共运大佬遇到斯大林雷霆愤怒、责骂便浑身发抖不一样,铁托既不害怕,也不动怒。
他在应对苏俄过激反应时,颇有点如《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安居平五路的手段。
在南共各种集会,高呼斯大林,继续给斯大林戴上各种光伟正高帽子。
铁托身边的兄弟们不断奉命为斯大林送去高帽子。这让苏俄对南斯拉夫存在的反铁托的势力充满好奇。
1948年3月之后,苏俄政府、苏军驻南机构及专家单方面宣布撤离南斯拉夫。为此,铁托十分无辜致信莫洛托夫:
期望苏联能够坦率地告诉我们事情的症结所在。
苏俄虽然回信指认南斯拉夫不民主,不是马列主义的党,但也误认铁托的一脸无辜缘自国内压力。苏俄首次向南共明确提出撤换铁托的要求。
用南斯拉夫内部力量打倒铁托呼声一高,苏俄对南斯拉夫武装干涉的决策也就难下决心。
好奇害死猫。憧憬、幻想和愤怒中,苏俄武装干涉方案纠结到朝鲜战争爆发,终于胎死腹中。
用缓兵之计拖延苏俄迟迟下不了武装干涉决心之外,作为第三国际后起之秀,铁托深谙国际共运上的斗争技巧。就此,铁托伸出肥硕的大腿,别在斯大林走向革命导师的必经之路上,让斯大林摔了很大一个跟斗。
当时,时值希腊酝酿和爆发革命,铁托毫不谦虚操起世界共运导师的口吻,高调宣布南斯拉夫要支援希腊革命,也要求苏俄、东欧各国一起支援希腊革命。
国际主义精神,这是第三国际传承下来的苏俄精神的核心。就此,铁托的号召,让东欧各国老大无所适从,更让斯大林心烦意乱。
苏俄当时局势并非乐观。国内工业亟待消化德国工业设备及其他生产资料进行恢复。同时,东方革命需要支援,战后占据的东欧及波罗的海广袤“领地”也需要强化。
所以,对位置极其特殊,又在雅尔塔协议之外的希腊爆发共运,苏俄既感到有心无力,也认为是为冷战大局添乱。
苏俄如要支援,势必激起欧美列强的激烈反弹,没有胜算。如是不支援,这对无所不能的斯大林导师形象,伤害极大。
进退两难,希腊共运虽然是苏美冷战初期最敏感的事件,苏俄在应对上也只能不闻不问,闷声拖延。
好了。就在斯大林一手抓举世界共运,一手抓举国内重工的举重关键节点上,铁托高举希腊共运当做一根羽毛,撩在了斯大林毛乎乎的胳肢窝下。
以四两拨千斤的政治外交,铁托既博得了世界共运大佬们的眼球,也让斯大林两难之下,丢了脸面。
苏俄有苦难言,憋不住怒火中烧。1948年6月,南斯拉夫被苏俄开除出情报局。
当然,苏俄和南斯拉夫国力、军力悬殊太大。懂得风险的铁托也不会蛮干。
在和苏俄、东欧各国纠缠着同时,铁托索性爬上了铁幕高墙向西方飞着媚眼,亲自当了一颗红杏。
因为二战期间南斯拉夫和英国联手提刀砍杀希特勒的交情,由老兄弟英国穿线搭桥,铁托和欧美各国等首脑很快建立往来密切的关系。是时,南斯拉夫也不在掩饰,在军事和经济合作上,公开和西方国家签署了更多的合作协议。
在针锋相对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对阵中,铁托猖狂地红杏出墙,很容易地被苏俄特工抓到证据。是可忍孰不可忍,莫斯科和众兄弟们终于集体愤怒。
1949年,莫斯科和众兄弟们口无遮拦对南斯拉夫进行一波声势浩大的声讨。瞬间,纯粹发泄的红色棍棒向着南斯拉夫漫天飞舞:
帝国主义先锋队、特务组织、法西斯—盖世太保集团。
12月,苏俄《真理报》再次发表声讨铁托檄文,指责南斯拉夫是帝国主义反动派仆从,是铁托叛徒集团。
檄文明示,苏俄要对南斯拉夫进行军事干预,要支持南共内部健康力量搞垮铁托。
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苏联军事和民事顾问接到通知,要在48时之内撤离南斯拉夫。赫鲁晓夫后来回忆,他也得到要动手打南斯拉夫的通知。是时,苏俄在匈牙利、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三国集结军力,做出了要打的姿态。
苏俄声称,一旦战争爆发,不仅苏军,所有人民民主国家的军队,也可能群起攻之。
场面有点类似上个世纪6、70年代的中国。苏军强大的装甲兵团压在边境,战争一触即发,这时的南斯拉夫只得不断迁撤工业、物资、人口到山区,举国在惊惶不安中进入战备。
换谁不生气?何况是铁托。
也就在中国内战打得热火朝天的1949年,南斯拉夫在与欧美列强积极外交的同时,转而找到希腊、土耳其等国,寻求建立一个巴尔干半岛的安全体系。
显然,这个体系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大杂烩。在冷战针锋相对的格局下,也就给了希腊、土耳其的盟友英、美、法等国干涉巴尔干的口实。
这样,铁托搞搞外交,就让斯大林投鼠忌器,只得吞下怒火,原地懵逼。
随后不久,柏林墙危机加剧和朝鲜战争爆发。苏俄忙于四面狂奔,对南斯拉夫压力也就难以为继。是时,铁托有英、美等国支持,索性也亲自带着军政代表团出访土耳其,与土耳其、希腊正式签订了三方巴尔干公约。
1953年2月,巴尔干公约正式签字生效。南斯拉夫与希腊、土耳其的关系,以及希腊、土耳其和欧美列强的关系统统搅在一起。就此,苏俄一旦入侵,欧美列强的介入巴尔干也就有了法律上的依据。
大功告成。危机过去的某天,蹲在黄金铸就的马桶上,铁托终于不再便秘。他好整以暇扯开真理报再看苏俄屡屡骂词,哈哈大笑:
大林哥,苏俄虽大,可是,你奈我何啊?
至此,苏、南党政关系完全崩溃。当然,南斯拉夫也再无安全危机。铁托以小博大完败斯大林,在世界外交和共运组织更是名声大振,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世界级大佬。
局势安稳,铁托安心享受着生活。
和斯大林一样,祖祖辈辈穷怕了,一旦权力到手,享受极其奢华的生活便成为领袖们的标配。穿金戴银、山珍海味的日常奢华生活不说,几乎所有的前国王、摄政王的王宫、别墅等豪宅,也都以国家的名义,成为铁托的私宅。
当然,面对苏俄的亡我之心不死,铁托在风光旖旎的布里俄尼岛上,吃香喝辣慢慢长得肥胖起来的同时,每天也琢磨着他的四两拨千斤的外交真本事。
1956年5月,斯大林死去后,务实的苏俄大佬赫鲁晓夫在贝尔格莱德机场与再度铁托握手。
此刻,山不转水转,昔日弱小的南共大佬铁托隐然已是一言九鼎的世界级品牌老大。
赫鲁晓夫数次信誓旦旦,要以列宁的名义,要以国际工人运动的利益与南斯拉夫和解,再度修好。
铁托缄默不语,并没有给苏俄明确答复。不过,这一事件被新闻记者大肆报道,赫鲁晓夫在机场殷勤的表情,无疑再度加重了铁托的重量。
彼时,世界冷战对立,旧格局不断瓦解,殖民统治日落西山,共运和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水涨船高,现在的铁托,国家不大,资格太老,已经不再是赫鲁晓夫等共运新贵们可以比肩的风云人物。
在东欧等国际共运大佬们看来,此刻的铁托,隐然与马列和斯大林比肩:
如果马克思是上帝,列宁是耶稣,斯大林是圣保罗,那么,铁托就是第一个新教徒。
西方世界认识全新的共运,即特色共运,既由铁托开始了——南共的特色共运也就得到世界共运大佬们反思和再认识。
铁托设计的特色,距离后来小平设计的特色,早了二十年。
在两个超级大国博弈缝隙间,南斯拉夫自立旗号,依靠务实和多向外交拔地而起,铁托为南斯拉夫赚到了和平,为更多的游离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国家和大佬赚到更多的机会。
当然,铁托本人声望也突破意识形态,继续扶摇直上。
赫鲁晓夫与铁托会晤不到三个月,铁托得到不甘于两个超级大国摆布地球的英国暗中支持、推动,联络埃及纳赛尔总统、印度总理尼赫鲁,共同发起了不结盟运动。
1961年9月,首次不结盟国家首脑会议在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举行。包括印度、埃及等25个国家派出代表出席了会议,不结盟运动正式形成。
这时的铁托完全踏向了和越南的胡志明,朝鲜的金日成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们还醉心在自己的国家关门闭户高呼万岁,铁托则脚踩油门,呼啦,带着诸多兄弟们一拥而上,挤上了苏俄与美国两个超级大国比拼的快车道。
不结盟是冷战格局下斜刺杀出的新的鼎足而三的国际力量,不结盟诸国说是不结盟,但是在很多影响世界的问题,不结盟诸国胜在以多打少,在外交上围追堵截让超级大国们不敢小看,头疼不已。
这一运动,在后来中苏论战关系破裂之后,中国面临外交突围时,对曾经坚持一面倒外交的中国影响最深。
很长时期,抛弃前嫌与不结盟诸国展开外交,缓和曾经敌对国家的关系,推行第三世界外交,这些外交举措突破了传统共运风格,显然是来自借鉴不结盟运动经验。
回顾周恩来时期的外交,不结盟运动是更是贯穿他的后期外交政绩的热词。
多年以后,平心而论,单凭外交天赋、战略眼光,铁托远远比陷足是非,强调黑白的唯物辩证法的信仰者高明太多。
转眼到了1977年8月,铁托以南斯拉夫终身总统身份访华受邀访华。
此际,小平在会晤中主动向铁托致歉:
过去我们两家吵架,主要是我们方面不对,但也不能说你们讲的、做的都正确。
过去的事情一风吹,一切向前看,你同意不同意?
铁托端坐沙发,隐然国际共运第一牛人,虽然听了却不置可否。最后,在铁托离京去杭州考察时,小平送铁托一行去往机场。这时,随铁托同行的南共第三号人物多兰茨才与邓小平交换了两党修好的意见。
可见,铁托这位小国领袖,俨然已为对世界影响极深的一代共运宗师。
1980年5月4日,铁托在现在的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逝世,享年88岁。
这一年,世界格局正面临着冷战以来的巨大变革。作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铁托去世可谓正是选好了时候。
葬礼上,128个国家的209个代表团,31位总统,4个国王,6个亲王,22个首相,11个议长,100多个党代表团和沿街送别的人潮,虽然抛开意识形态的分裂和论战的对立站在一起,其实他们各怀心事。
目送着这位叱咤世界风云的巴尔干半岛上的小国的领袖离去,大佬们无限唏嘘着吊唁他,也正在吊唁着一个无法挽回的属于他们的曾经的时代。
本篇文章仅简述铁托外交生涯。关于铁托与南斯拉夫前世今生,不在本文之中。改日新作文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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