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越南往事：胡志明和山头上的风景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文前：鸣谢平君和豪哥的鼓励及素材越南版《八月革命史》等支持。

1941年的胡志明。

1941年，幽居莫斯科的尼罗夫斯基终于接到回越南的命令。

是年，在苏俄安排下，尼罗夫斯基在离开越南30年后，首次由广西潜入越南。这次，他采用了胡志明和秋翁等几个新名字。

名字，有时候真的不过是符号。

由胡阿三、阮生恭、阮必成、阮爱国、李瑞、尼罗夫斯基等等名字再到后来的秋翁、胡志明等名字，我们可以见证到一位法属殖民地青年人名声鹊起的过程。然而，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是谁。

胡志明只不过是他的常用名字。

在1960年，已经功名成就成为越南精神领袖的胡志明写过不少回忆文章。

在他的文章里，关于颠扑不破的主义、思想较少，大多是关于越南解放与独立的内容。

可见，尽管较早接受莫斯科熏陶，胡志明本质上还是一位致力于越南解放与独立的民族主义者。

也正因为此，越南大佬们既没有类似金日成的主题思想一统话语，相互之间以民族解放与独立为重，虽有分歧，也无类似苏俄那般伤筋动骨的肃反。

不得不说，胡志明在1941年重建新党，开了一个好头。

1940年9月，日军侵入法属殖民地越南，截断了抗战主要后勤线，传说中的镇越铁路。日本完成了对印支半岛的全面控制。

这是越南本土民族解放与独立运动出现了多股势力，最为活跃的时期。

在日本军队和黑龙会扶持下，越南复国同盟会举起三民主义旗帜和挂起阮氏王朝金匾，最是膘肥体壮。

相比之下，印支共处境非常不妙。

是时，印支共南圻、中圻、北圻这三个山头，经过法国人和日本人的来回拉网，前面几位大佬陈富、黎鸿峰、何辉集、阮文渠等人纷纷折戟沉沙。

唯有实力占优的南圻、中圻党里，黎笋、潘登琉、武文泰带起兄弟们趁火打劫，夺得了法国溃军的武装，拉起了三三两两的武装游击队。

向日军投降的驻越法军。

越南复国同盟会自负正统，黎笋、潘登琉、武文泰及其兄弟们自负实力。

他们自然不会把影响最小，实力最弱的北圻山头大佬长征放在眼里。更何况在莫斯科整天背书包上学听课的胡志明？

所以说局势造英雄。

等到胡志明赶到越南高平，在法、日联合围剿下，南圻、中圻只能逃亡北圻，甚至，印支共剩下那位雄心勃勃的大佬黎笋，也被几个法国巡警逮住，一阵暴打，关进号子。

见势不妙，黎笋的几位小弟潘登琉、黄文树、黄国越、陈登宁，也带着各自的游击队投向地势复杂的中越边境地区。

北圻这个山头，自然看涨。

北圻大佬长征原名邓春区，因崇拜红军长征，所以化名长征。顾名思义，相对而言，长征亲华。

这时的长征，已经不再是印支共成立初期，跟在胡志明身后拎浆糊桶刷标语的年轻人。在陈富、黎鸿峰、何辉集、阮文渠、黎笋等人丢进号子之后，长征坐镇北圻山头，一时风光无限。

他对捏一支令箭，孤身匆忙赶到高平的莫斯科钦差胡志明，当然不会感冒。

不过，坐在冷板凳上，胡志明已经不再是1924年兴致匆匆回国，急于实现莫斯科信仰的那位斗士。

年过半百，在莫斯科幽居多年，跟在后起之秀印支共大佬黎鸿峰身边当顾问，胡志明见惯苏俄斗争肃反，其性格已然修炼得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有钱有令箭，胡志明虽然有相当的主动权，但是，在随后着手整党过程中，却显得非常兼容，非常低调。

1941年5月，在越南高平省河广县，胡志明以第三国际特派员资格，配合长征召开了大佬们的八次会议。

这是越南的遵义会议。

阮文渠诞辰106周年，越南大佬行上香礼。

会议一笔划拉掉陈富、黎鸿峰、何辉集、阮文渠、黎笋等人的旧账，重新成立了印支共领导机关。

长征毫无悬念被选为总大佬，胡志明依靠莫斯科背景，成为长征的副手。

当然，其余新晋大佬黄文树、冯志坚、黄国越、范文同、黄文欢、武英等人，不少都是胡志明和长征早年在广州培训出来的学生。

——胡志明和长征微微一笑，这年头，正逢乱世，还是用自己信任的兄弟实在。

这次会议，胡志明和长征通过决议，决心联手创办了类似统一战线的越南独立同盟会，专门联合越南各界想民族独立的山头，一心一意找日本人死磕。

胡志明和长征商议认为，印支共也好，越南独立同盟会也罢，要搞好越南的问题，在越南发起发展游击战争，还是只能打起越南人最喜欢的民族独立和民主的旗号。

这次越南大佬们承前启后确定方向的会议，开得一团和气。

会议在越老柬三国统一革命问题上，胡志明和长征都有非常明确和非常接近的主张。

这是胡志明正式回越南操盘革命的开始。

可是，摊子一铺开，八方需要钱呀。

越南三位大佬，右起胡志明、黎笋、长征。

这不，各路兄弟要分散到越南各省、县、乡村搞点零售革命，长征和各位兄弟无法财务独立，只得眼巴巴瞅着胡志明拿主意。

胡志明随身也没有带什么现钞。看着兄弟们愁眉苦脸，他一咬牙一跺脚，就印了一盒记者名片，由会场对面的山头，向中越边界西段108和109号界碑走去。

越过界碑，就是广西。

胡志明想起广州往事，想起了他在法国帮助过的哥们——这大约是越南人第一次想到找中国要赞助吧。

可惜，那时候的广西，还是李宗仁、白崇禧的地盘。运气那个背啊，胡志明刚刚过境，便被当地警察稀里糊涂铐进了号子。

这年，碰巧了正逢皖南事变，虽然苏俄出面斡旋，在华的胡志明各位巴黎老哥们八方营救，胡志明还是被不明不白地拘押在柳州。

别人都在忙，胡志明只好呆在柳州破旧的拘留所里写古诗。

一来二去，他一直写到1944年8月，这才被释放。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

就在1941年印支共八次会议和成立越南独立同盟会后，到胡志明被广西当局正式释放，再由水口关入越的近两年的时间，越南本土众兄弟吐故纳新不提，二次大战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回到高平，看着漫山遍野打麻雀游击战的陌生的兄弟，胡志明又落了趟，只能暗暗叹气。

年已55岁，跑不能跑，打不能打，呆在茂密树林的窝棚里，胡志明夜不能寐，也只能披衣叉腰仰天空望北斗星。

很快，胡志明望星星终于望出了机会。

进入1945年，在东南亚极具战略价值的越南，瞬间成为法国及戴高乐、中国、日本、美国、苏联等二战主要国家在东南亚博弈的焦点。

大家瞅着越南，急于寻找自己在越南信得过的朋友。

1945年滇军入越受降。

至于越南国内，形势就更为复杂。

本来根正苗红，最得越南人拥戴的越南阮朝皇室保大皇帝和阮福单、潘佩珠等人，急功近利，满心欢心正在洽谈日本人交权，以成立独立的越南帝国。

在印支共内部，南圻、中圻、北圻这三个山头，也各自按自己的想法，提出了多款民族解放与独立的主张。

关键时刻，黎笋还被关在号子里。南圻、中圻的大佬们一急眼，索性对长征在北方吆喝毫不买账。眼看大局乱作一团，长征只好摆好电台，泡好香茶，恭恭敬敬去窝棚请胡志明出山，主掌大局。

胡志明手里的莫斯科令箭一挥，不服北圻号令的南圻、中圻当场就被胡志明和长征予以了严格批评。

——说是批评，实则不过是驳回了南圻、中圻山头提出的联合日本，实现独立的主张。

正在坐牢的黎笋麾下《前锋报》当上出头鸟，被长征主持的《解放旗报》毫不客气地点名，作为右倾予以批评。

不过，和苏俄、朝鲜、东欧等国有所区别。这次印支共有记载的较为激烈的首次内部斗争，在事后，并没有激化长征、黎笋什么矛盾。

看来，越南人当时似乎没染上秋后清算的毛病。

法属印度支那地域图。

二战接近尾声，黎笋还在牢里，南圻、中圻山头群龙无首。再次迎回单枪匹马的胡志明后，困守高平荒无人烟的山沟里的长征，也不再亲自出头。

他变得冰雪聪明。开始在北圻山头开始摇晃胡志明的旗帜。

长征其人，搞土改，搞阶级斗争非常在行。然而，他能够无师自通，主动把自己放在次要位子，其胸怀倒是越共的福分。

在印支共内部，胡志明是苏俄的特派员，是唯一可以用大电台直接与莫斯科对话、联系的有力人士。

什么是有力人士？

莫斯科信任他报告的越南局势，并且，通过莫斯科的操作，更可以代表他们，向世界发布印支共坚持抗战的权威消息。

在特定的关键时刻，谁能够向世界发声，谁就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

在越南面临二战结束的国际国内，党内党外的乱局中，相比足不出户的越南各位大佬，胡志明是唯一可以捋清这些复杂关系的人选。

果然。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越南阮朝皇室刚刚眉开眼笑准备全面接收越南，不料，次日，北圻、南圻、中圻各个山头便拥戴着胡志明，通过莫斯科电台，向世界群众发表了越南人民站起来了的好消息。

话说，彼时彼刻，莫斯科和东京同时都在广播，可是，谁会听东京的广播？

这不，一不小心，与日本人合作，眼看复国在即的越南阮朝皇室，当场就变成伪政府了。

保大皇帝和他的王妃。

保大皇帝这次是傻眼了。

当时，数万驻越日军、法军，以及越南本土军队如无头苍翼，盟军和自由法国远在天边。北圻、南圻、中圻各个山头迎来了四处接收的好机会。

——金星红旗迎风招展，所到之处，越南保大皇帝只得宣布退位让国。

以胡志明为头脑的越南国民大会，挥舞着民族独立和民族旗号，顺理成章成为越南当时唯一被盟军认可的招牌。

这场越南官史最为重视的八月革命，几乎不费一枪一单，便一帆风顺地取得成功。

胡志明，太重要了。

看着越南阮朝皇室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轻轻松松飞到自己的碗里，长征扯下鸭腿，一口咬去，忍不住就喜笑颜开。

这时，黎笋出狱第一次与胡志明握手，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位神通广大的莫斯科空降老人。

当时，长征是名义上的三个山头的总老大，他这个山头，热衷土改和阶级斗争。

胡志明年龄最大，资格最老，是第三国际及苏俄代表，更是苏俄向世界推广的越南抗日的名片。

后来，随着第一次和第二次印支半岛战争爆发，这张名片也成为中、苏及东欧国家唯一认可的一张名片。

黎笋是越南本土几位大佬当中硕果仅存的大佬。

在越南国内，尤其在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南圻、中圻山头，黎笋享有远比前两人更高的威望。

看似，一场莫斯科风格的内斗似乎在所难免了。

然而，胡志明，黎笋和长征却很快在统一越南，甚至在越老柬三国问题上，迅速找到了共同话语。

长征在越北主导的土改。

长征继续担任着越南各大山头名义上的总老大，负责北方的阶级斗争。

也正因为北越的土改，使得长征最后退出老大位置，成为越南有争议的人物。

黎笋依然在当他的事实上的越南老大。

他统帅他的南方局，专门负责越南统一和越老柬革命整合。今天越南统一和对老挝的控制，以及越南在东南亚的影响，都可以看成是黎笋政绩的基础。

在胡志明去世前，黎笋实际上成为越南实权老大。他职业当老大，一直当到去世。

在各位大佬的分工中，垂垂老矣的胡志明则继续成为越南的名片，他被贴在墙壁，升级为神，所到之处，免不了被信众重金礼香。

声望越来越高，胡志明索性就越来越超脱。

越来越超脱的胡志明，自然就越来越得到越南实力派们实打实的拥戴。

他被誉为越南人的胡伯伯。

——无论战争和平，无论国内国外，胡志明誉为越南人的胡伯伯，居高临下地笑眯眯看着后来的芸芸众生，终于修成了正果。

长征（右一）和胡志明等

就在北越建国建军的几乎同期，金日成回归北朝鲜，也忙着建国建军。

朝鲜有很多来自莫斯科、延安、满洲、本土等等山头，和越南山头林立情况大同小异。

不过，越南和朝鲜最后解决山头的办法却各不相同。

发明主体思想的金日成对山头现象火冒三丈，一声令下，朝鲜便以如火如荼的斗争、肃反，手起刀落，平了山头。

反观越南，无论胡志明、黎笋、长征及其他大佬，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中，各自山头错落，无意间成为莫斯科模式下罕见的政治风景。

岁月荏苒，这道风景，居然阴差阳错地保存下来。

题后：最近写作极不顺心。在流浪的橡树公众号准备了几个抗战、内战战争题材和明清往事，只能暂时搁置。

这几天主要撰写几篇胡志明和黎笋的往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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