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枣宜会战，将军壮烈，梅香千秋（上）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前记：正值五月，抗战枣宜会战暨张自忠将军殉国79年之时。
权以这篇文章，回望枣宜会战往事，纪念张自忠将军。
一壶普洱煮往事，几缕风月照闲书。
此间正值五月，烟雨和风熏熏，由海棠溪西眺，夕阳如血浸染了傍晚的朝天门码头上空。
远处，有汽笛长鸣，回旋卷入暮霭，如裂帛，顿然撕开那些曾经正在被淡忘却是壮怀激烈的往日。
1940年的抗战之枣宜会战至今，已经79年。
那年5月28日，张自忠将军灵柩，便由枣宜会战的战场，由这里回到重庆。
薄雾远眺，似乎可以朦胧间看到那年清晨……
阴云低垂，江里零寥轮船汽笛长鸣如泣，随潮声此起彼落，如是悲歌应和。
朝天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等军政要员臂缀黑纱，肃立迎灵。
运载张自忠将军灵柩轮船至重庆朝天门码头靠岸时，他们含悲登轮，绕棺致哀。
船上，蒋介石、冯玉祥等人在抚棺大恸。
船下，万千迎灵父老悲声不息，无不动容。
午后，蒋介石亲自扶灵执绋，沿朝天门码头阶梯拾级而上至储奇门。是时，重庆军政及市民在此集会，满腔悲愤，为张自忠将军举行隆重的国祭。
那天，张自忠将军灵柩由军委会礼兵护送，穿越重庆渝中半岛、江北而往重庆北碚梅花山麓安葬。
张自忠将军殉国时，年仅49岁。
将军一去，将军夫人李敏慧女士悲痛至极，绝食七日而死。夫妻二人合葬于重庆梅花山麓。
往事感人动容，却又确实如云，如烟……
三月之前，1940年2月25日，武汉，日第11军司令部。
这天，日酋冈村宁次及其幕僚制订了日第11军在该年5月的攻势计划。
日军企图以第11军企图以战争，在汉水两岸地区将敌第五战区的主力击败，为推动对华政治、谋略的进展作出贡献。
日军通令，要以最短期间内作好会战准备，在5月上旬发起攻势。
首先在白河以南捕捉汉水左岸之敌，接着在宜昌附近彻底消灭该河右岸之敌核心部队。
日军对国军第五战区部署并不清楚，所拟定会战目标，即企图三路重兵奇袭、钳击、合围汤恩伯第31集团军于邓县、新野。
围歼汤恩伯第31集团军，成为日军发起这场战役的主要目标之一。
他们以为，汤恩伯所部为第五战区唯一能战主力，一战击破第31集团军，日军乘势转向突击张自忠右翼兵团在汉水防线，攻占宜昌，便可以实现威逼重庆战略态势。
日军算盘打响，真如第五战区一鼓被灭，重庆求和，中国投降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1940年3月，关东军第7师团长，伪满洲国中部防卫司令官园部和一郎中将接替冈村宁次继任第11军司令官。
4月，日酋园部和一郎认为会战部署准备结束，即下令实施会战。
20日，日派出战机、战舰向鄱阳湖、洞庭湖国军第九战区发起猛烈袭扰。
23日，日军相继派出战机和第14混成旅团向第九战区发起佯攻。是时，第九战区漫长的接敌战线枪炮声不断，敌情不明，国军各部也只能小心应对。
日军耍了声东击西把戏。
5月1日，日军第3师团主力、第40师团一部，由信阳、明港急袭而来。
同时，日军以第39师团及第3师团一部，由安陆一带北上，以第13师团主力由钟祥地区北上，南北对向，向200至300公里外的汤恩伯部，发起急袭。
枣宜会战爆发。
日军突然发起规模攻势，完全出乎第五战区预判。
在1939年12月持续到1940年的国军冬季攻势中，中国各战区均向日军发起猛烈的战略大反攻。
第五战区主要将领合影，自左而右，分别是：吴仲直、高永年、刘汝明、王鸿韶、郭仟、汤恩伯、孙连仲、李宗仁、张自忠、黄琪翔、韦永成。这也是张自忠将军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彼时，第五战区是冬季攻势的主力战区。
在国军持续猛烈攻势之下，日军第3、13师团疲于应付间战损、伤亡均大。当然，第五战区也是战损巨大，牺牲惨烈。
日军当时评价这场冬季攻势即认为：
国军攻击规模及战力远超过我方的预想，尤其是第三、五、九战区的反攻极为激烈，经过四十天的时间一直到一月二十日左右，两军仍然不见胜负。
按理说，大战之后尚不及二个月，双方应该厉兵秣马，休整待战。
不料，战场风云突变，在第五战区准备不及间隙，日军发起战役攻击骤然开始，一时之间，国军不免有失先机。
5月1日，老河口。
老河口位于汉水中游，挟蜀汉、扼新邓、枕太和、通秦洛，扼四省要冲，素有襄郧要道、秦楚通衢之称，是时，为第五战区司令部所在。
各路情报纷沓而来，战区司令部幕僚、参谋们计议、奔忙，第五战区李宗仁上将很快清楚了日军意图。
日军第11军企图在枣阳一带寻求与国军主力决战，待重创国军，取得战场主动，然后挥戈宜昌，撼动重庆门户，以取得中日战争局势的战略主动。
李宗仁俯视地图，一阵冷笑。
日军对第九战区袭扰、佯攻作战已经结束，日军毫不掩饰对第五战区发起的攻势。于是，李宗仁综合第九战区战报，推断日军在冬季攻势后并没有完全集聚发动会战的兵力。
他相信，日军对第五战区的攻击，不过一场规模化的袭扰作战。
李宗仁上将认为，日军攻击力量可能达到枣阳一线，而不可能抵达宜昌。
于是，第五战区向战区各部发布命令，意图集结优势兵力在荆州、当阳东南地区，与日军决战，一举击退日军攻势。
枣阳一线，便成为中日两军心照不宣的决战核心地带。
然而，实战出乎第五战区和李宗仁上将判断。
彼时，日军即以大量新编成独立旅团与后备师团充实侵华战场，在枣宜会战前夕，日军陆军增派侵华部队达24个师团，21个独立混成旅团，以及其他战车、火炮、骑兵、工程兵等部队。
日军第11军有了援军补充，犹如打了一管鸡血。
日军在枣宜会战方向投入战车60余辆当先突击，以联队为战役攻击单位，实施穿插、分进、合击。攻势之猛烈，之迅速，完全出乎第五战区判断。
彼时，日军机动速度每日达40多公里。
枣宜会战，日军以战车、步兵穿插奔袭，给第五战区造成极大破坏。
2日，第33集团军第59军防线为日军击破，闻讯之后，张自忠亲笔昭告、勉励各部队及部队长死战：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
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
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作为指挥第五战区左翼的司令官，以此悲壮的文告动员全军，在字里行间，未免可以看出当年张自忠对战局，似乎已经有了不可言喻的预感。
日军迅疾攻势之下，第五战区池成峰、刘汝明、李仙洲、陈鼎勋、莫树杰等部防线陆续被优势日军各个击破。
5月6日，枣阳沦陷。
其时，第五战区4个主要作战集群孙连仲、黄琪翔、张自忠、汤恩伯各部，仅汤恩伯所部与敌周旋全身而退，战力尚存，其余各部均在日军长途奔袭、急袭下损失不小。
5月7日，唐河西南。
日军三路奔袭部队各自完成穿插，在唐河西南会师。
在这一阶段作战中，日军分路穿插、远程奔袭，效率极高。
往往第五战区刚才发布命令，待作战部队接到命令时，日军运动早已转向，战机随即消失。
国军装备、机动、给养远远落后日军，再疲于应付，局面极为不利。
至此，第五战区各部防区被日军攻势打乱，对宜昌侧翼掩护荡然无存，李宗仁集结重兵在枣阳一线对日决战的希望也已然破灭。
5月8日，重庆，南山，统帅部。
蒋介石、陈诚等人收到第五战区战报，相对地图，看着第五战区防区被日军一阵乱冲呈支离破碎状况，极为震怒。
幸好，第五战区再次上报战况，说明战区适逢大雨，道路泥泞，车辆不能行动。日军久战疲惫，已经有了退却迹象。
日军一退，自然便是第五战区最佳战机。
于是，重庆统帅部立即致电，要求第五战区：
日军企图向原住地退却，第五战区对敌此种退却态势应该全力以赴，首先在战场附近围歼敌人，然后向应城、花园一线挺进。
统帅部为激励将士，对占领信阳部，悬赏50万元。
此刻，李宗仁将军依然并没有发现日军最终攻击目标是宜昌，而重庆统帅部方面虽然对第五战区局势感到不安，同样也对日军发起这场会战的总兵力、攻击目标等诸多情况，也缺乏清晰判断。
5月9日，老河口，第五战区总部。
李宗仁按照统帅部命令，向孙连仲、汤恩伯、张自忠、孙震、王绪赞、黄琪翔等部下达会击日军第3师团命令。
日军第3师团长途作战，损耗惨重，枣阳兵站更被川军孙震部截断，远离其他日军百余公里，看似陷入重围，如瓮中之鳖。
然而，日军第13师团，第39师团正兼程南下。
日军第3师团本属日军精锐，又有日军战机助战，此刻，猬集枣阳以西30余公里双沟地区占据有利地形，国军轮番血战，伤亡惨重，却是无可奈何。
第五战区太希望在这里打一场歼灭战了。
枣宜会战大致示意图。
老河口，第五战区总部。
此刻，无论李宗仁将军，或者总部作战参谋们紧紧盯住日军第3师团，却忘掉了日军第13师团，第39师团带来的危险。
是时，李宗仁向汤恩伯第31集团军和张自忠第33集团军下达攻击命令后，更向江防军郭忏部下达命令。
李宗仁要求郭忏所部江防军主力脱离宜昌防区，进入襄河、东荆河右岸阵地，全力阻击日军渡河。
李宗仁将军决意，要以第五战区主力在荆州、当阳东南地区与日军决战。
宜昌外围，江防军司令部。
郭忏接到战区电令大惊，回电数次，婉拒抗命。最终，李宗仁勃然大怒，指责郭忏为保存实力，大骂一通。
郭忏不得不将江防军3个军之最精锐一军调出。
江防军是保卫宜昌，卫戍重庆门户宜昌的战略部队。后来，宜昌防备空虚，几经争夺，最终被日军第13师团攻陷。
后来，枣宜会战中宜昌沦陷，重庆震惊。为此，各派指责，官场倾轧，陈诚爱将郭忏将军为此背锅被罚，当上不挂军衔的中校。
——这是枣宜会战后话。
彼时，重庆统帅部和第五战区决意会战，汤恩伯第31集团军和张自忠第33集团军，一北一南配置，自然就成为第五战区决战的主力机动兵团。
第31集团军属于黄埔嫡系，上下团结，与日军多次野战，在枣宜会战早期战损不大，自然是第五战区主力，尚可一战。
然而，第33集团军源自西北军。各部来自五湖四海，组成复杂。
张自忠虽然位居集团军总司令，但是，在其嫡系第59军外，对冯治安第77军和曹福林第55军，如臂使指这般完成调度，似乎颇难。
宋哲元调教的西北军，个性鲜明。
历史上，该部涌现很多类似冯治安、曹福林、何基沣等高级部队长。他们在抗战危机时刻，均属于心忧蒋先生排除异己，思考国家抗日前途的人才。
说到对日死战、决战，被梁实秋认为属于温恭蕴藉的那一类型的张自忠，实在算是第29路军的另类。
枣宜会战激战不断，张自忠所部战线被日军击穿，各部各自混战，司令部并没有直接掌握能够及时投入战场的部队。
在急切间，张自忠只得无线电联系各部，预备组织攻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大敌当前，源出第29军的第33集团军再出内讧。
当时，为争夺第74师师长职位，第33集团军各派将领各有主张，甚至不惜拔枪相向。
临战之前，张自忠将军只得放下全局，亲自赶赴第74师师部处理军阀们婆婆妈妈的琐事。
在他指定马贯一为代理师长，第33集团军各位将领这才终止了内耗。
第五战区进攻电令纷沓而至，张自忠将军再无时间集结部队，也只好在第74师驻地决定，亲率第74师北渡迎战日军。
命令下达，第74师各部拖沓、迟缓。
张自忠将军再三号令，第74师也仅有马贯一的嫡系两个团踊跃听命，随将军出征。
第33集团军有3个主力军，8个师，1个旅，尤以其第59军战力最强。枣宜会战最初，第59军为集团军当先应敌，战损极大，分散战区各地。
此刻，作为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要东渡襄河与日军血战，第59军既需要时间联络、整备，他再能够调动、指挥部队，除却集团军特务营之外，不过区区两团不过2、3000人。
往常，如激战临沂、随枣会战、冬季攻势，每逢战况紧急，张自忠将军往往身先士卒。每次，他的亲信将领、警卫无不苦劝。
张自忠却说：
日本人敢欺负我们中国人，就是觉得中国人怕死，如果我们不怕死，日本人敢这么猖狂吗？
我死了，总司令还有人当，还有人率领你们去抗战，怕什么？
这次，张自忠将军以总司令之尊东渡襄河犯险，那些长期随他征战的心腹幕僚、警卫等人均是沉默随行。再也无人相劝、阻止。
长风潇潇，襄水滔滔。
此刻，他们眺望乌云沉压、战火不熄的河之对岸，想来，他们已经预感到：
那里，该是他们的最后归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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