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宏：童年往事-抄家•石膏像•反标 | “点滴”专栏
点 滴
一直想记下多年来身边发生的一些小事，
以此回忆故事中的朋友和过去的岁月。
撰文 | 夏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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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岁时，文革开始。我最早的记忆是红卫兵来抄家。小时候我们和外婆外公住一起。外婆外公在村里算是殷实之户，家里有不少银元，甚至还有一些“黄货”。文革初期，村干部通知，要求各户上交金银财宝，折换成有限的人民币。听到消息后，外公连夜偷偷将部分银元、金戒指之类藏于屋顶瓦缝之间。可惜外公的举动被人看到，并告发。第二天，村干部带人翻墙搬瓦，家里的、屋上的如数搜走。母亲紧急之间放在我口袋里的几个袁大头，也给一并取走。我被吓哭了，多年后一直记得这个场景。
母亲对告密与抄家之人至今耿耿于怀。父亲在世时则是一如以往的宽容与仁慈，会常常告诫，告密之人的日子都不会过得好，这是由这些人的阴暗心理所注定的。
上小学以后，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村子里经常举行的批斗会。
一次批斗的对象是村子上做豆腐的老实村民。将黄豆浆做成豆腐需要凝固剂，北方普遍使用盐卤（氯化镁），而南方则使用石膏（硫酸钙）。至今我对石膏豆腐情有独钟。文革期间石膏大量用去做毛主席像，村里每家都拥有大大小小的伟大领袖石膏像。这使得用于做豆腐的石膏经常短缺。豆腐店老板乘夜里无人之时，砸碎了毛主席石膏像，以解石膏紧缺之急。这当然是大逆不道之事，被告发后理所当然被挂上牌子、戴上高帽子批斗。据大人说，此公没被判刑劳改已是大幸。
另一次批斗对象同样也是一老实农民。村子里农民每家都养猪。对很多农户来讲，养猪的收入成了年底的主要现金来源。养过猪的人都知道，猪喜欢在地上乱拱，猪圈、猪栏经常被拱坏。对付猪这一恶习的办法就是在其鼻子上穿一物件，相当于现代人戴的鼻环。村东的一农民特别原创，竟在自家的猪鼻子上戴上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猪当然不会再乱拱了，但农民的遭遇也可想而知。
文革期间学校老师最怕的是“反标”（反动标语）。小孩子平常写得最多的几个字是“毛主席万岁”和“打倒刘少奇”，但一不小心，可能会搞错，那麻烦就大了。因此，那时老师、家长都不让我们玩粉笔。一天，村子里靠近学校的电杆上出现了“反标”。电杆的一面是“毛主席万岁”，而另一面是“打倒”二字。估计小孩没写完“刘少奇”，就被其他小伙伴叫走了。结果整个村子如临大敌，“作案”现场被封，每个学生被要求写几句话，对笔迹。所有父母胆战心惊，唯恐落到自己孩子身上。最后找到了倒霉的小家伙，学生被批斗，班主任被陪斗。
如此荒唐的反标现象不仅发生在我们村里，其实全国都一样。若干年后朋友曾告诉我一个故事，听后深有启发。也是在文革期间，同样在学校里。某天黑板上出现了所谓的反标，当然又是学生无聊乱写造成的笔误。当时在场的所有学生、老师都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打扫卫生的校工进来，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见他大叫一声，“什么狗仔子竟然胆敢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拿起黑板擦，将黑板擦净，拂袖而去。
在场的老师同学们全都松了一口气，暗自钦佩校工的人格与智慧。
——2018.4. 深圳
夏志宏
南方科技大学数学系主任、讲座教授，致诚书院院长。
制版编辑：黄玉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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