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晖：莱特之谜（6）——真真假假
越-共真的揭发过莱特吗？
在相当长时期内，马-共党史一直强调越-共在揭露、清除莱特方面的重大作用。这不难理解：莱特在日据时代被捕过，他当叛徒还比较容易理解。但莱特并没有被英国人逮捕的记录，他怎么会为英国人服务呢？马-共的解释是：莱特在越-共时已经是法国间谍，暴露后由法国人转送给英国人，所以他一开始就是作为英国人的卧底打入马-共的。这个说法可以解决莱特无需被捕就是内奸的问题，但莱特在越南是法国间谍马-共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就不能不请出越南人了。
但陈平所说与我们在越南方面看到的记载反差太大。他说的那个“接收我们援助的武器的越-共代表团”是阳光东一行吗？两者都为搞武器而来，都在马来亚、新加坡待了很长时间。但陈平说他们来时莱特刚刚潜逃，他们既没拿到武器也没见到莱特，却在新加坡发现了莱特政治内奸与经济腐败各方面的严重问题，并向马-共揭发。他们还及时通报了曼谷的越-共，使他们全力配合了陈平后来的锄奸行动。而阳光东的回忆，却是他们一开始就与莱特相会，搞到了大批武器，他自己还与莱特有过一场深情的叙旧，却对莱特的“问题”只字未提。
其实，就算阳光东或此行的其他越南人揭发了莱特，也不可能涉及他多年前在越南的事。《我方的历史》称，越-共代表团此前对莱特问题并不知情，他们只是听新加坡越侨，尤其是那位“年近四十”的非党员越南民族主义者说莱特如何与英、日勾结，以及莱特私生活如何腐败，并没有提到早年莱特在越南当法国间谍的事——这也很自然，莱特在越-共时发生的事，这些越-共要人都不知道，反而要靠住在新加坡的一位党外越南侨民告知，不是太滑稽了吗？
越共老照片
但这样一来。莱特的“来历”问题就仍然未解。后来马-共为了向全党解释莱特事件，公布过一份“陈平的调查报告”，即《内奸莱特事件的经过》，其中提到莱特1930年在西贡被法帝逮捕，并变节为内奸，“莱特的这个来历，是根据1947年他逃走之后，我们党在对他进行调查的时候，越南党提供给我们的材料。”而这些材料，作为莱特老战友的越-共要人阳光东也似乎一无所知。
当然，在莱特潜逃前来访马-共的越-共人士不只阳光东。陈平也提到当时马-共“保持和越盟组织的紧密联系。每一次越南的同志秘密来访问我们的时候，都会和他们的老乡莱特相聚。”这些人似乎都不知道他们的这位老乡是内奸。但莱特一旦潜逃，越党就向马-共提供了他在越-共时就是内奸的材料——有这样的材料他们为什么不早提供呢，把兄弟党害得好苦啊！
陈文乔如是说
在访马的越-共人士中，阳光东算是头头了，一般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而比他更大的访马越-共领导，我们知道还有一位。
武元甲（左）与陈文乔（右）
他就是继阳光东之后接任越-共南圻党委书记的陈文乔（Tran Van Giau，1911-2010），他同时还是抗法时期越南南方临时革命委员会主席，身兼南方党政一把手。据记载，在1946年末或1947年初，他与阳光东前后脚也对马-共进行了时间颇长的访问。后来还从马来亚去了泰国，在曼谷的越-共机构工作，直到1948年才奉召回到越南国内。
2002年越南有人采访他后也写了一篇关于莱特的文章，戈沙也曾介绍给科伯并在后者的论文中被提及。遗憾的是笔者在越文网站上并未搜到此文。但从科伯的引述看，除了莱特的越文拼写稍异（陈写作Lai rac）外，陈、阳两人所说的基本一致。
陈文乔证实了阳光东与莱特的老关系，并说莱特这个化名就是阳光东给起的。还说他们会见时莱特亲口告知，其是在曼谷与胡志明的一次会议时被分配到“南洋”（东南亚）工作的，后来成为马-共总书记。与阳光东一样，陈文乔也没有提到莱特是间谍。科伯在他的论文中对此表示了奇怪，因为按照上述日程，马-共揭露莱特以及莱特在曼谷被杀之时，陈文乔也恰好在泰国，他应该知道此事啊。
其实，科伯坚信莱特间谍之说，才会感到纳闷。但陈文乔和阳光东一样可能本来就不太相信，所以两人都只字没提。至少，对于莱特早在越南就是法国间谍之说，刚刚接受了莱特大笔武器援助的两位越-共高官应该是不以为然的。
这里要指出的是：陈文乔与阳光东也是老战友，而且两人都活到高龄。但陈文乔当时比阳光东官更大，后来却受了挫：他因与越-共仅次于胡志明的二号领导人长征发生冲突，于1949年失势。好在越-共的党内斗争很少血腥，陈文乔只是被安排到学术机关坐冷板凳，成了历史学家。据说作为失势者，他的历史观点也非常谨慎，很注意官方的“标准”。关于莱特，他的看法在越-共中应该不是“异端”的。
但真正让人纳闷的倒是：据说1947年z-g、泰共和马-共联手在曼谷处置了莱特，而根据陈平后来的说法，曼谷的越-共对此出力尤多。但当时越-共的南方首领陈文乔就在曼谷活动，他怎么也与阳光东一样只字未提呢？这不能不使人怀疑：曼谷的越-共真的参与了陈平锄奸行动吗？以陈文乔、阳光东为领导的访马越-共真的向马-共揭发过莱特吗？为什么后来阳光东听说的是1948年5月莱特死于“事故”？失手掐死或许也可以说是“事故”，但时间也不对呀。
谁能管莱特的事？
最后还有一个奇怪之处：马-共党史包括陈平回忆录在内讲了那么多越-共同志积极检举莱特、帮助马-共清除莱特的事，但始终没有给出一个人名（就像给出泰共的李启新一样），以致后人难以查证他们到底是谁，是否真的做了那些事。而我们知道姓名的确实在这个时期与马-共打过交道的越-共人士，包括阳光东与陈文乔这样的领导，又好像都不知道这一切。对此，当年科伯曾经私下追问过接待陈平的曼谷越-共是谁？陈平说是范玉石（Pham Ngoc Tach）。这应该是科伯文章中一个独家爆料。
而这范玉石博士也确实是当时的名人。他是留欧的医学专家也是老革命家，曾当过北越第一任卫生部长。1947年他确实是越-共驻泰名义上的首席代表，正全力以赴办外交。这里的背景是：1946年末，越盟与法国的“枫丹白露协议”破裂，双方开打。而美国此前对法国政策持异议，胡志明曾寄希望于美国调停。但由于世界大势，印度支那问题逐渐从法越间的独立问题变成了全球冷战的一部分。调停不再可能。1949年后，美国就转为全力支持法国及南越反共民族主义派别“抗共”了。
而1947年正是转折关头，越盟与美国曾就美方调停的可能在曼谷进行过很长的谈判，双方的代表就是越盟的公开代表范玉石和美国驻泰大使斯坦顿。从解密的美国外交档案可知，陈平旅泰期间，范玉石正为谈判忙得不可开交，他不仅频频与斯丹顿对话，还经常离泰回越请示谈判方略。这期间他是否有时间见陈平都存疑，即便见了，也不可能处理那种兄弟党间特工性质的“等同暗杀的行动”。
范玉石陪同胡志明视察医院
当时可能处理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隐藏在范玉石身后、真正指挥越-共驻泰机构的陈文乔。越南方面的资料显示：1946年至1947年，陈文乔作为南方党政领导并不在前线主持军事，由于南方军事形势比北越恶劣，他的总部实际就在泰国。这时他还担任曼谷“越南通讯社”社长，而这个所谓通讯社其实就是越-共秘密活动的中心，与兄弟党的秘密联络和“等同暗杀”的特工行动如果要实行，也只能由他负责。官方外交代表范玉石是不会管这些事的。直到1948年，陈文乔被召回越-共总部，担任越南民主共和国内政部情报局长，也就是全国特工总指挥。
显然，陈平如果在曼谷从事他书中所说的那种锄奸行动，并且需要越南人帮忙，能帮他的人也只能是陈文乔，而绝不是范玉石。更何况陈文乔刚访问过马来亚，也不是马-共陌生的人物。但如前所述，陈文乔晚年的回忆并不认为莱特是间谍，而且他似乎对陈平的活动并不知情。而陈平即便在私下谈话中也绝口不提陈文乔，为什么？已经过去60年了，陈平也披露了那么多的“内幕”，还有什么可保密的？以我的判断，他应该是没有去打扰过陈文乔吧。（待续）
文章发表时删去注释若干
------
每更一图：
金雁/插画
(打赏请长按识并别二维码，谢谢支持）
点击标题索引，阅读更多精彩文章
秦晖：问责与感恩（一）
微信ID：qhjy_gzh
（长按二维码，欢迎关注秦川雁塔）
秦晖、金雁原创文章
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